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家桃花
许是听出她话语中的不自在,姬朝宗倒是终于回过一些神。
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自打知道自己对她无可奈何后,顾攸宁几乎算得上是掐住了他的命脉,就差被她牵着他的鼻子走了,哪有这样不自在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些害羞?不清楚她是怎么了,他也没问,只是竖着耳朵等着她的后话。
顾攸宁还在害羞。
即使知道眼前男人瞧不见,但还是垂着眼眸,很轻地说,“那个,洗澡水已经抬进来了,我,我扶你进去洗漱吧。”说话的时候,眼睫一颤一颤的,脸也红得厉害。
总算是把话说全了,她也不敢去看姬朝宗,抬手去扶他。
姬朝宗也像是被她的话愣住了,这会竟然忘记了反抗,表情讷讷地任她牵着往净室走,直到净室中的热气迎面扑来,他察觉到顾攸宁的手已经放在他的腰间在解他的腰带了,这才回过神,手覆在顾攸宁的手背上,因为热气弥漫,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只能听到他微微僵硬的声音,“……出去。”
语调隐忍克制,语气却不容置喙。
顾攸宁的手被人握着,自然无法继续先前的动作,她抬头,昏暗的净室中只能瞧见他幽深的眼眸,看不出里头的情绪,“可是……”
她还在犹豫。
“出去!”姬朝宗松开手,转过身,双手撑在木桶边缘低着头又冷着嗓音重复一声。
两人如今这个关系,他若不同意,顾攸宁自然不好硬来,而且男人又一向要面子,恐怕是不愿让她觉得他看不见后的窘迫和失态,可到底还是担心他,犹豫了下,她还是去牵姬朝宗的手,察觉到他挣扎也未松开,紧紧握着,柔着嗓音和他说,“我和你说下东西放在哪就出去。”
男人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虽然脸色还是不好看,但也没再甩开她。
顾攸宁心下一软,继续牵着他的手引导着他去认身边的东西,“皂荚和帕子在这,这里是精油,衣服我放在这……还有热水,你要是觉得不够就再加点,就在这。”
说完这些,她也没松开他的手,熠熠生辉的眸子望着他,又添了最后一句,“我就在外头等你,你若有事就喊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像是裹了三四月里最温暖的阳光和春风,那是一年四季最柔软的时候,姬朝宗眼睫微颤,脸上那张冷漠的面具也像是被人用刀子撕碎了一个角,似乎再撕碎得大些,他所有掩藏起来的情意和情绪就得重见天日,再无遮藏,心里也仿佛掀起了一场风暴,咚咚咚,呼呼呼,一阵一阵拍打着胸腔。
似是怕人窥见自己的情绪。
姬朝宗有些慌乱,甚至是有些失态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顾攸宁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里不禁又有些失落,她握起手,把属于他的温度都藏于自己掌心之中,似乎这样就可以保存得更久些。
“那我先出去了。”她开口。
见男人没有回应的意思,怕水凉了也没再耽搁,转身出去了。
姬朝宗是听到脚步声远了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撑在木桶上的手还在发颤,似是想到什么,他脸色一变,立刻握成拳头,把先前被人触碰过的手指紧紧地藏于掌心之中,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想松开又舍不得,脸上的表情也像是在互相对抗争执一般,犹如先前那一盘棋局。
不知过了多久,这温热的净室中才响起一声近似呢喃的无奈叹息。
*
顾攸宁怕姬朝宗出事也没走远,就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净室外面,她双手托着下巴支撑在膝盖上,脑子里空荡荡的,似是在想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今夜无风。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
能听见里头的水声,知道男人已经在洗漱了,她心下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安静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会放大,想到男人现在的模样……顾攸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脸烫得像是身边放了一个暖炉,烧得她心跳加速。
她起身在屋子里踱着步,用脚步声去压过净室中传来的水声,这样走了几圈,脸上的温热终于慢慢褪去,心里的那些悸动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喵。”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很轻的猫叫。
知道这声音是谁发出的,顾攸宁立刻转过脸循声看去,果然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它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彷如帝王巡视子民一般从外头走来。
似是闻见了熟悉的气味,它的脚步一顿,圆滚滚的眼睛往顾攸宁这边看来。
看到她的时候,它的目光还是带着一些疑惑的,就像前夜两人初见时流露出来的表情,但或许是因为前夜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这熟悉的味道,它在犹豫了一瞬后还是朝她走了过去,围在她的脚边轻轻嗅着,然后仰起头,试探性地轻轻叫了她一声。
“喵。”
听到这与先前不同,带着一些亲昵的喊声,顾攸宁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她轻轻抽了抽鼻子,蹲下身抬手去抚它的头。
不似前夜它的警惕和闪躲,今天福福只是轻轻缩了下脖子,然后就任由那只柔软的手心覆在它的头顶,察觉到熟悉的触感后就连脖子都不缩了,反而还摊在地上露出柔软的肚皮要她抚摸。
把最柔软的一面露给她看。
顾攸宁看着它这熟悉的动作和脸上的依赖和亲昵,眼眶一下子红得越发厉害了。
……
姬朝宗洗漱完出来的时候,顾攸宁和福福已经重归于好了。
听到一人一猫的欢闹声,姬朝宗的脚步一顿,半晌循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心里低斥一句“蠢货”,果然是个小畜生,被人哄一下就忘记被人抛弃的痛苦了,可纱灯透出来的暖色光芒明显照出他脸上那抹不同于前的柔和,就连那双淡漠的凤眸也藏着一些温暖笑意。
顾攸宁转头的时候,瞧见立在帘子边的姬朝宗。
没想到他居然自己出来了,也顾不得再和福福玩耍,她抬手揉了揉福福的头就立刻起身朝人走去,“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又看了一眼他的模样,并无大碍,便抬手去扶他。
姬朝宗早在她过来的时候就又恢复成平日冷漠的样子,倒是没甩开她,任由她牵着自己往拔步床走。
福福却不满受冷落,走到两人脚边喵喵叫着,还去抓顾攸宁的裙子,似乎是想让她继续陪它玩,顾攸宁看着它这幅模样,笑着哄道:“乖,我过会再陪你玩。”
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福福果然不再闹了,只是乖乖地蹲在一边等她忙好。
还颇为乖巧地“喵”了一声,似是在回应她的话。
可姬朝宗听着他们“主仆情深”却骤然阴沉了一张脸。
从前在澄园的时候也是这样,这小畜生仗着得她疼爱,日日在他面前作威作福,还总在两人亲密的时候出现,她又是个脸皮薄的,自打那次两人恩爱的时候被它瞧见,她就再不肯在它面前和他亲热。
偏他又拿她没法子,每每这个时候只能自己去解决。
没想到如今居然又卷土重来。
察觉到女人把他扶到床上后就要离开,只当她是又要抛下她和那小畜生去玩了,他也不知怎得,顾不得还在同她生气,当即拉住她的袖子,阴郁着脸沉着嗓子问她,“去哪?”
顾攸宁似乎有些诧异他居然会主动和她说话,短暂地惊讶后,她笑着和人说道:“我去净室收拾下。”
原来不是去陪它……
自知失态,姬朝宗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收紧手指别过头,不愿让她瞧见此时脸上的异色,可想到净室里那件换下的衣裳正是当初她给他做的那一件,怕人瞧见,他立刻又变了脸,不等脚步声响起便转过头,因为紧张而紧攥起来的手指藏于锦被中,偏语气还是先前那副模样,倨傲发话,“过来给我念书。”
作者有话要说:啧
出息到吃福福的醋
老姬 真有你的
第101章 重逢后的第四天
嗯?
顾攸宁惊讶回头。
大概是习惯了姬朝宗的冷漠, 如今见他主动要求,不免有些怔楞,可怔楞之后便是欢喜, 美艳面容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高兴, 她轻轻“哎”一声, 脚下的步子拐了个弯坐回到床边的圆墩上。
床边有几本书, 什么类型都有,想到自己午间念的一本游记,他好似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便主动问人,“你想听什么?”
边说边给人介绍, “这里有《水经注》、《战国策》、《洛阳珈蓝记》……”书名都报完后,抬头看人,“你要是都不喜欢,我就去书架上翻翻。”难得听人主动要求,她自然是想好好满足他。
可姬朝宗听她这般关怀备至,甚至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 心里那股烦躁感却更甚了。
他想要的不是顾攸宁这幅模样。
他想要的是从前两人亲密无间时,她高兴的时候冲他撒娇, 不高兴的时候朝他发火, 而不是如今这样, 无论他做什么, 她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好似是知道亏欠他,所以拼命想弥补他。
他一贯是不会遮掩自己情绪的人。
心里的烦躁没有一丝隐藏的显露在自己的脸上,原本紧握的手指此时更是用力握着,只是先前是掩藏, 此时是压抑,表情阴郁,声音也很淡,“随便。”
出声的时候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一滞。
即使看不见,姬朝宗也能感觉到床边女子突然低落的情绪,心里也跟着一窒,薄唇紧抿,那双好看的英眉同样拧得死紧,出口的声音却显见地还是温和了一些,“就中午你念的那本吧。”
虽然听起来还是干巴巴的,可顾攸宁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他的退让。
先前的失落一扫而尽,顾攸宁重新扬起笑脸应了“好”,把其余书都放到了一旁,只取了那本《水经注》,从午间给人念完的那章继续往下念。
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带着些江南烟雨里的调子。
在这萧索孤寒的冬日,让姬朝宗本来心烦意乱的情绪突然就变得平静下来,原本紧握的手指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松开了,呈十指交扣的形式平放在锦被上。
外面好似又有些风声了,却不似从前那样翻腾呼啸,而是和风细雨般的感觉。
屋中烛火通明。
暖色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福福这会也没有再吵着闹着要他们陪他玩,而是靠在顾攸宁的脚边,乖顺地躺在地上,那条长软的尾巴一晃一晃地,甚至还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这是姬朝宗这一年来第一次心绪这样平静,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念,没有恨意,没有怨怼。
他闭上眼睛,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表情都变得柔和起来。
就在顾攸宁温和的嗓音中,他竟然有些昏睡过去了,直到外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他才朦朦胧胧醒来,又细细辨别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时间竟然已经这么晚了,听出她已经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为他念着书,姬朝宗的心里突然有些涨涨的,酸涩和怜惜充斥在心里。
他开口,声音也有些哑,“……好了。”
顾攸宁停下声,看着他,虽然身体很累,但语气却含着高兴和满足,“怎么了?”说着还倒了一杯茶给他,柔声哄道:“炉上热着的红枣茶,你尝尝看。”
姬朝宗没接。
顾攸宁只当他不喜,神色刚浮现出一抹失落便听男人冷声说,“你喝吧。”
嗯?
她一愣,抬头看去,只见男人侧过头背对着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即使强撑着也还是泄出一丝别扭的声音,“自己声音哑了都没发现吗?别回头旁人都以为我欺负了你!”
像是不愿意让她瞧出他的关心,所以就用生硬的语气来掩盖。
顾攸宁的心里突然一软。
眉眼带笑,声音也像是夹杂着无尽且没有隐藏的欢愉,她轻轻嗯了一声,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甚至还牵入了五脏六腑,让这颗心都充斥着一股子鼓胀的甜蜜。
“你没欺负过我。”顾攸宁开口,回答他之前的那句话,察觉男人身子僵硬,耳朵也轻轻抖了下,又看着他补充道:“从未。”
姬朝宗僵硬的身形在这句“从未”之后更是连面皮都变得紧绷起来,撑在锦被上的手收紧,如果不是他刻意压抑着,只怕这会紧箍在一起的手指就要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了。
紧绷的心弦有一刹那又变得松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