作者:阮阮阮烟罗
两盏合卺酒以红线相牵,二公子端酒就饮的动作,牵拉得同捧酒盏的二少夫人,猛地近前,连盏中佳酿,都因此泼了些出去,一直低垂清眸的二少夫人,因此微抬螓首,第一次将眸光落在二公子的面上,静望须臾,又默默低了下去,慢将盏中剩下的残酒,缓缓饮尽。
虽然有听说王妃为二公子选纳的新妇“容徳甚美”,但沉璧也没想到竟会美到如此地步,在侍奉二少夫人饮下合卺酒的过程中,仍忍不住边偷眼悄看,边在心中暗暗感叹。
而身为人夫的二公子,则显然没有感叹美色的心思,他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即探头四看,“还有酒吗?我还想喝!”浑似完全看不到身前的绝代佳人。
“二哥,还是别喝了,你是新郎官,今夜可不能喝醉!”
“是啊是啊,洞房花烛之夜,可不能冷落了新娘子!”
这些“**一刻值千金”的闹洞房玩笑话,先前宇文子弟其实已说了不少,可与新娘却扇之前相较,现在这些话从他们口中说来,语气都似有些酸溜溜的,挂在唇角的笑意,也不免有些发僵,庶子宇文济甚至难掩羡意地直白叹道:“母妃果真最是宠爱二哥,为二哥觅纳了这样的好妻子,佳人世无双,我们谁也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盘坐在食台前的二公子,闻言眨了眨眼,好似听不懂他有什么福气。
同牢合卺之后,便该“挽系红线”、“解衣梳发”,沉璧请二公子与二少夫人站起,将一道红线的两端,分系在他们二人手腕上,在唱《白头歌》后,与侍女芸香边唱“既见如花面,何须着绣衣,终为比翼鸟,他日会双飞”,边为二公子卸冠散发、脱下外袍,为二少夫人卸簪披发、除去大袖衫,而后又分别将两位的长发,各剪下一缕发尾,置于锦匣,恭喜二公子与二少夫人礼成,自此结为夫妇,并唱“天交织女渡河津,来向人间只为人,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请两位安寝。
这四句唱下,便是新人将行周公之礼,请庐内外人尽皆离去的意思了,原先来起哄笑闹洞房的宇文子弟,想到自己一无是处的痴傻兄弟,竟可拥如此佳人,共度良宵,相伴一世,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了,虽如前嬉笑着告辞,口上道“祝二哥与二嫂百年好合”之类,心里实则都在想着,暴殄天物啊!!
宇文泓此刻在众人眼中,头顶着光芒万丈的“幸运儿”三个大字,不知承载了多少羡妒,却仍不解风情,见诸兄弟要走,竟十分不舍道:“我还不困,我再和大家喝一回酒。”
他突然大步跨出、走追兄弟的动作,令腕上红线猛地一绷,使得所系另一端、猝不及防的新娘,脚下一崴,惊呼着向前跌去。
诸兄弟中,宇文清站得最是靠前,见佳人将摔,下意识伸手去扶,软玉温香入怀的一瞬间,四目相对,天地无声,佳人眉心清滟流光的红莲花钿,灼艳如火,似在他心头颤颤地撩烫了一下,有细密的火苗,因此如红莲花开,似将在心底滋生蔓延,如火燎原,只火势将起之时,佳人很快站定离去,怀中空空,只留一缕沁人幽香,暗侵心怀。
尽管起因并非己过,但萧观音仍为自己的失礼之举,感到羞窘,双颊微红,向身前之人敛衽为礼道:“多谢世子殿下。”
宇文清缓将右手收回,望着佳人低首致谢而露出一段皎白玉颈,以及因羞急而洇血润如红玉的耳垂,负在身后的手,轻捻了捻指尖,同时朗声笑着道:“弟妹不必多礼,往后一家人,同二郎一般,唤我‘大哥’就是了。”
“大哥”,宇文泓拉着宇文清的手道,“大哥,我还不困,睡不着,你再陪我喝喝酒吧。”
有宇文子弟笑着道:“以后夜里怎么喝都行,今晚谁也不能留下相陪!”又有宇文子弟笑道:“二哥娶了二嫂,往后夜里哪有心思出来喝酒!”
男儿们掺着些荤意的笑语,再怎么语气轻松,听来都有几分发涩发酸,宇文清笑将宇文泓的手拉下道:“不困……可以做些别的嘛,母妃为你婚事如此费心,岂可……负了母妃心意……”
他这般说罢,眸光无声掠看过低首的女子,不再多说什么,如一位最是称职怜弟的兄长,笑着拍了拍宇文泓的肩膀,转身携一众宇文子弟离开,庐内沉璧等放下帐幔,正要请二公子与二少夫人上榻安歇时,见二公子竟低头在解腕上的红线,忙出声拦道:“二公子,现在不能解,得等到明日晨起呢。”
宇文泓皱眉道:“勒在腕上不舒服……”
“二公子且忍忍,这是吉礼,能为您带来好运,”沉璧打二公子幼时便开始贴身伺候,最知道该如何哄好闹小孩脾气的二公子,笑对他道:“比如二公子往后樗蒲时,运气更佳,和鹅比武时,也能更加勇猛。”
一直微低着头、站在榻边的萧观音,听到“和鹅比武”,微微抬头,眸光在她的丈夫面上悄然转了一瞬,又无声垂了下去。
而宇文泓一听沉璧的话,立老实了,还伸手轻轻抚了抚腕上的红线,好像怕他的好运跑掉。
为二公子这洞房花烛之夜,沉璧先前已做了不少准备,但犹怕忘性大的二公子不记得了,在笑请二公子与二少夫人坐在榻上后,又特意提醒二公子道:“公子,您睡的枕头下面,掖有先前给您看的小人书呢,您要是想不起来了,可再看看。”
说了这一声后,沉璧拢好帐幔,与其他侍女退至庐外,而先行离去的一众宇文子弟,已在夜色中,走了有一程,陆续散开,年幼的宇文淳跟着亲近信任的大哥,犹沉浸在不久前的惊艳中,童言清脆道:“二嫂嫂可真好看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公主嫂嫂也比不上呢。”
他如是感叹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闻大哥言语,唤了一声:“大哥!”
大哥却像在走神,还是没有听见,宇文淳又用力唤了一声,才得大哥转首看来,笑着问道:“九弟,怎么了?”
宇文淳仰着头问:“大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宇文清将宇文淳一把抱起道,“走,大哥教你喝酒去。”
灯月辉映的夜色中,走在最后的四公子宇文沨,望着宇文清身影渐远,回看了眼远处灯火通明的青庐,唇勾淡笑。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家是狼窝虎穴~
本章两首诗引自《唐朝穿越指南》
第6章 洞房
青庐之外,侍守的沉璧,看向来自萧家的陪嫁侍女,见她们人守在庐外,一个个地,心都在往里飘,不时地交换着眼色,窃窃低语,显然是都心系自家小姐,眉眼间难掩忧色,独一个穿着青碧色衫裙的,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站在帐帘边,垂目望地,一动不动。
沉璧见这侍女看来不过十六七岁,气质却超乎年纪的淡定,心中称奇,正禁不住多看几眼时,又瞥见承安那小子偷偷摸摸地走过来了,朝庐内探头探脑的,上前伸手打骂道:“混小子做什么?!”
承安轻巧地避过挨打,讨饶笑道:“姑姑手下留情,我就是有些不放心。”
沉璧轻声笑骂:“主子洞房花烛夜,要你操什么心?!”
承安看了眼不远处夫人的陪嫁侍女们,压低声音道:“姑姑又不是不知眉妩姑娘的事,也不知公子今夜这洞房能不能成,万一……万一公子又不解风情,伤着了少夫人,可如何是好……”
沉璧听他提起眉妩那件事,也不由忧上心头。
当世大族子弟正式成亲前,有一二通房,助晓人事,乃是常例,大抵十四五岁左右时,家中长辈便会安排,二公子因心性痴傻、不懂风月的缘故,身边迟迟没有担当此事的女子,直至在临成亲前,必得通晓男女之间的榻帷之事了,王妃选挑了府内一女子名为眉妩的,特意拨到二公子身边,二公子才有了这么一位通房。
但,也只是担着通房的虚名罢了。
那夜,二公子沐浴,诸侍皆主动退去,独留眉妩姑娘在内伺候,不久之后,房内便传来了眉妩姑娘的尖叫声,众侍想到公子虽脑子不好使,但一身蛮力,身材强健,除下衣物后,更可见肩膀宽阔结实,腰肢精瘦紧致,肌体棱角分明,十分威武,起先还以为是初尝人事的二公子大展雄风,表现太过勇猛,以至眉妩姑娘有些承受不住,后来听里面声音实在不对劲,推门进去一看,见二公子气呼呼地坐在浴桶旁,手指着痛趴在地、身无寸缕的眉妩姑娘道:“这婢子无礼至极,竟然轻薄于我!!”
可怜眉妩姑娘,解尽衣裳,极尽娇媚之姿,欲好生侍奉公子,谁知柔软的身子才刚依了上去,即被公子推开,公子力气甚大,大手一挥,就把眉妩姑娘挥跌地后退连连,手肘直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咔嚓”一声骨碎,至今日尚未完全复原。
从前,王府里也有不少侍女,想着二公子憨痴,容易攀搭,如能攀做了二公子的通房妾室,虽夫主不是正常人,但可保余生衣食无忧等等,心思浮动,直至眉妩姑娘一事传开后,无人再起这天真想法。
连千娇百媚的眉妩姑娘,都落得个骨碎的下场,二公子不解风情至此,哪里是容易攀搭,而是难于登天,且,攀搭旁人,最多失败,受人嘲笑几句而已,攀搭二公子,却有骨碎等体肤剧痛之险,实在是获利极微而又风险极高,侍女们自此再无人敢打二公子主意,有些胆怯的丫鬟,见着二公子,甚都会绕着走,生怕二公子误会她们有“轻薄”之意,挥挥手,也叫她们骨碎,到时候,可真是冤哉痛哉!
为防二公子在成亲之夜,也这般不解风情,闹出什么意外,沉璧等,事先已为二公子做了不少功课,图文详丰的“小人书”,请二公子看了一本又一本,还特别嘱咐二公子,新娘的身子像花儿一样娇软,稍微用力碰碰就会碎了,一定要温柔相待,不可使蛮。
……但,二公子能记住吗?能做到吗?
沉璧想着庐内枕头下掖着的春册,看向灯火通明、将会燃上一夜红烛的青庐,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人事已尽,只听天命罢!
已是亥正时分了,青庐之内,十八枝儿臂粗的合欢红烛,无声地淌着红泪,映照得金绣鸳鸯纹的大红榻帐流光潋滟,如一艘覆着红纱的小舟,在明月柔照的一池春水中,悠悠漾漾地随风飘着,不知要往何处去。
帐内,只着贴身大红婚裙的女子,无声地垂目跪坐着,其倾国倾城的姿颜,已足以摄人心魄,又有烛映红纱的流光,为她露出的玉颈雪脯,浮上了一重胭脂红色,披散下的墨色长发,也在流光映照下,更为乌亮光滑,如一匹上好的乌缎,泉水般自女子清纤肩背倾流而下,迤逦垂落在撒有花钿铜钱干果的榻被上,脉脉流淌着发间的蔷薇香气,萦绕得拢合的红帐暖香袭人,直是天下第一等的温柔之乡,能叫人沉醉其中,自此不愿醒来。
放眼天下,极难有人不为如此绝色动心,得佳人如此,定觉三生有幸,将柔拢于怀,轻解衣衫,极尽体贴小意温存,与其同赴巫山,共度良宵,方不负苍天厚爱,不负天香国色,常理说来,天下男子,谁肯在此洞房花烛之夜,轻负如此佳人,但却有一人,真真如此不解风情,大咧咧盘坐在榻上,相对身前倾国绝色的女子,对榻上撒帐散落的干果,更感兴趣,低头捡拾了好几颗花生,一一剥吃了好一会儿,似才想起榻上还有位新娘,将手中花生递与她道:“你要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