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草吃嫩牛
谢俏便上了这顺风船,她写的字儿可是被六房老爷夸奖过的,如此他姑父便高看她,还给拨了与宫家小姐们一样的月钱。
从前,谢俏以为自己过的日子,比起娘家的那些姐妹要好一百倍,那会她是知足的。
她就安静的等长大,等长大了就让姑姑找个宫家少爷,哪怕是庶出少爷,留在老家那都是当家奶奶,与嫡出并无太大区别。
可谁能想到呢,还是夏日那会子,姑姑带着她去府城府尊老爷家吃寿酒。
她早就听说府尊老爷家有个才女姐姐,那位姐姐写的诗文她也看过,其实吧,就那样。
心里有了攀比之心,谢俏便有了找机会压谁一头的想法。
可谁能想到呢,她兴冲冲跟着姑姑带着三车礼品去了府尊家,她艳羡崇拜的姑姑却是个坐廊下的。
是的,被人请进去坐在廊下,跟一群商户奶奶在那边叽叽喳喳还很荣耀的样儿。
而谢俏这样的小姑娘,她那颗本就纤细的心,瞬间就碎裂了。
最后,府尊老爷家的席面,她们也是在廊下吃的。
至于那位作诗写赋不如自己的府尊小姐,她连房都进不去,更不提二门了。
脸面掉在地上,尊严被践踏,谢俏便入了魔障,她不求富贵,就想要份儿尊重。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府尊家传菜的婆子托着大木盘过来,用脚踢她的新裙儿说:“哎哎,姑娘受个累,把这菜往桌上放一碗儿。”
谢俏木讷的站起,双手从盘子里取了粗瓷大碗装的一碗肉上桌。
她们这样的人去了官宦人家,竟连人家的细瓷都不配用。
而从那天起,谢俏便想开了,她就是做妾,也要做六房的妾,不为其它,就只为坐在屋里端着没有豁口的细瓷吃饭。
十一太太上街花了足足千贯,给自己侄女儿上下买了七八身,这可真是大出血了。
可她却想不到。这夜谢俏姑娘内里穿着薄纱,熏了一身的香味儿,等到三更鼓众人都睡了。
人家这也是个胆大的,就悄悄起身出屋,沿着贴墙的假山她就上了墙。
可,万万没想到的事儿,她才刚攀上去,那墙头竟还坐着一个巧。
宇文小巧。
宇文小巧老日子没在燕京出现了,她听了长辈的劝阻,说好的夫妻最起码也得琴瑟和鸣,莫不静好?
这就是说,必须要学个乐器才能支应这种情景。
她想了很久就选了萧,主要这玩意做成铜的,携带方便还可以御敌,遇到那碎了她心肝的冤孽,她就能随时拿出来与他静好。
如此这位实实在在学习了一番,好不容易吹出一首完整的了,她便去寻他,结果不在衙门,不在郡王府,不在亲卫巷。
又四处一打听,原来又有了新地方躲她了,啧,这小宁脾气也是可以了。
如此,宇文小巧便在宵禁之后,拿着腰牌找到宫家,坐在院墙上,预备等到天明吹给胡有贵听。
恩,她才坐了没一会子,便看到身后的院子里来了敌情……哼!她就说么,自己这冤家生的这般好,如何没人来抢?
可算给她等到了。
那谢俏上了墙,便看到黑漆漆夜色里,一对大眼白子对她一顿翻。
攀这墙头本耗尽谢俏一生的勇气,惊恐之下,这姑娘当下就尿了,却不等她尖叫着从墙头掉下去,那鬼却气哼哼的说:“呔!你个采草的瘟货,也不看是谁的人你也敢动!?”
这宇文小巧绝不是个好东西,真的,她看到这位描眉画眼一身香,直接上脚对着人家姑娘就面门便是一记大脚。
第158章
管四儿跟胡有贵半夜就逃离了,甭管那事儿怎么处理他俩面上都不好看,那两位到底是姑娘,宇文小巧没皮没脸胡有贵习惯了。
可另外一个姑娘,已知她下场不会好,看旁人倒霉落难本就非君子所为,再添油加醋更使旁人不幸,便非人哉了。
不回避作甚?怒斥宫家没规矩,怒斥那小姑娘竟然肖想自己身……咳,那啥么?
赶巧手里的兼差忙完,管四儿就住回亲卫巷,连着四个休沐他都没回宫府看看,其实本就对家没有什么情谊,那边亲戚常来常往他就越发不想回去了。
那头李氏等不回儿子,便带着两个儿媳妇颠颠的来了,这头她们也住过,人到了就简单收拾下,李氏便带着大媳妇任氏到了七茜儿这边。
她其实嘴挺笨,来了就盯着人家的两个孩子看了好一会子,这才满面愁容的对七茜儿说:“哎,他嫂子,我们家老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枝散叶,好能有个人疼他。”
七茜儿笑着安慰:“早晚的事儿,好饭不怕迟,三素再熬熬就回来了,咱不急这几天呢。”
李氏苦笑:“话是这么说,为人父母的,看到孩子不如意,该愁还是愁,就我家里的那些事儿,他嫂子,我家,我家老三都跟你说了吧?”
七茜儿微楞,眨巴下眼睛摇头:“何事?我家臭头他们几个从不在家说这些,我只当他在燕京住腻想回来了?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
李氏面露羞愧,可陈家这边在三儿眼里是比她亲厚的人,如此她也不能瞒着,就一股脑的都说了。
说完她掉着眼泪道:“他嫂子,那姑娘第二天就被送回老家了,不瞒你,我长到这个岁数,也是头回见到这种胆大包天的女娃儿,我,我家这边亲戚确实多,麻烦也多,彦儿最近也不回去,我就像,可是,他,是厌烦我们了?”
李氏很忍耐,说这话肩膀都是抖的,伸出手想够茶盏,手也是抖的。
七茜儿看她这般,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婶子您快别多想,这样的事儿他见多了,才不会在意呢。我家老幺那心,大的能放十亩山地,您多心了。”
李氏收了眼泪看着七茜儿,满眼的不相信。
七茜儿对四月抬抬下巴,四月安静的带着婢仆们下去。
看没外人了七茜儿才说:“您家那个算是什么手段啊,真不是事儿!婶子可不要忘记,您儿如今在殿前听令,那么大皇宫就那么几个爷们,有些女子与其在那里生熬青春,又靠不到上面,自要想些法子,他们兄弟几个见天遇这种事儿,手段都不知道见了多少了,您家那个攀墙的且不算什么呢,这还只是在外宫。”
“真的?真没有生气?”李氏拿着帕子抹干眼泪,拉住七茜儿追问道:“我家里惯常乱着,这次又波及到了他,我以为他不想回去了。”
七茜儿摇头:“您可别瞎想了,早晚都是要回去的。他就是别扭几日呗,谁家孩子不这样?那姑娘做了这样的事儿,又是实在亲戚家的小姐,小七既不能救也不能罚,避开却是正确的,您也说了,您那边乱,他们几个却是最爱安静的,不说旁人,就我家那个回来总爱一个人呆着,他不出声我们都察觉不到这个人。他们又是一起长大的,脾性就都差不离。”
李氏更心酸:“他也从不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敢问。”
到底中间从无交集,怕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慢慢补好人心上的洞了。
七茜儿没吭气,倒是拐弯说起陈大胜他们经常遇到的事情。
老刀们年轻有为,又颇得圣宠,又有佘青岭护着,还控制着那么大的衙门,怎么可能无人使手段往上靠?
那花样多了去了,手段也是多了去了,只他们从不提这事罢了。
不然回来怎么说?今日同僚送了个我个妾,被我义正言辞谢绝了?
这话绝讨好不到媳妇儿,说不得害人家日子都过的心慌意乱,就什么都顾不得成日就想这事儿了。
可陈大胜不提,七茜儿能不知道么,这世上有乞丐的地方,便有七茜儿的耳目,她知道了却也不提,就心里美滋滋的加倍对陈大胜好呗。
那一个个很是洁身自好了,咳,主要是抠!有钱想买实在肉吃,不想花冤枉钱贴桃花肉。
李氏在七茜儿这里得到了安慰,想了半天才不好意思道:“孩子,我们彦儿小,又吃了大苦,私心讲~我,他哪怕不回家,我,我想你们多偏偏他。”
她这一辈子少说这样自私的话,可为了儿子,她偏就说了。
七茜儿点头:“那当然,他是老疙瘩,不止我们几个做嫂子的,就他几个哥哥,只要得了好东西,肯定都是先紧着他!您不知道,前段时日皇爷得了好马,看他们差事办的好就赏了他们一匹黑白花的,那可是上万贯的好马,从异邦出来的时候有上百匹,这是走一路死一路,到了燕京也就十几匹的意思,我们郡王府都没有呢!那马牵回来,不用说,只要是只有一个的东西,那就是小七的。”
管四儿过的不差李氏才为难,不说旁个,她家是有钱儿,可管四儿要宅子有宅子,要钱儿人家嫂子早早就给置办了家业,根本不像他两个哥哥,如今拖家带口还在家里伸手拿月例。
往日他回去,身上穿的戴的,使唤的那些东西,那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一问他,不是宫里萧娘娘贴补的,就是六皇子给的,要么就是亲卫巷几个嫂子给置办的,就满嘴都是我哥说,我那个哥说,这一看就是被家里惯着的孩子。
宫府上下是真心想对这孩子好,可你想贴补他点啥,人家也是啥也不缺,这就为难死人了。
他爹想重新教他读书,他便说,我跟着六爷在御书房读着呢,回头一打听,还真是皇子读什么他读什么。有时候皇爷给皇子批文章,捎带也看他写的东西,还会罚他写大字。
这要如何是好?如何去暖?
李氏想坐下跟儿子说说话,交交心,偏偏母子坐下,便相对无言,你熟悉的他不熟悉,他知道的你这辈子不可能知道。
憋的狠了,做父母的就只能每次见他走,至多可怜巴巴说一句:“儿,你要好好的啊。”
他也应你,可看那个样子,是不会放到心里去的。
想到心里的这些为难,李氏眼泪就扑簌簌掉,七茜儿看她有些伤心脉,便拉住她给她顺气。
好半天李氏才缓和过来,就咬牙切齿的说:“我只恨我是个傻子!怎么就把他丢了呢?”
说完又掉泪。
任氏跟婆婆最久,看她难过就过来搂住她安慰,好半天儿也是很难过的对七茜儿道:“您不知道,我才嫁进来的时候,其实也回娘家埋怨过这边规矩乱,成日子这个亲戚又那个亲戚,偏我公婆从来不生气,凭哪回都是满接满待,生怕一点儿不好。”
李氏从未听过媳妇抱怨这些,闻言诧异的看着任氏,任氏却不在意的笑笑继续道:“后我罗嗦的多了,便被我父亲叱骂了,我父亲说,你们这些人就成日子看着表面的恩怨去计较,却压根不去考虑,为何宫家从不跟亲戚计较……”
任氏有些别扭看看婆婆,看她也是满面好奇,就一咬牙对七茜儿道:“其实是有原由的,我被骂回去,就喊了家里年纪老的仆人多方打听,这才知道我们小六房历来人丁单薄,一直被族里照顾着。
从前阿祖没了之后,偌大家业竟无半个族亲打主意,不说旁个,只说我公爹,他是老生子,身边也没有兄弟帮衬,族里便不许他出门行商,生怕断了小六房的根儿,就早早送他出去读书了……”
七茜儿将这对为难婆媳让到炕上,与她们倒茶,又把自己儿子塞进李氏怀里分她的心。
李氏这才顾不得难受的,摸着安儿的大脑门轻笑起来道:“我以为,你们不知道呢。”
任氏笑笑:“知道的娘,这还是老管事跟我们几个唠叨的,说那会子咱家是商户,人家有学问大多鄙于不屑,那么大的府城竟没有一家收公爹的,为了阿爹有书读,几个族里的老人家,就给人家送钱,送金银,甚至……送美妾。”
七茜儿惊愕:“这,这不怕找到个品行不佳先生,就教坏了?”
李氏叹息:“要不说,那会子要感谢人家赵长溪家呢,便我们老爷是个商户子,人家看他品行好天份好,也收了他做学生。他小时候巴结来的先生到底不好,家里又怕我公爹坏了根性,就每日里不敢离的跟着,数九寒天啊,大早上伯伯家里接着送到先生家,送去人也不敢走,就在先生窗户底下蹲着等……
咱是商户,也不敢踩人家的地方,就一年四季蹲看着,生怕旁人欺负他个伶仃子……等到下了学,伯伯才敢去铺子里看自己的买卖,这又要换了叔叔背回家,老家住在坡下,我们老爷小时候读一场书,就没有走过坡,都是七叔坡下接,二伯坡上等……那时候,咱们六房却哪有便宜给人家粘,不就是那点土地铺面么?宫家有一房算一房,谁稀罕啊,照顾他还不是他姓宫,是家里的孩子。”
说到这里,李氏认真的对七茜儿道:“我家是没规矩,可这世上哪有完人,孩子你说是吧?”
七茜儿心里很是佩服宫家了,甭看是个商户人家,可人家真做人事,很有人味儿。
想到这里,七茜儿又想到了那个叫平慎的,那也是个有不错的,不管是做人还是办事,都有头有尾比一般人更讲规矩。
说到底,还是前朝对商户过于刻薄,反倒激的这些行商人家加倍团结,加倍对自己的为人有了更高的要求。
再者,人家宫家亲戚愿意来,宫先生家愿意乱着规矩接待,又碍着旁人什么事情?谁家的日子还没有个短脚地儿了。
想到这里,七茜儿便说:“您说的是,这样的亲戚,便是在我家打滚,我也随她们去。”
李氏想起什么一般的笑说:“可这些,我却是不敢跟彦儿说的,不不,也不是不敢,是没有机会……”
她放下安儿,又拉住七茜儿的手无奈道:“好孩子,你可不知道啊,他每次回来我就怕照顾不好他,可我想着不犯错,就老犯错,就是拿捏不好分寸,你就拿这次说,我儿好不容易回家住几日,吃饭呢,以往不知道有他这个人,那……那我那头就一只鸡两条腿儿,剩下脖子就给他爹啃了。
我,我这也是习惯了,就当着我们老三的面儿,给他哥哥们一人夹了一条腿儿,脖子肉最好,我都没给我儿,我又给了老爷了……可,可我三儿啥也没说啊,那几个傻子也没看出来呀,这,这还是夜里忽想起做错了的,呜呜呜……”
李氏又哭了起来,七茜儿细想想都替这娘几个累的,其实谁也不怪,就怪那个疯子。
她刚要劝说安慰,院里却传来管四儿闷闷的声音道:“娘,您想那么多,您不说这个事儿我都看不出来!”
李氏刹那不哭,就看着屋外咽了吐沫。
室内安静,安儿揪下自己的臭袜袜,先在自己小胖脸上抹抹,又认真递给李氏。
李氏心里正别扭,自是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