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猗
他却依然惦记当年的事,纵然再如何宠爱小荷,也不允许任何人指点她法术,只用丹药给她灌输灵力以延长寿数。
又过了数年,益州边境有妖族活跃,大妖钩山君现世,连着斩杀了映月宫的数位长老,宫主只得亲自出马将其击退。
待到宫主回到山中,迎接他的是一场鲜血汇聚、骸骨铺就的盛宴。
群山中回响着凄厉鸦啼,尸体横七竖八,从广场一路堆叠到正殿,破碎的脏器洒得遍地都是,干涸的血迹凝固于层层石阶上。
大殿门口高高悬挂着几颗人头,赫然是宫主最倚重的几个亲传弟子。
殿内留有一封书信。
信上以血液书写道:表姐姐夫,三岁外甥,家中仆妇,俱是无辜,却丧命仙尊剑下,妾身感君恩情,今日连本带利奉还。
下面又写了一句:妾身修为尚浅,自知不是仙尊对手,十年后与君约战此地,不死不休。
小荷已经不见了。
客房里一片寂静。
苏旭疑惑道:“秦前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并未参与,只是游历经过了小荷的家乡,听人讲了这故事,就记了下来。”
“外人如何知道?”
“小荷后来又回了家乡,给人讲述了这个故事,并让他们尽快搬走,免遭那位仙尊的报复,谁知村民们还没来得及动身——映月宫宫主在除妖时,被离火王烧死了,死得魂飞魄散,这消息是秦前辈告诉他们的,故此他们也都不用搬了。”
第32章
“村民们最后见到小荷时, 有人问她要去哪里,是否和他们一起搬走,小荷摇头说,她要去一个地方。”
“是否埋骨之渊呢。”
陆晚点了点头。
埋骨之渊是里界和现世的夹缝, 若是小荷变成了魔族, 自身修为又不够, 想要进入里界也并非不可能。
根据她和村民们的对话, 可知她并未完全丧失理智, 甚至还存留善意。
——至于她杀了那些映月宫的弟子, 也许在她心里那些人不全然是无辜的,也许她只是想要用同样的手段报复那个男人。
她想要离开现世,也可能是避免自己控制不住伤害到无辜的人。
陆晚叹道:“我先前都是当话本看的, 读完忽然反应过来,这事儿是真的。”
“幸好那人死了。”
他又感叹道:“否则以我们的修为,也奈何他不得, 万一小荷姑娘十年后决战输了怎么办,说不定那畜生还能大彻大悟, 难道我们就看着那他当神仙?”
何昔倚在窗边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书卷, “你不如看看这个。”
那书上记载了另一段奇葩故事。
起因是一个农户牵着狗进城玩儿, 遇到一个偷偷溜出来的世家小公子, 小公子在街上纵马狂奔,险些撞翻人家的摊位,农户仗着力气大,硬生生拉住了马,并教育了小公子几句, 小公子身具灵力, 直接用法术定住了农户, 拔出剑要去砍碎摊位上的货物。
农户十分生气,竟然硬生生挣脱了法术,甚至还夺过了剑,将小公子狠狠揍了一顿。
数日后,小公子竟然找到了农户家中,而且换了一身装扮,原来她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苏旭:“…………她是不是看上这可怜的农户了。”
果然如此。
那小小姐寻至对方家中,随便一打听,才发现农户竟是个绝世天才,不曾拜师,却自行摸索练出了灵力,顿时更加喜悦,谁知农户竟然有妻有女,而且一家和乐融融,对她厌弃无比,直接将她丢出了自己院子。
苏旭已经能猜到后面发生什么了。
无独有偶,一日农户回家,发现妻女皆已失踪,他四处寻找无果,终于想起了那小小姐,于是跑到城中质问,小小姐最初假作不知,后来承认自己让人掳走了她们——结果等到农户再见到妻子女儿,两人都死了,而且尸身衣不蔽体。
原是小小姐的吩咐太含糊,手下人以为所谓处理便是杀掉,并且他们也不仅是杀了她们。
农户悲愤无比,却并未做什么,只是安葬了妻女。
数月后,小小姐全家灭族。
“那家族在当地颇有名望,虽说只算三流世家,家主好歹也是个元婴境。”
何昔淡淡道:“有什么方法能让一个只是有些灵力的人——在短短数月之内,拥有如此力量?”
大家面面相觑。
小荷勉强算个练气境修士,农户也只是有些灵力,沈翠儿干脆是个体弱的凡人。
这三人初始实力不同,所以最终结果也不同,小荷杀了上百个大派修士,当中甚至还有数位仙君,农户杀了世家里几十口人,当中没什么高手,沈翠儿吃了一堆凡人外加几个法力低微的修士。
“由此可见,越强的人,在变成魔族之后——力量会更强?”
陆晚不太确定地道:“不过农户那个故事,还闹不清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唔,这些例子的共通之处就是,他们由弱变强的速度太快了,快得空前绝后。”
苏旭沉吟道:“哪怕是半妖,也是渐渐修炼起来的,兴许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方法,能将活人或死人变成魔族,只是无法被发现——譬如说沈翠儿,若我们是寻常修士,恐怕也只将她当成恶鬼。”
何昔若有所思:“若是这么说,其实有许多魔族可能都曾是人?”
“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陆晚摸着下巴道:“农户下落不明,沈翠儿不知死活,小荷兴许在埋骨之渊,又或者成功进入了里界,见到她的几率太小——我们连她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不如再翻翻书,看看有没有其他更好找的人。”
于是他们继续看书了。
苏旭想起沈翠儿有些难受,干脆出去逛逛夜市,两个师弟自然也不会拦她。
镇上并无宵禁,只是夜市也不繁荣,附近行人稀疏,街边有三三两两的摊位,灯光昏暗。
街角有个馄饨摊子,摊主是一对面目慈祥的老夫妻,见她孤身一人,神情又不太愉快,那老夫人关切地问了一句。
这摊位附近几张桌子都空着,唯有角落阴影里坐了一个人。
那人正在埋头大吃,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苏旭早就闻到香味,谢了老夫人的关照,坐下点了一碗馄饨。
等到吃完,她才慢悠悠站起身,走到摊位最里侧的桌前站定,“敢问尊驾是几个意思?”
那一直埋头吃馄饨的男人,此时颇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神情疑惑。
“自打我们在客栈里说话,阁下的神识就一直在外面飘荡,恨不得挤进结界听我们说什么。”
苏旭微微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假笑,“如此嚣张,当我是死的么?”
那是个清癯瘦削的中年男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样子,一副儒生打扮。
他闻言先是愕然,紧接着倒是颇为赞叹地点了点头,捋着短须道:“有如此本事,竟在大荒籍籍无名,这位君上可是有什么苦衷?”
苏旭心知他误会了。
不过这人竟能看出自己是妖族,想来修为不凡,而且恐怕也是见多识广之辈。
按他的意思,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妖,他都是认识的。
“这位君上,不在大荒辅佐令主的千秋霸业,反而深夜跑来这偏僻人族小镇吃馄饨。”
苏旭不答反问道:“想必也有苦衷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相识。”
其实这完全是乱猜的,首先对方九成九是个妖族,其次他打扮和言谈就像个谋士。
男人愣了一下,倒是笑了起来:“小姑娘既说出这话,可想知道我主之名?”
“不想。”
苏旭毫不犹豫地道,看到男人怔然,又说:“我目前并未有投靠哪位妖王的打算,故此令主是谁,派遣阁下来这里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万望阁下也不要打听我和我朋友之事。”
男人微笑起来:“君上不打算坐下么?”
苏旭摇头:“我更想换个地方与你说话,省得我们打起来砸坏人家的摊子。”
男人淡然道:“赔他们便是。”
苏旭听着这话感觉有些刺耳,“若是别无选择已经毁了人家的东西,自然要赔钱,但是打着反正赔得起的念头,哪怕能避开也不避开,似乎并非君子所为。”
男人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若是赔他们十倍百倍的价钱呢?阁下焉知他们如何做想?说不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旭面色不变,“若是令主手下,皆是君上这般人物,那我投了谁也不可能投他的。”
说罢她已经闪身来到街上,远远离开了那摊位。
下一秒,男人的身影也鬼魅般消失在原地,紧接着出现在她旁边。
“那对老夫妻手艺极好,想来做了大半辈子馄饨,看他们穿着,恐怕早就攒下了不少银钱,生意冷清,他们脸上并无忧色。”
苏旭一边说一边回望,只见那老丈正给妻子擦汗。
“半夜出来摆摊,也只是想让过往的人有一口热饭吃。”
男人微微摇头:“似尊驾这般柔软心肠,若是在我主手下,也难得重用。”
苏旭第一次被人如此评价,觉得有些好笑。
但她也不辩驳,“早说了我不稀罕——我生平最烦给人磕头行礼,更没兴趣给自己找个主子。”
男人盯了她一眼,那目光颇让人脊背发凉。
“实不相瞒,我主正效力于离火王麾下,前些日子刚刚攻下碎云冰原以北的十余座城池。”
苏旭心中暗惊。
那十来座城皆是啸月王领地,碎云冰原在大荒极北,北境狼王的雪玉宫就藏在冰川之中。
韩曜入桃源峰那一日,新弟子聚集在离愁轩,曾有人说起啸月王失了朔风城,那朔风城坐落在碎云冰原西北角,由西至东还有十数座妖城,如今看来都被打下来了。
中原这边竟然毫无消息,甚至大荒的妖族对此都知之不详,这是如何瞒住的?
“自然是奇袭致胜,故此消息都未传开。”
男人捋须道:“王上麾下高手众多,啸月王倒是可以与王上抗衡,只是狼族人才凋敝,可用之士甚少。”
苏旭正揣测他的意图。
难道真想把自己拐进离火王的阵营?
若论实力,她估摸自己在大妖里也只是不上不下,既然离火王麾下不缺高手,那这家伙是在做什么?
夜幕里的小镇人渐稀少,亥时一过,集市彻底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