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张怀喜拿起兜肚就要丢,萧砚夕冷眸看来,张怀喜举着兜肚不知所措。
季弦扯过兜肚,递给萧砚夕,“表哥瞧瞧?”
“滚。”
“好嘞。”季弦拿着肚兜跑出屋,埋在雪地里。
萧砚夕拿起盖碗,茗气拢上眉头,他忽然忆起皇商陈漾,那人茶艺一绝,为人轻狂,倒是与身边人都不同,“摆驾,城东陈记雅肆。”
腊八夜,来酒楼的食客本就少,加之东家今晚无心经营,早早让厨子、跑堂回家去了。
陈漾在密室中与萧荆对弈,输了十盘,放下棋子,“棋逢对手才有意思,陛下跟我下棋,不觉得无聊?”
萧荆单手执棋,盯着棋盘,“不在意输赢,就不会觉得无聊。”
“行吧。”陈漾为两人斟茶,“再来一局?”
这时,店小二叩动外面的墙壁,“外面来了位贵人。”
陈漾挑眉,再尊贵,有眼前这位尊贵?
“谁啊?”
店小二趴着墙壁上,小声道:“是太子殿下。”
闻言,萧荆眸光一闪,僵了手指。
陈漾笑问:“这么赶巧,陛下不见见?”
“不了,你去应付吧。”
陈漾起身走出密室,挺着背脊去迎贵人。
灯影疏浅的酒楼前,萧砚夕一袭墨兰华服,长身玉立地站在雪地上。
陈漾拱拱手,“贵客罕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话语间,没有一丝谄媚,倒让萧砚夕觉得舒服。
今晚,他就是不想听恭维的话。
“有茶吗?”
陈漾愣了下,大晚上来喝茶?是有多失意啊?桃花眼微眯,勾唇道:“岩茶配紫砂,可好?”
萧砚夕冷然,“甚好。”
两人步入二楼雅间,在冰雪夜里,烹茶煮酒。然而,饶是萧砚夕权势再大,也窥不到一墙之隔的密室内,父亲正靠着墙壁,默默陪伴着他。
许是年纪大了,在面对与自己话不投机的儿子时,萧荆头一次生出不舍。
——此去经年,吾儿,望安好。
回宫的路上,路过余音绕梁的教坊,季弦扭头,“听说这家来了个嗓子堪比黄鹂的歌姬,殿下要不要进去听曲儿?”
萧砚夕身披墨色氅衣,氅衣的毛领遮蔽了下巴,从季弦的角度,看不到男人的表情。
“殿下?”
萧砚夕睨他一眼,“嫌后院不够乱,还想添人?”
“不不。”季弦忙摆手,“家里的跟外面的总归是不一样的。”
本以为萧砚夕不会搭茬,却听对方道:“说来听听。”
季弦瞬间来了劲头,嘴巴嘚吧嘚吧倒豆子,“男人在外图个刺激,在家图个安稳,一动一静,正好满意一个男人的需求。”
萧砚夕长眸一盱,季弦以为他认同自己,扬高嗓子:“总归呢,还是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家里没有,就在外面找。”
“狗屁。”
“......”
萧砚夕想起被父皇宠成孩子的闵贵妃,又想起独守宫阙的母后,并不认同季弦的观点。但皇家与普通人家终究不同,谁用心谁就输,这已成了每个皇室成员逃不开的咒念。
季弦蹭蹭发红的鼻子,嘀咕道:“殿下不也在外面沾花惹草么。”
“什么?”
恶从胆边生,季弦斜眼道:“掌珠姑娘不就是殿下在外头的温柔乡么,温柔乖顺,是殿下的解语花啊,但殿下登基后,不还是要娶后纳妃么。”
“砰”的一声,萧砚夕一脚踹在季弦的坐骑上。马匹受惊,嘶鸣一声,哒哒地狂奔在静谧的街头。
季弦被颠的魂飞魄散,“啊啊啊,表哥救我!”
萧砚夕懒得搭理,驱马慢行。
再提起那个女人,心里还是不舒坦。
*
大理寺衙门还有公事要处理,杜忘陪女儿吃过晚膳,叮嘱几句,乘马回城。
掌珠目送父亲离开,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若是可以,她想时刻陪在家人身边。
倏然,另一重马蹄声响起,想是邻居家的儿子回来探亲了?
不便见外男,掌珠扭头就走,窈窕腰肢被斗篷遮盖,看不出曲线线条。但纵马而来的人一眼便认出了她,“掌珠!”
掌珠蓦然回头,风雪刮乱长发,凌乱中不失美感。她愣在原地,眼看着一匹白马驮着一名俊雅男子逼近。
宋屹安在瞧见掌珠的瞬间,心头一喜。
马蹄溅起雪泥,掌珠向后退避。
“吁——”宋屹安叫停马匹,跨下马鞍,几个健步来到掌珠面前,脸上的惊喜遮掩不住,眼底的小心翼翼亦是藏不住。
掌珠蹙起黛眉,“大哥怎会过来?”
宋屹安坦诚道:“杜大人没打算把你藏起来,想找到你的落脚点并不难。”
“大哥是来找我的?”
“是。”
掌珠心中无奈,捋了一下额前碎发,“有事吗?”
腊八小年夜,不与家人在一起,却要来寻她,实在是有些莫名。
宋屹安瞥见周围的扈从,笑道:“给你带来些年货,别为难,我这就走。”
说着,从马匹上取下褡裢,褡裢里塞满小吃和小玩件。
“拿着。”
掌珠双手背在身后,“我不能要。”
“为何?”
“你我已不是兄妹。”
本来是打算认宋家夫妻为义父义母,那宋屹安和宋辰昭理所当然就是她的义兄,可亲没认成,她就离开京城了,那么他们之间就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宋屹安不由分说将褡裢塞给她,“若是不把我当大哥,就把我当朋友如何?朋友之间,礼尚往来,不是很正常么。”
看小姑娘低着头,宋屹安忍着手上的冲动,莞尔道:“走了。”
掌珠抬眸看他,刚好与他视线相汇。
宋屹安心里一晃,有什么感情迸发似的呼之欲出。结果,小姑娘却说:“路上滑,当心点。”
宋屹安失笑,润眸溢出缱绻,“好,你快回屋,别冻着。”
“嗯。”
“我看着你回去,快去。”
哪有让客人目送主人回屋的,掌珠摇摇头,“我送送你吧。”
可算听到一句软话,宋屹安欣然接受,“那我们走走。”
掌珠低头迈开步子,宋屹安牵着马匹跟在一旁。
小姑娘不走压出车辙的雪地,专往积雪上踩,是在刻意拉开距离吗?
宋屹安心头涩然,像是没有察觉,与她闲话家常,但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萧砚夕。
再有二十二天,萧砚夕就要登基为帝了,可掌珠宁愿独守一隅,也不愿去瞻仰光芒万丈的男人。
不知是否出自私心,宋屹安也不想她与太子再有交集。
行了百十步,掌珠停下来,搅了搅手指头,“时辰不早了,大哥快回去吧。”
宋屹安温笑,到底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很快收回,“好。”
他跨上马,深深凝视她一眼,驱马离去。
掌珠肩头挂着褡裢,目送一人一马消失,才低头从褡裢里拿出一个的糖人。糖人穿着藕荷色夹袄,鬓上插着一枚点翠步摇,怎么看怎么像自己。
是他做的?
掌珠浅浅叹气,背着褡裢回到卧房。春兰从褡裢中将吃食和玩件一样样取出,感慨道:“大公子家世好、相貌好、品学好,就是晚了太子一步。”
身侧的刘婶用手肘杵她,“胡说什么呢?”
春兰平日里嘴巴严,从不嚼主子舌根,可宋屹安是她雇主的儿子,样样优异,让她觉得可惜。
她小声对刘婶道:“其实,只要太子不再来纠缠小姐,小姐转投大公子怀抱,有何不可啊?”
刘婶也觉得宋屹安不错,谦谦君子,温和有礼,关键是,后院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
可能不能成,全看小姐答不答应,她们再觉得合适,也无用。
*
掌珠洗漱后,躺在床上,梦见了自己与小崽崽在翊坤宫度过的第一个腊八节。
那时小崽崽才几个月大,盯着碗里的腊八粥,非要尝一尝。
掌珠吹凉一勺浮在粥上的汤水,递到他嘴边,他抿住勺子不松口。
掌珠被逗笑,“宝宝松开,勺子不能吃。”
小崽崽张大嘴,勺子是出来了,汤水也流出来了。
掌珠压下嘴角,“淘气。”
小崽崽咯咯笑,发出“嗯嗯”的声音,示意自己还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