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息隐
大爷就是大爷,他不是二郎,他永远也做不来二郎对弟妹那样。
卢氏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在丈夫耐心温柔却也克制疏离的教导下,认真的学着马术。
马场旁边的一团黑暗里,赵侯正负手严肃的立在一个小土丘上。夜幕之下,他脸色在淡淡月光的笼罩中,更显阴沉。而此刻,正目不斜视怒视着马场中心那对同骑一马的一男一女。
他身侧,小郑氏也在。同样和他望着一个方向,小郑氏目光中带有抑制不住的仇怨,还有嫉恨。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未婚前就行不轨之事的,为什么她却如此见不得人,而那个柳氏,她不但能得一男嗣,她还能这般光明正大的立于众人目光之下。而那些平素看她不起的妇人们,却对柳氏笑脸相迎,给足了她脸面。
论出身,她荥阳郑氏,千年望族,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小户人家吗?论妇德,她虽婚前失了德行,可柳氏又好她到哪里去?
为什么!又凭什么!
从前小郑氏一直躲在家里,不怎么出门来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她还算比较安于现状的。最多就是憎恶赵二害了她两个孩子,遗憾自己膝下无子,且日后再不能生养。
但如今出来后,她方觉得,原来周旋在诸贵妇间,游走在皇后及诸位宫中贵人前,是一件多么令人向往的事。她没有错,她凭什么要一直躲着?
没有对比,还是容易安于现状安守本分的。但一旦有了明显的对比,小郑氏便不能再满足了。
哪怕身边的这个男人多年来对她再好,再护着她,可一旦父子间有了对比,她心中便就生了点不甘来。
“侯爷,您瞧,那柳氏多得意,多嚣张啊。”她言语间有酸意,“还有二郎,他可真是风流惯了的。虽说是夫妻,但毕竟不是在自家,如此伤风败俗,侯爷您也不管管。”
赵侯听到了,但却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一时没吭声。
只是怒视着前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震怒之意。
小郑氏没管他是不是答了自己的话,也不管他此刻是不是想听这些,只自顾自又说:“当年侯爷对我说,会一辈子爱惜我,呵护我,我信了。可侯爷口中的爱惜、呵护一辈子,难道就是藏我在家中吗?我十多岁时嫁给你,到如今三十出头,我又得到过什么。”
她越说越委屈:“我得到的,就是滑了两胎后再也不能受孕,我得到的,就是一辈子被你藏匿在家中,永远不能在外人面前抬起头做人。即便今日,我来了这里,侯爷您还是不准我出营帐半步。哪怕出来,也只能在晚上,也只能躲在人后。”
“这就是你承诺过的给我的幸福吗?”
赵侯依旧没说话,只是脸色更难看了些。
小郑氏揩了滚落在面颊上的热泪,目光暗暗变得更凶狠了些。紧接着,她不管不顾,直接越过前面的赵侯,自己一个人往山丘下冲去。
赵侯见状,一把拉住人。
“你干什么?”男人面色凝重,质问的语气也冷沉沉的。
小郑氏有些被刺激得疯掉了,用尽力气去要推开拉住自己的这个男人。可她力气哪有那么大,任凭她怎么挣扎,根本挣脱不了。
赵侯不是不清楚妻子心中的委屈,只是,若是真当着这些人的面去指责、怒马那对夫妻无耻的话,那和把他脸也撕下来扔地上踩踏有什么区别?
恨自然是恨的,他恨不得能打断逆子的腿。可他有理智,他不是冲动的人。
怕再不拉走妻子,她会真大哭大喊惹出祸端来。所以,赵侯也没管她是不是不想走,直接就拉人进营帐去了。
篝火晚会一直闹到了下半夜,不过,赵家兄弟夫妻四个却没撑到那么晚,亥时左右就回去了。
可能因为睡前有运动的缘故,所以这一觉柳香睡得又沉又甜。昨夜差不多亥时正时洗漱完睡觉的,一直睡到次日一早卯时正。
醒来正好更衣洗漱一番,然后就跟着大嫂卢氏往皇后那里去了。
不少勋贵人家的妇人,柳香昨儿就见过了。所以,这会子遇到,相互行了个礼,也算打过招呼了。
被赵佑楠昨儿一番行为震慑后,今天再见面,柳香便没有再听到有人背地里说她了。不过她想,人家可能还是瞧不上她的,只是到底没那么猖狂了,不敢故意说给她听了。说不定,三五成群时,关起门来照样说。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柳香也是管不着的。
夫荣妻贵,本来在这群贵妇中,柳香仗着自己夫婿是侯门贵子、是御赐的大将军、是御前红人,就很威风了。再加上昨儿大家又见识到了赵二对自己媳妇的重视,所以,今儿再照面时,不少人倒主动来找柳香说话,大有要和她结交的意思。
柳香知道自己夫婿并不喜欢结党营私,且后宅其实也能牵连到朝堂,柳香还是比较慎重的。对那些刻意讨好之人,只是给了最基本的礼貌,但态度比较疏远,并没有要和她们深交的意思。
一来二去的,大家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倒是没有再继续白费功夫了。
很快,皇后娘娘和诸位嫔妃都来齐了。
众命妇起身,先给皇后和诸位娘娘行礼。然后皇后允坐,才又坐下来说话。
柳香尽量去做个鹌鹑,一行一止都跟着卢氏学,生怕自己做错什么。
皇后五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很好。脸上虽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眉眼仪态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姿色。皇后左右还坐有几位妃子,柳香暗中悄悄观察了下,觉得几位妃嫔的位分应该都不低。
皇后目光稍稍扫了一圈,就注意到了赵侯夫人小郑氏不在,于是笑着望过来问:“本宫没记错的话,赵侯夫人是随行跟了过来的吧?怎么,这会儿却不见人?”
卢氏大方起身回话说:“回皇后娘娘的话,夫人昨夜受了些寒,今儿病倒了。”
“病倒了……”皇后口中轻轻念着,心想,倒是挺巧,但面上还是关心问,“那可请了大夫去瞧?病可有大碍?”
卢氏又回说:“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公爹已经求了圣上有请了随行御医去看过。说是不是大病,注意休息就好了。”
“不是大病就好。”皇后笑,又意味深长说,“这位侯夫人,许久都不见出门一趟。如今好不易跟着出来了,若真得了什么重病,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卢氏知道皇后这是在故意讥讽侯夫人,一时没答话。
跟过来的几位娘娘也都心知肚明皇后这话何意,看似是在说赵侯夫人,其实是在暗指别人。只是那个人没跟过来,不然的话,就凭皇后这脾气,是不会放过这个可以羞辱她的机会的。
皇后也没拘着众人,意思着说了几句后,就让大家都退了。卢氏娘家嫂子也有跟过来,散了后,卢家夫人则拉着小姑要去说体己话。
卢氏知道嫂子要问什么,左不过就是问她肚子有没有动静这事。她也想有动静,可一直都没动静,她也没法子。这些话听多了,除了徒增烦恼外,也没什么用处。
卢氏不太想去,但毕竟是长嫂,显然不去是不好的。所以,只能扭头匆匆和柳香说了几句话,跟着自己嫂子走了。
卢氏一走,柳香心里就没底了。也不想去应酬那些夫人们,所以,柳香决定去老太太跟前孝敬。顺便,再看看大长公主去。
正带着丫鬟往老太太营帐去的途中,柳香面前的路,却被一个人挡住了。
挡住她去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如今的公爹烈英侯赵侯爷。说实话,柳香虽嫁来赵家有近一年的时间了,但从未和自己的这位公爹说过一句话。
平时她基本上看不到这位侯爷,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说话的机会。
她本就怕他,觉得他动辄就爱打人,到现在她都还能清晰记得当时二爷背上的伤势。此番路被他堵了,又见他似乎是专门来找自己的,柳香不免心中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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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香吓得后退了一步,然后稳住身子来,倒还没乱到忘记要行礼。
所以,柳香慌忙之后,便规规矩矩朝赵侯福了下身子:“儿媳见过父亲。”
就像柳香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公爹一样,赵侯对这个小儿媳妇,也是百般看不上的。哪怕是见她朝自己规矩行礼了,他也是没个好脸色,只冷哼了一声。
身边都是来来回回巡视在各个营帐间的禁卫军,赵侯当然不想自己训斥儿媳妇的事传得人尽皆知。所以,他暂且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沉沉望了柳香一眼后,率先往一旁稍僻静些的地方去了。
柳香身边跟了两个丫鬟,她忙差一个去告诉老夫人,然后她则带着另外一个远远跟在了赵侯身后。
寻到一处无人往这边来的僻静之处后,赵侯驻足。柳香见到停了脚步了,忙也停下步子。
赵侯精锐的目光只略在柳香身边扫了一扫,就发现少了一个丫鬟,他冷哼道:“你倒是机灵,还晓得差人去搬救兵。但你以为,搬了老太太来,本侯就不能对你如何了吗?”
柳香被他这语气这阵仗吓得有些腿软,但强撑住了。虽说他动辄就爱动用家法,但一来这里是外面,不是在家里,他顾及赵家颜面,也不会这么做。二来,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他抓不住她的错,想打她也不能够。
于是柳香说:“不知儿媳哪里有做错什么,还望父亲告知一二。”
赵侯直接对她说:“本侯实在不愿多看你一眼,若你还识相的话,就自己主动离开二郎。别以为你们之间的那点事没有闹到明面上来,本侯就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不仅仅是小郑氏,赵侯如今也不愿看到柳香。自己儿子,他不好赶出去,但是这个儿媳妇却是可以的。
他心里自然知道她和自己儿子是怎么回事,心里除了也有点小郑氏的那种不忿外,更是不想看到这个人。仿佛她和二郎的存在,就是时刻在逼迫他一直牢记曾经他在宫里犯下的那件错事一样。而同时,他既恨二郎为了维护她的名誉算计到了他继母头上,也恨因要顾及家族颜面,哪怕是知道妻子受了委屈,挨了算计,他也不能为其讨回公道。
这个哑巴亏,吃了就只能吃了,永远说不出来。
但他虽然在还妻子清白一事上做不到周全,却可以直接赶走这个女人。
并且赵侯心中也认定,二郎那般桀骜不驯的一个人,竟会为了这么一个普通门户的女子筹谋到那种地步。可想而知,这个女子,是祸水。
二郎再混账,再不好,那也是他儿子。他不希望二郎以后去对这么个女人言听计从,去为了她而一再害他继母。
当然,他也不会对这个女子如何,毕竟她替赵家诞下了一位嫡孙来。只要她肯自请下堂,他倒可保他们柳家衣食无忧。
要她离开二爷吗?柳香眨了眨眼。
却在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时,这位侯爷公爹已经负手走开了。临走前,还丢下了一句话:“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希望你会是个聪明的。”
见他老人家走了后,柳香彻底松了口气。
然后忽然想到她有先派人去找老太太求助,怕老人家白跑一趟折腾,所以,柳香忙转身就加快步子往老太太营帐去。
很巧的,在老人家营帐门口撞上了。
春铃显然是已经把话告诉老太太了,老人家此刻正满脸愤怒。不过,在瞧见柳香的那一刻,老太太脸上的怒气少了一些。
一边拉着她一道往自己营帐内去,一边问:“你公爹故意趁二郎不在你身边时单独找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告诉祖母,他都和你说什么了?祖母替你做主。”
柳香其实这会儿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那么莽撞,告诉了老夫人。现在若是实话告诉她的话,又怕惹她老人家生气,若是不实话说,又觉得对不住她。毕竟,老太太对她那么好,她并不想和老人家撒谎。
方才侯爷那意思,应该是希望她主动提出和离。但凭她对二爷的了解,这个时候,他肯定是不会放自己走的。何况,她现在也不想走,舍不得儿子。
只要她不愿意走,二爷肯定不会听他爹的话。所以,她多半是走不成的。
既然走不成,又何必说出实话来徒惹老太太不高兴呢?二爷有说过,老人家岁数大了,以后还是不希望她太过动气的。
所以,柳香想了想后,就打算扯谎。
“是这样的。”柳香说,“昨儿二爷教我骑马了,在马场上,那么多人面前,没有什么避讳。侯爷瞧见了,就说了几句,要我以后注意一些。顺便再规劝规劝二爷,让他自己也注意点场合。我说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然后侯爷就走了。”
“真是这样的?”老太太不太信。
柳香笑着挽住老人家胳膊说:“祖母,我还能骗您吗?”有些撒娇的意味。
被她这一闹,老太太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把个娇滴滴的人搂在怀里说:“你这么好的姑娘,他要是敢吓唬你,我打他。不过,你的这份好意,祖母心里还是领情了的。你心地善良,多半是不愿我们母子争执。”
“不管怎样,此事等回去后再说。只是不论他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必往心里去。”
柳香乖巧答话:“好,孙媳遵命。”
柳香这件事有瞒着老太太,但却没瞒自己丈夫。其实她想瞒也瞒不住的,因为等中午丈夫一回来,她身边的春铃秋铛就气呼呼把这件事说了。
尤其是春铃。
当时她遣了秋铛去找老太太帮忙的,留了春铃下来跟着自己。所以,侯爷当时对她说的话,春铃也都听到了。
春铃心里自然是很气的,自家小姐受了这般委屈,难道还不能向二爷告状了吗?
赵佑楠听后,只是重重将擦手的巾子扔进了面盆去。脸上怒气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倒也没有到那种听到消息后就要急着去找侯爷理论的地步。
柳香见他情绪还好,也就放心了。
真怕他们父子二人会不顾场合的吵架。
倒不是赵佑楠不想为妻子讨公道,只是,他心中另有筹谋在。就忍他这一时,等到他御前求了恩赐,日后父子二人也不必再谁看谁都不顺眼。
“再等两天,再等两天就差不多了。”赵佑楠搂过妻子肩,搂她到一边榻前坐下,他坐姿随意,却一脸坏笑望着被自己强行搂在怀中的人,语气暧.昧问,“敢不敢?”
“敢什么啊。”柳香猜到了他话中意思指的是什么,忙慌乱去推他,“你别闹!这是在外面,而且又是白天。”
“我说什么了吗?”赵佑楠耸肩,“是不是你自己往那方面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