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猗
她又说起魔修死得只剩下金丹。
言下之意是不知道你秦家有什么宝物被他抢走,但那东西不在我们手上。
——要么是那魔修藏起来了,要么是魔修已经使用或者戴在身上,如今灰飞烟灭了。
秦萧显然是听懂了,却也不接话,只是引她去水榭中品茶。
微风徐来,湖面上碧荷摇曳,水畔梨花盛开,远望宛如十里雪海。
有人上前倒了茶,茶汤如春笋初剥,透着淡而清澈的绿色,落入瓷白的玉杯中,仿佛雪涛滚动,涎玉沫珠,又似香兰绽放。
苏旭不由赞道:“竟是兰雪——张岱云‘山窗初曙,透纸黎光’不外如是。”
“仙君若是喜欢这些,”秦萧微微一哂,“只消在凌云城停留几天,必有各色人物请你赴宴,届时美酒美人应有尽有。”
苏旭当然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毕竟她还要查访玄火教的地宫。
她摇了摇头,又讲起魔修的事。
“师尊与许多妖族交过手,杀过的魔修却不多,更何况那魔修出自玄火教,使了解体的招数,以至于我们并没机会审问他。”
才不是,是我把他烧死了。
不过这话也是半真半假,毕竟魔修那种死法太干脆,导致苏旭确实没法问他任何事。
她不需说得很明白,对方必然能听懂。
果然,秦萧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了然地扫了她一眼,“仙君不必拐弯抹角,那本来也不算什么宝物,只是帮他筑基的上品培元丹罢了。”
事实上,这确实是宝物无误了。
所谓培元丹,就是修士在提升大境界时所服、用以提高晋升几率,市面上能买到的培元丹也不过是下品——即使如此,少说也要上万颗灵石。
按理说,境界越高的修士,使用的丹药品级也越高。
譬如寻常的练气境九重,想要晋升筑基境,一颗下品培元丹也就够了,但若是筑基境想要升金丹境,恐怕就要中品,以此类推,上品培元丹至少也该是金丹境修士使用。
若是不嫌浪费,反过来让练气境修士使用上品丹药,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苏旭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万仙宗内门弟子,每个月在峰内领十颗灵石,需得攒上一百多年才能买一颗下品丹药。
而且,宗门里发的灵石自然是从山中灵脉里挖掘、又经过了提炼的,若是放在外面也算是品质上等。
饶是如此,一颗灵石里能被吸收进体内的灵力也极少,通常这种补给都被用得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剩余。
秦海身上竟然带了一颗上品培元丹,这东西堪称有市无价。
以他的天资,能不能结丹都两说,若是想要冲击筑基境,随便一颗下品丹药就好了,何必呢?
“他母亲出自丹修世家,只是家族没落,藏着一些祖辈炼制的上好丹药,却也不敢出手,我们定下婚约之后,那东西就成了陪嫁,放在族中惹得人人眼红。”
秦萧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苏旭也懂了。
秦海母亲的家族人才凋敝,一旦没了高手撑门面,都不敢卖出祖上传的丹药换取财宝,只怕让别人知道自家有好东西而引火烧身——修士之间抢夺宝物动辄杀人全家的事比比皆是。
不过,家里的姑娘嫁了一个灵虚境高手,父母族人恐怕就欢天喜地了,毕竟有这一层关系在,旁人不敢轻易再打他们的主意,他们大概也借机卖了不少丹药。
倘若这姑娘本来就受宠,带一颗绝好丹药当嫁妆并不奇怪,再说他们兴许也收了等值的聘礼。
苏旭想想这些就觉得无趣,人说婚姻结两姓之好,果然搞得像是做买卖一般。
但是话说回来,秦海手中的上品培元丹,合该是金丹修士使用,用来冲击元婴境界的,若是魔修为了抢夺这丹药而混入万仙宗杀人夺宝,却又说得通了。
因为那魔修正是金丹境界!
至少谢无涯判断他是,而且苏旭也觉得从灵力强度来说,那人也差不多是这水平。
“前辈,我听说那魔修早在凌云城周边作恶……”
此言一出,秦萧顿时眼神一沉。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这显然是不满的意思,大概是觉得苏旭也想指责他没有参与清剿魔修。
苏旭知道他误会了,一边斟酌着措辞一边径自说下去,“若是他为了抢夺秦海师侄的培元丹而追去万仙宗,那要有两个前提,一是他知道培元丹在秦海师侄手上,二是他认为在万仙宗比在凌云城更容易动手,毕竟他先前人就在凌云城,那会儿秦海师侄也没去辕灵山。”
她停了停,又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在凌云城的时候,并不知晓培元丹一事,所以根本没来得及?”
秦萧神情微动,“那丹药有他们家的秘法保存,而且我儿根本不知情。”
这所谓的他们家,大概是他妻子的家族。
所以不可能是秦海自己嚷嚷出去,也不可能被别人随便翻翻行李就发现。
“这事疑点重重,”苏旭皱眉道:“秦海师侄去年入门,距今大半年时间,魔修动手的时候,他已经拜入斩龙峰,若非他去执事堂找王长老,魔修根本没有机会……前辈,你不觉得奇怪么?”
秦萧当然也意识到这事里有很多问题。
譬如这小姑娘刚刚说起的,秦海去找舅舅只是临时起意,魔修要利用这种机会只能干等。
既然如此,魔修为何不趁着秦海没拜入斩龙峰,还是执事堂弟子的时候动手?那会儿岂不是更容易?
假如那时魔修不知道秦海手里有培元丹,后来才知道的呢?
“那东西一直存在他母亲的私库中,族中不长眼的东西甚多,因此我加固了重重封印结界,除非有人开了库房检验,否则不可能猜到丹药的去向。”
秦萧也有些头疼,“上回前往万仙宗,我脑子里乱得紧,不太想去考虑这些……只觉得人都死了,究竟是为什么也不再重要。”
“是我失言,前辈若是不想谈此事就算了。”
苏旭倒也没追着他询问。
“不,仙君说得都极有理。”
他冷笑一声,“只怕丹药只是个幌子,那魔修还指不定是为了什么潜入万仙宗,我儿只是碰巧被害了,斩龙峰的那些老不死不愿再生事,只用这个来敷衍。”
当日静心殿里几位长老也都是灵虚境,不过年龄比他大了许多。
苏旭也是这么觉得,因为那魔修九成和韩曜有关系。
秦萧知道全灵根的事,魔修又曾经在红叶镇作恶,自己不必故意说魔修和韩曜有关系,他恐怕也会自行联想到一起。
若是她直接讲出来反而不好,毕竟韩曜刚刚得了灵犀,旁人很容易觉得自己因为心生嫉妒而陷害他。
再说这姓秦的一直觉得她很有心机。
她想到这里不禁也有点头疼,“前辈,你还记得你曾提过,我那位天才师弟恐怕是个全灵根一事么?”
“你已经试探过他。”
这话肯定意味十足。
“差不多吧。”
虽然不是她亲手试出来的,“至少我知道他还能使出风水|雷三系之外的灵诀,而且威力并不差——前辈可见过类似的人么?”
“说来惭愧。”
秦萧淡淡开口,神情倒是没有半分惭愧。
“我对诛妖除魔向来是没什么兴趣,在此道见识甚少,不过早年倒是隐约听母亲提过几句,有些魔族确实身具多重属性,且无损其力量。”
第26章
凌云城西郊外是一片葱茏森林, 官道一路延伸,大约走上半个时辰,就可隐隐望见村镇的轮廓, 今天还开了集市,镇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韩曜从街上走过, 耳边此起彼伏尽是叫卖声。
两边摊位摆着各种时新果蔬, 也有些提着篮卖干果子的,黄澄澄的梨圈桃圈香气四溢。
他从前就很少来镇上,因此认识他的人并不多,或是从前认识此刻也分辨不出来了。
旁边有个提着篮子的姑娘凑上来, 甜甜地笑着问他要不要买些果子。
他低头闻了闻,依稀记得过去舅舅曾给表弟讲过如何在集市上挑东西降价。
旋又想起苏旭似乎不怎么喜欢吃甜食,至少他没见过, 她倒是和村里的许多人一样, 喜欢炸虫子——然而他们不过是吃不起别的肉罢了。
韩曜掏出手里的钱数了数,他的师姐倒是不小气,给的银钱足够寻常人家生活几个月。
其实要钱本是突发奇想。
就算苏旭不给他,他也完全可以随手拿块石头变作金子。
他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 他们的点金术最多三五个月就会败露, 大部分人可能也就支撑个几日, 所以授课长老才有那种命令。
——逛窑子就算了,连钱都出不起还要用法术变出来?
若是真这样, 万仙宗的脸面就丢尽了。
不过, 他若是用了点金术,恐怕几百年都不会有变化。
韩曜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
此前来镇上,大都是去学堂外面偷听夫子讲课。
那老秀才但凡讲一遍,他就能过耳不忘, 趴在窗口看一眼里面学生手中的书籍,纸上的字迹就牢牢地印在脑海中。
他甚至能模仿老秀才那一手馆阁体。
尽管他只是将那些字迹视作图画般记在脑海中,甚至认不全,并不知道自己写的都是什么。
韩曜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但他知道学堂里的其他人都做不到。
他们不但做不到,而且背过一两篇文章都要耗上半天时间,有许多一听就懂的道理,也需要夫子反反复复讲解。
他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边离开了热热闹闹的集市。
附近的人渐渐变少了,田间土地上金黄麦浪翻腾,粼粼阳光闪烁,交错的田间小径上依稀有人影穿梭,偶尔有挎着篮子的妇人前往镇子,也有几个满脸狐疑地看着他,看了半天却愣是没认出来。
不久之后,他进入了韩家村,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先前的居所。
那座木屋已经斑驳不堪,篱笆残破,小小的院子里杂草蔓生,庭外的绿地上点缀着斑斓野花。
少年在篱笆前站了片刻,院中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戴着兜帽,只露出苍白尖细的下巴,袖口的手指更是细瘦如骷髅。
韩曜对这身打扮甚至对方的病态样貌都不陌生,先前在红叶镇作恶屠戮村民、又潜入万仙宗杀了秦海和王长老的魔修,正是一模一样的装束。
那魔修的个头稍微高一些,除此之外,两人连身形都很相仿,均是瘦得没了人样。
“……你也是玄火教徒?廖老鬼和你是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