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家桃花
顾攸宁让姬朝宗坐下,拿了热水给他重新清洗一番,又给他上了药,要不是姬朝宗怎么都不肯,只怕这会都得喊人找来纱布亲自给人包扎一番了。
看着她忙前忙后,不是担心他的伤势,就是怕他饿着,姬朝宗目光无奈,他抬手拉住她的胳膊,“好了,你先坐下,我有话和你说。”等她坐好,他也顾不得傅望月还在一旁,握着她的手,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屋中烛火通明,暖色灯光流淌在她明艳温柔的面容上,那双漆黑纯澈的瞳仁里满是信任和依赖。
可她越是信任,他就越是犹豫。
“怎么了?”
顾攸宁看出他的犹豫,主动出声问道:“陛下还在生气吗?”
姬朝宗抿唇,终于还是答了,“太子明日就会出发去凉州。”话刚出口,对面的两个女人全变了脸色,尤其是傅望月更是当即就站了起来,她提步似要出去,但想到什么又重新回来坐在椅子上。
顾攸宁担忧地回看了一眼身边低着头的傅望月,轻唤一声“表姐”。
傅望月抬头看着她笑笑,“没事,我来的这一路就想过最坏的结果了……”她说着,释然一笑,“发配就发配吧,无论前路有多艰辛,我陪着他就是了。”
顾攸宁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姬朝宗也有些惊讶,目光在傅望月的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顾攸宁的身上,沉默一会后还是开了口,“我得陪着太子一道去。”
话音刚落,面前的少女就豁然回过头,她精致的脸上满是惊愕。
傅望月也蹙了眉。
姬朝宗自然不会说他是被罚的,虽然明日京城肯定谣言乱飞,可他怎么能让她担心呢?他笑着,弯着一双眉眼,平日淡漠到不近人情的凤目此时看着顾攸宁满是柔情,“是我主动要求的,你也知道,萧成君那个人身体糟糕得很,他又一贯是个好说话的脾性,谁知道这一路会不会有人看他好说话就欺负他?”
“我和他兄弟一场,总不能看着他被人欺负也不管吧。”
他说得坦然,甚至于有些玩笑了,可顾攸宁却一点都没有因为他的玩笑话而感到轻松,相反,她那颗本就沉着的心更是沉到了底,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相反,这几年的经历让她比许多人还要灵敏,安国公还在诏狱,长公主还在禁足,现在姬朝宗也被赶出京城,姬家怕是……
姬朝宗给傅望月使了个眼色,等人离开后,抬手揽住顾攸宁,轻哄道:“真没事,姬家从大周还没建国的时候就在了,不是那么容易就倒的。”
“这差事也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放心,我会多带些人马,不会出事的。”
他说了一堆宽慰的话,怀中人却一个字都没说,姬朝宗什么都不怕,就怕她担心,不由急了起来,刚想扳正她的身子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却见顾攸宁抬起头。
她的表情很冷静,冷静得让他惊讶,他还以为他的阿宁肯定又在偷偷哭了。
“你去吧。”顾攸宁开口,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我会待在京城等你回来,长公主他们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只要有空就会过去照看他们。”
“阿宁,你……”姬朝宗的脸上有着不可思议,表情也少见地有些怔忡。
顾攸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却弯了眼眸笑了起来,“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哭着求着不让你去?”见他双耳通红,目光也有闪躲,轻轻笑了起来,“我是舍不得你,也担心你,可我知道,以你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她的六郎看着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不近人情,其实是这世上最最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出身高贵却不走封荫,纵使高中状元也没走那条康顺大道,而是选择从头做起,十六岁的时候,他就受陛下旨意去外公干,这些年,他明里暗里,不知受过多少阴谋迫害。
那些人怕他,却也恨他。
怕他手段凌厉,恨他让他们做过的坏事暴露在阳光之下,所以刺杀、毒杀……什么下作手段都做了。
不是不担心。
可想到当初两人夜下聊天时,她曾问过他的话。
那个时候他们刚和好,说起他的眼疾,她忍不住抱着他问道:“后悔吗?要是当初走翰林这条路,恐怕你就不会受到这些迫害了……”如果走翰林这条路,那他一定是大周最清贵的内阁大臣,就和她的祖父一样,受人尊敬被人弘扬。
可姬朝宗只是揽着她笑道:“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六郎是个君子,真正的君子,她抬手,轻轻环抱住他,在他诧异的目光下,轻声说,“去吧,做你一切想做的事,不用担心我。”
作者有话要说:啊
我努力呀
继续抓头发码字
明天见
第118章 终章(3)
翌日。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城门口就迎来一批人。
刚刚回京的姬朝宗姬大人亲自护送废太子去凉州,现在正在出城的路上。
这一则消息虽未公布,可朝堂上的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知道昨夜姬朝宗去了诏狱,也听说姬朝宗出宫的时候,额头满是血迹。
满京城除了龙椅上的那位谁敢对这位姬大人动手?
可众人心下还是吃惊不已,原本他们听说姬朝宗回来后就一直暗自观望着,以为这位一向受陛下疼爱的姬大人能够让如今这个局面变副模样,没想到他不仅未能改变现状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护送废太子去凉州,这一路跋山涉水,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
而最重要的是——
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让陛下收回成命,那谁还能阻止太子离京?
太子自出生起便是储君,虽说身体一直不算康健,但朝堂上的老臣自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仁心爱民又礼贤下士,是个不可多得的仁君,当初身体不好也就罢了,可如今身体都好了却只因和陛下争论几句就被贬谪,他们如何能肯?这不,今日一大早,就有不少朝臣进宫求见陛下,想请陛下收回成命,可陛下却直接推说身体不舒服,就连早朝都没上,只交待祁王处置大体事要。
……
城门口。
顾攸宁乘着马车跟着姬朝宗等人一路往郊外驶去。
同行的人有不少,有京景明这类同萧成君和姬朝宗关系交好的,也有太子的亲信、属臣……这会同行的官差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虽说太子被贬,但势力依旧在,更何况今日由都察院的姬大人亲自护送,别说在这说会话耽搁一会了,便是真要做什么,他们也拦不住啊。
索性就低头闭耳,什么都不管了。
这会萧成君在一旁和几个亲信、属臣说话,京景明就拧着眉沉着脸站在姬朝宗这边,压着嗓音斥道:“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也不知道和我商量一声?我原本当你是个冷静的,你倒好,私闯诏狱不说,还跑到皇宫和陛下争吵,你……”
“如今不仅没能救下太子,还连累自己,你可有想过你这一走,姑母等人会如何?”
姬朝宗昨日已经说服了顾攸宁,也让家里人宽了心,这会听京景明训斥不仅不怕,还笑了起来,“不是还有你吗?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你替我照顾不就好了?”
“你!”
京景明见他一脸玩笑模样,更是气得不行,知道和他说不通,转头去看顾攸宁,沉声,“你就这样纵着他?你可知道现在朝中都是怎么说他,怎么说姬家的?”
“陛下一向疼他,他若是肯去认个错,结局就不会这样。”他还是不希望姬朝宗去凉州。
姬朝宗见他把矛头指向顾攸宁,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散了,微微蹙眉,刚要说话就被顾攸宁握住手,顾攸宁看着京景明,温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姬朝宗,也知道你想让他留在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太子被贬,祁王上位,姬朝宗这一走,只会让京中的情形更加严峻。”
她没有因为京景明的冷言而变脸,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握着姬朝宗的手,继续看着对面的男人说道:“你想让姬朝宗留下,是想寻找机会为太子说话。”
京景明听顾攸宁所言,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大自然。
自打祖父离世之后,京家子孙虽在朝中各有任职,却从来不去参与党政之争,即使他和太子关系交好,可太子出事,他也从来不曾主动开口替他求情过。
朝中同僚私下怎么说他的,他不是不知道。
可他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前程,他身后还有一百多条京家人的性命,他若走错一步,牵连的便是整个京家,所以当初姬朝宗查顾廷轩一案,他也只是暗中帮忙。
此时被顾攸宁拆穿,他倒是也没说什么“我没有”的话,只是抿着唇,看着两人,低声,“你们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样做?”
“京中有你们,可太子这一路却不能没有人保护。”这次是姬朝宗回答的他。
他一手握着顾攸宁的手,一手微抬,放在京景明的肩膀上,看着他仍旧皱着的眉,轻笑道:“好了,别担心了,我和太子都会没事的。”
“倒是你,祁王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说起萧成则,姬朝宗先前脸上的轻松也变得凝重了许多,当初顾廷抚向萧成献告密,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知道他查顾廷轩一案的除了陛下和太子也就京景明,可这三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有问题的。后来他私下查探建章宫的人也的确发现有问题之人,可还没等他查出幕后主使,那人就死了,线索断掉,他也只好把人换洗一遍。
看了眼身边的顾攸宁,又看向京景明,他沉声嘱咐,“你们在京中,万事要小心,不要与他起正面冲突。”
京景明早在姬朝宗回来之前就察觉出祁王的不对劲了,只是可惜,还是太晚了。
看着姬朝宗沉默许久,京景明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罢了,左右他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顾攸宁都劝不住他,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答应道:“放心吧,京城这边有我,不会让姑母他们有事的。”
说着又看了一眼顾攸宁,承诺道:“她也不会有事的。”
姬朝宗这才重新笑了,没说多余见外的话,抬起胳膊捶了捶京景明的右肩。
京景明也没在这耽搁他们说话,说了句“我去找太子”就抬步走了。
等他走后,顾攸宁抬头去看姬朝宗,她的确有许多话要和姬朝宗说,昨夜姬朝宗同她说完之后还要回家和长公主等人说话,两人自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今天这一路上又有那么多人,他们也是到现在才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可真要开口说什么,其实也说不大出来,该嘱咐的也都嘱咐过了,至于那些担忧害怕,又何必说出来让他担心?凝视半晌,最后却只是解下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递给他。
“这是?”姬朝宗接过,目光有些疑惑。
顾攸宁:“你走得太急,我来不及去山上给你求平安符,这是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有辟邪保平安的作用。”
姬朝宗一听这话,哪里肯收?刚要给人重新戴上就被顾攸宁拉住了胳膊,艳丽的红衣少女仰头看着他,他们站在一株老梅树下,寒风拂过树枝,吹落一树梅花,她就在这簌簌梅花下,和他说,“我这次不能和你一道去,有它在你身边,我也能安心。”
“姬朝宗,别让我担心你,好不好?”
看着眼前少女强忍着泪意故作坚强,姬朝宗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她,他用力握着手中的玉佩,哑声,“……好。”
那边萧成君等人已经说完话了,顾攸宁也没有再耽搁下去,“我们过去吧。”等过去的时候,京景明等人已经上马,姬朝宗看着他们说道:“你们先回去吧。”
京景明皱了皱眉,看了眼顾攸宁,又看了眼那辆马车,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他也没说,轻轻嗯了一声,又朝萧成君拱了拱手,而后率先离开。
其余朝臣、幕僚也没继续留下,跟着人离开。
等他们走后,萧成君看着站在一旁的姬朝宗和顾攸宁,温声笑道:“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够?”他还是从前那副打扮,一身白衣,玉冠高束,眉眼清平如远山。
萧成君的身体虽然痊愈了,可到底多年旧疾,他还是有些畏寒的。
早春的天,他披着一身蓝灰色的狐裘斗篷,手里还握着一个鎏金镂空的暖手炉,看着两人,眉眼温煦,不似高高在上的太子,更像一位温润的兄长,“我说弟妹,你还是把这家伙带回去吧,这一路有他在我身边,只怕我得被他烦死。”
顾攸宁幼时因为祖父的关系,和萧成君也相处过几回,如今被人这样打趣,热气浮上脸,不免红脸。
姬朝宗倒是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甚至因为这一声称呼还颇为得意地扬起眉,到底顾念他家阿宁是个害羞的性子,轻咳一声,和身边几个官差吩咐,“你们先退下。”
“这……”官差面色犹豫。
等目光扫见男人面上的冷淡又连忙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是,然后低着头往后倒退。
萧成君却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姬朝宗没回答。
萧成君还要再问却发现旁边属于顾攸宁的马车有了动静,循声看去便见一个紫衣少女掀起车帘走了出来,温和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握着手炉的手也骤然收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