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贯娘子 第56章

作者:老草吃嫩牛 标签: 励志人生 强强 种田 古代言情

  那后面六人也是节奏一般的一起点头。

  柳经历听他喊自己兄,就高兴的一把搂住他肩膀说:“该当的!该当的!哥哥平生最敬佩你这样的血性汉子!以后我们好好相处,为兄别的不成,你出去只管打听就是,早年跟着皇爷那一帮就没有不知道我的!”

  陈大胜这前二十年,除了家人,除了小花儿,遇到的贵人可以说皆不友善,甚至处处刻薄。

  可忽有一日,他接到娘子的一封信,知道自己叫什么了,这人世间便忽换了面孔,这让他每接受一份好意,心中便感恩戴德,而最最感激的,就是他的娘子。

  这还没有离开多久,他便觉着已经开始想她了,只一想起就心里又疼又涨,就恨不得转身回到她身边,从此就不走了。

  ……她生火,就给她劈柴。她做饭,他就给她拉风箱,她碾米,他就给她推磨……想,那样的日子就是六神仙说的神仙日子吧。

  有了娘子,他就是个神仙了。

  娘子来了,小花来了,后来皇爷也来了……就像这托盘下面的黑色生漆面具,一看就是精工制作,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皇爷给自己那么多,自己又要如何报答他呢?

  甜蜜的想着心事,陈大胜便跟着柳经历到了西外门边上的一处值房院子。

  这小院不大,房舍六间,精致算不上,却顶用琉璃瓦,最最难得是,这院子角落还有一丛杂竹,半截不成形的假山上还攀着枯死的青苔……

  对了,还有一口青石六角井,一些靠着墙的石锁等器物……想,柳经历是个勤奋的,必日日练习,改日必要好好请教一下腰刀技才是。

  柳经历指着这院子道:“这就是咱金吾后卫跟你长刀卫的值房,以后若是有夜值或皇爷有其它吩咐,你就在这等,无有宣召莫要宫内乱走。”

  陈大胜点点头,与他在院子里看了一圈。

  六间房舍间间干净,从前的床榻家具皆在,甚至铺床的寝单都是丝织万字纹的。这里原是前朝一个掌印太监单独的院落,后来就分配给了金吾卫。

  柳经历带他去了西边的两间,便说这屋从此归了长刀卫。

  余清官他们一直不吭气,一直到有了自己的屋子才活泼起来,一个个在屋子里四处巡查,榻上躺躺,柜子里翻翻,又书柜里拽一本书出来屏息看看,半个字依旧是不认得,书都拿倒了。

  柳经历好脾气,就一直很豁达的在那边笑。

  等他们折腾了好一会儿,柳经历才从房里抱出一个漆水全干的招牌,挂在这套院子门口,与金吾后卫的值牌在一起并着。

  他指着上面对陈大胜道:“陈老弟,来来来,你看看,这是给你们长刀卫兄弟们刚做的门牌,你看可还满意?”

  陈大胜满意的点点头,这是~都承认他们了,他们总算可以人前立足了。

  他是认识长刀卫这三个字的,于是站在哪儿,安静的看了很久很久,一直看到柳经历拍他肩膀,他才恋恋不舍的把眼光挪开。

  柳经历带着陈大胜进了自己的屋子,亲自点了炭火,又在外面井里提了水灌了一铜护烧上,这才开始与陈大胜闲聊。

  他道:“陈老弟,今儿在那边,你是不是吓到了?”

  陈大胜一愣,想起刚才的事情,便困惑的点点头。

  便是再傻再没有见识,也知这宫里的太监是个什么地位,那位佘太监?恩,怎么有些吓人呢,那样发脾气,也不见皇爷生气呢。

  柳经历看他深思便说:“其实这事要说起来,还要从前朝说了,可你须先记得,这宫里敢称大伴的只两位,一位是皇爷身边的张民望张伴伴,还一位便是这佘自秀佘伴伴……

  这两位么,偶尔怠慢张伴伴都无甚关系,甚至跟皇子亲贵,咱也不必卑躬屈膝,咱是皇爷的亲卫,自有皇爷给的体面!可~这位佘伴伴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你要出大力气记得这一点,也要跟兄弟们好好交待,不管佘伴伴是不是个不全之身,你就得把他当成个全换人去尊重,不然,这天下的读书人能骂死你!哎!然后皇爷也不能饶了你!”

  陈大胜认真记住了这话,道谢后问:“柳兄,这里面可是有讲究的?”

  柳经历点头:“那是自然,这是挺啰嗦,一两句说不完,嗨!这事要从前朝说起了,哦,前朝的那皇帝,前几日葬了,咱皇爷给前面的赏了谥号,叫幽你知道吧?”

  这是陈大胜不懂的话,他便实在的摇头。

  柳经历也是个半瓶子醋,他看陈大胜不懂,就晃晃脑袋说:“你也不必深究,反正跟你没关系,就以后说起从前洪顺的皇帝,你便喊他幽帝,幽是恶谥,就是恶心他的字号。”

  “哦!”陈大胜点头,跟着念了一句:“幽帝。”

  “哎~对!幽帝!说起这个幽帝,不知老弟可知前朝的璠溪鱼道……”

  柳经历话未说完,陈大胜便唰的一下站立起来大声问:“璠溪鱼道?可是那个专门改了河道的那个璠溪?!”

  看陈大胜有些激动,柳经历便问:“莫非,陈老弟是两河下游之人?”

  陈大胜握了一下拳头,到底是坐下了,酝酿好久,他才艰难开口道:“我,我,我家是吴之郡的。”

  柳经历闻言,就无奈的叹息了,他想拍陈大胜的肩膀安慰几句,赶巧那炉子上的水烧开了。

  他便站起,提了茶壶给陈大胜斟满茶杯,拍拍他肩膀道:“喝水,缓缓。到底洪顺已亡,幽帝已葬,老弟想开点。”

  洪顺十一年,幽帝的皇后杜氏得痨症,幽帝忧心不已,遍寻天下为其寻医问药,后得一偏方,需离燕京千里的璠溪雌鱼入药做君。

  这鱼要的极其苛刻,一得雌鱼,二得六两,三必得活鱼入药。

  陆路艰辛,攀山越岭,无奈,幽帝便下旨开凿璠溪鱼道入漓河,好方便走水陆运输。

  漓河属于两江支脉,却是历朝历代帝王重重维护修整的防涝河道,如此,此河道修成伊始,两江下游便一遇汛期,便年年洪涝,自此洪顺便逐步走向衰亡。

  陈大胜捧着杯子呆愣许久才抬头道:“柳兄,今日我在偏殿遇到的大人,他们随便说一句话,便有可能是一个璠溪鱼道,是不是这样?”

  柳经历万想不到陈大胜会问这个,他呆愣半天才说:“是也不是,像是郑尚书这等的才可以,可佘伴伴他爹,他爷,他叔父当年那种三四品的却是不行的。”

  这怎么又扯到佘大伴了?

  柳经历语气有些沉重的说:“你当咱皇爷为何一口一个死谏,其实这事儿还是从这里来的。

  当年那幽帝在朝堂上说要开凿璠溪鱼道,满朝的文武大臣除佘大伴的祖父出来反对,竟无一人敢出来说上半个不字。

  那位老先生孤掌难鸣,又一身傲骨,幽帝将他的折子驳回,他就真的死谏了,人家一头就碰死了!就咱们前面的大殿上,改日我带你去看,现下那边正修呢。

  转日二次朝会,佘大伴的父亲与叔父借请罪的原由又去了大朝,谁能想到?这兄弟俩未提老先生之死,先后又上折子,请求幽帝收回开凿璠溪鱼道的圣旨,幽帝让人拖他们出去,他们就碰死在南门口了,哦,就是老弟以后值更之处……”

  陈大胜喝光了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问:“那,后来呢?”

  那佘伴伴既然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如何就成了太监?

  柳经历一声叹息:“天子大怒,自满门抄斩!当年郑尚书的父亲有两个女儿,他家大女儿给了杨家,就是咱后宫的老太后郑娘娘,那小闺女就给了佘家,你知道了吧,佘大伴人家其实是皇爷正儿八经的姨表弟弟,人家可不是一般人!”

  陈经历说的口干,也是一杯水下去,用袖子抹抹嘴,这才语气充满遗憾继续道:“那贵族的亲戚,也是绕来绕去,当年救佘家的好几户,幽帝后来便补了旨意说,可让他家晚辈抓阄,赦他家三男三女,但这六个孩子身高不许过腰。

  他家亲戚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这好歹给佘家留了根呢!你不知道,那佘伴伴当年在燕京是出了名的俊才,郑杨佘三家子弟,只要夸奖,第一便是说他的。

  又为了保下他,他祖母就让他的小堂弟替了他的名字赴死了。

  可谁能想到,过几日亲戚们又寻人狱中探望,那边佘家活下来的男丁已是男受宫刑,女入了教司坊……”

  柳经历说到这里也是一脸不忍,好半天才道:“三个男丁受刑,不到腰的都死了,只活一个冒名顶替的佘自秀……哎!哦,想起一事,咱佘伴伴叫佘自秀,字青岭,以后你见了大人们若要称呼,也要喊人家字号,喊名儿不尊重……”

  可这,又跟佘伴伴来新朝做太监有啥关系?人家表兄已经是皇爷了啊?

  陈大胜就问:“那皇爷?”

  他也让佘伴伴侍奉?不别扭么?

  柳经历无奈的摇头:“咱皇爷,当年还由老太后做主,跟佘伴伴的大姐姐订过婚呢,可惜了,大姑娘当年遇到宫中大选,就被迫进了宫,没多年也去了。嗨!不说了,这表弟小舅子成了太监,咱皇爷心里啥滋味?佘伴伴的事儿,你也别出去说这些,虽然也都知道,明事儿!娘嘞~这事儿说起来气死人!”

  柳经历也是被这事气到了,他就拍着腿说:“你就说哈,咱佘伴伴卧薪尝胆跟咱皇爷里应外合得了天下,他家好不容易盼出头了,那佘家在教司坊不是还有三个姑娘么,你说家里这都有人做了皇帝了~遮遮掩掩给个身份,小事儿啊!

  再送的远远的,嫁妆给的足足的,找个踏实人家成家度日月,那也是好日子不是?明儿再添几个娃娃,再过继给咱佘伴伴,佘家这血脉也能延续下来,你说是不是?”

  陈大胜立刻点头,这样没错啊!

  柳经历冷笑,又是一拍大腿:“哼!可没那好事,燕京打下了第二天,人家郑老太爷,就是郑太后他爹,咱皇爷的外祖父,就派人送毒酒给这三个姑娘喝了,你说气人不气人吧!”

  “啊?”

  陈大胜彻底惊讶了:“亲,亲外祖么?”

  柳经历点头,不屑的说:“对!亲亲的外祖父!那老……算了!你今儿听听郑尚书那语气,那爷俩都是一路人……又酸又愚!咱皇爷大怒,本来这国公该封给那老太爷的,一气之下就给了郑尚书了,所以,郑尚书也是郑国公。”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看看门口道:“那一家子迂腐的很!哎!迂腐!就这俩字!你没听外面怎么骂的,最近日日有人上他家丢腌臜物儿!那些读书人疯起来可不是好疯的!这不,郑尚书不敢出门,憋的狠了,又得上朝,无奈,他便给外甥女们穿起孝来了,也是胡闹的很了!”

  陈大胜眼前划过娘死的那个河畔,白花花躺着一片,村里人就哭着用手挖坑一个个给好好葬了。

  他的亲姐,堂姐堂妹,伯娘婶子们,还有村里的那些女人……他想,若是家里的女人有一个能活的,他们救么?救的啊!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那都是亲人啊。

  好半天,陈大胜才喃喃的说:“佘伴伴也是不容易。”

  柳经历叹气:“对啊!可不是难么!哼!他们跟我说,就这郑家的还不依呢,说是非要咱佘伴伴出家为僧,才是最合适的去处。

  这不,咱佘伴伴一气之下,就又回到这个宫,回到这个大圈圈里,人是正儿八经的做起了太监,他这个四品掌印可不是咱皇爷给的,是人自己去找人要的,皇爷不给,他还发了脾气呢……嘿嘿!”

  柳经历忽然笑出声:“人也是逼急了,豁出去了!就见天穿着内官的衣裳在他表哥面前晃悠,前段时间,郑尚书那人味……他往前一站,周围几尺都没有人,就前朝旧臣都说耻于跟他在一起站着。这不,这俩人要么不见面,见面肯定争吵,郑家……”

  柳经历指指脑袋瓜子:“他家这里从来就不对劲儿,我不是不尊重。你看人佘伴伴,我啥时候见了不是毕恭毕敬的。这人,不看身上全换不全换,还得看人品,你说是吧?”

  陈经历唠唠叨叨的说着小话,却不防陈大胜忽就站起来往外走。

  他赶紧跟着一路问:“哎!老弟!哪儿去?你这冷不丁的吓我一跳!哪儿去?”

  陈大胜走到门口,自己也愣了,他回首看着宫墙,看着那巍峨起伏的琉璃顶,好半天他才喃喃道:“柳兄,皇爷帮我们满村把家仇报了呢……”

  柳经历闻言一愣,仔细想想便点头:“哎~你这么一说,是这个理儿!可不是报了!报了!幽帝也是恶有恶报,活该他亡国,哎?哎!老弟,哪儿去啊?”

  陈大胜心潮起伏,一边走一边想,皇爷帮他们全村都报仇了,他好歹也得谢谢人家,可是人家什么都有……他要怎么谢谢呢?

  他脚步越来越慢,一直走到西门口,当他看到宫门对着的几间关闭的商铺,他就站住,对满面懵的柳经历说:“柳兄,你说,要用什么法子,这些商铺才能如了咱皇爷的意,一个个的再开铺呢?”

  柳大雅都听呆了,好半天他才认真的回答道:“老弟,我要是知道,我一准儿把郑尚书的行当顶了,我做尚书去,你是不是疯了?”

第40章

  大梁宫南门的城楼上,陈大胜已经安静的坐两天,他就一动不动的坐在高台,看着南门外的那石柱,还有石柱上卧着的那只犼。

  今儿不是他当值,可是他依旧五更起,来了也不说话,就径直上了城楼,戴起皇爷赐给他的面具一动不动了。

  没人知道这位到底怎么想的,然,非常人,一定想法也非常人。

  如此除吃饭有人上去喊他一起用,剩下的时间,那些亲卫就只远远的,用崇拜英雄般的眼神看他,没有任何人敢上来轻易打搅。

  陈大胜在城门楼高处坐着,他的兄弟们就肯定在附近蹲着。都是不爱说话的人,他们甚至不交流,上得城楼看下位置就各自选好地方,进入夹角就不动弹了,而那些守门的亲卫,也不用多大功夫便能从脑袋里,把这几个人完全忽略。

  一直到用膳的时候,陈经历从夹角位置过,他们才会慢吞吞的站起来,你这才能想起,哦,这里还有六个呢。

  接着一头冷汗。

  这几个人就是这么吓人。

  其实长刀卫接的活计并不重,除皇爷十日大朝他们需四更天起,站在南门等下朝就可。

  至于每日小朝,自有别的亲卫所轮值,他们是无需做那些琐事的。

  长刀卫自立所起就凌驾在众亲卫所之上,因为他们是大梁朝开国仅有的七个城门侯,又被赐食一鼎,又是那样的存在,受这样的待遇众人反倒觉着是给的少了。

  前朝三百八十年,黑骑尉金戈铁马征战四方,外敌打过多少,又平过多少叛乱,谁又能想到是被这样的步兵以肉身一步步消亡于尘世。

  皇爷手下的亲军从来作战勇猛,其中,从杨家带出来的老部曲更是所向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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