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方有鱼
门帘掀起,明朗迈步,朝里走,容翡则往外,于门口处,两人碰面。
从昨日离了听竹轩,不过短短一日多光景,容翡却仿佛变了一个人,身体一时尚不能恢复如初,仍有些消瘦,眉目间病人憔悴羸弱之色则已消退干净。刚喝过水,嘴唇温润,身着一袭云白家居便服,外罩一青色斗篷,长身玉立。
此时的容翡与听竹轩内的他有所重合,却更为冷然,疏离,似那天山上的皑皑白雪,触不可及。
明朗停下脚步,眼望容翡,正要行礼,口中道:“子磐哥……”
容翡脚下却未停,清冷双目从明朗面上一掠而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与明朗擦肩而过。
明朗一怔,眼见容翡走出去,门帘一合,消失不见。
“快过来,这边坐。”身后传来容夫人的声音。
明朗回过神来,走近容夫人,却被容夫人止住,道不必多礼,让林嬷嬷搬了椅子,到她跟前坐下。
“夫人好些了么?”明朗轻声问。
“老毛病,不碍事。”容夫人披一件外衣,面容有些憔悴,含笑打量明朗:“这几日辛苦朗姑娘了,本要亲自去谢的,反倒让姑娘过来看我。”
明朗自然不敢居功,摇摇头,道:“不辛苦,应该的。”想一想,又道:“是子磐哥哥自有天佑,也是大夫们厉害。”
容夫人笑起来。又问了些吃的可好,住的可惯之类的话,明朗一一答了,她本不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只是一年多伯府生活,让她学会少说少错。尤其在外人面前。
安嬷嬷本来打算来探望容夫人之余,便顺带说出她们去留的意愿,却在听见容翡那一句之后,难再开口。
一时间,几人都未说话。
明朗看一眼安嬷嬷,眼神询问是不是得走了。
却听容夫人忽然道:“先前让林嬷嬷问过姑娘的打算,不知姑娘考虑的如何了?”
明朗没想到容夫人竟会主动提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没听见容翡的话,大可直接告知夫人,但既已听见,再说想要留下,无疑自取其辱,亦叫别人为难。
林嬷嬷已摒退下人,房中此时只余明朗等四人。
容夫人道:“刚阿翡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安嬷嬷忙道:“夫人,我们不是有意,恰好……”
容夫人笑道:“我知道。”她料想她们未曾听全,后头的几句显是听见了。她略一沉吟,便不打算隐瞒,反正迟早都要面对这件事。当下道:“实不相瞒,阿翡不喜欢这种事,并非针对你,而是针对这种事,换了其他人,他也一样不会留下她们。”
明朗静听着。
“但我很想你留下。”
明朗看着容夫人,容夫人面带笑容,亦端详明朗。
冲喜的事,容夫人本也不报太大期望,死马当活马医罢了。选定明朗后,自然对明朗此人稍作了解,心下更是发凉:本身就病歪歪的,据说还……不太聪明,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帮助阿翡……
然则见了真人,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面前的女孩儿白白净净,眼神澄澈而灵动,带着点初见陌生人的怯意与好奇,口齿清晰,怎能看,都是个聪慧正常的孩子。就是太瘦了,下巴尖尖,显得比同龄人小了许多,眉目间带着点久病的孱弱。
容夫人第一次见明朗,便心生好感,心中涌起怜悯之意。
她有点担心她能否独自守得住容翡,送她进房时她显然很害怕。冲喜娘子因为恐惧与寂寞而大哭大闹不愿陪护的事不是没有过。一旦哭闹,既让主人家没脸面,也为不吉。然而事情又出乎她意料,明朗不仅没哭没闹,反而主动到阿翡床边,与他说话。侍女向她禀报那一幕,听闻明朗轻声祈祷阿翡快点好起来时,容夫人心中不能不感动。
所以她说,阿翡醒来,实有明朗功劳。
尔后明朗被扼伤,也不曾哭诉,那默然忍耐的模样叫人心疼。
容夫人一直很想要个女儿,但自生下容翡后,再无生育。府中其他几房倒是有好几个女儿,她一则因为身体原因,二则也不想夺人所爱,全都让她们各房自己养着。自然,女孩儿都更亲自己娘亲,见了她,只有对大娘的礼数和客气。
若能有个像明朗这般漂漂亮亮,乖巧懂事的女孩儿,哪怕只将养几年,能与她多亲近亲近,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说真的,要不是明朗年纪小了些,容夫人倒有点别的念头,虽然阿翡暂不考虑这些事,但她这做母亲的,看见钟意的姑娘,总免不了起心思……当然,这些都为时过早,还是暂且别想了。
“我很希望你能留下,一来我十分喜欢你,二来也是为了私心——阿翡虽看着好了,我总不太踏实,你若能留在府中,我多少心安些。”容夫人笑着道:“好孩子,今儿我就直接问了,你的想法呢?”
明朗看一眼安嬷嬷,安嬷嬷微一点头。既已至此,便也无需相瞒。
明朗开口道:“我愿意留下。”
容夫人便显得十分高兴:“好,好,很好。”
安嬷嬷在一旁道:“可是,容公子他……”
容夫人道:“他那里我再想办法,我是他母亲,就不信……”
一直未说话的林嬷嬷忽然轻咳了一声,端起茶杯,道:“夫人口渴了,喝点水吧。”又给另两只茶杯中续水,“姑娘和嬷嬷也喝点茶。”
于是,大家都低头喝茶。
容夫人喝过茶后,缓缓道:“林嬷嬷提醒的是,话我不能说太满。阿翡那性子,连老爷都拿他无法。此处无人,也就给姑娘交个底,若万一到时不成,姑娘也放心,容府也定会风光的将姑娘送回去,不会亏待半分。”
明朗自然无话可说。
“但这事也不是毫无回旋。” 容夫人目中带笑,看着明朗,道:“阿翡对你,倒是挺特别——他若不喜欢谁,决计不会多看一眼,多说一句,更别提同桌而食,还堆雪人之类的。我看阿翡啊,即便不喜欢你,也至少不讨厌你。”
这话倒与安嬷嬷先前所说不谋而合。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呢?
容夫人略做沉吟,笑道:“我这边会尽力劝他,姑娘若有机会,见到容翡,也不妨直接跟他说说。阿翡这人啊,吃软不吃硬,说不定姑娘开了口,求他一句,撒个娇什么的,他便改了主意。”
林嬷嬷又咳了一声。那意思是,好夫人,您先别乱出主意了,迄今为止,谁敢在公子面前撒娇,这万一出了事,您负责吗?
安嬷嬷面现迟疑之色,明朗眨眨眼。
撒娇她自然会,但那仅限于祖母和嬷嬷们这些亲近和信赖之人的面前。向容翡?明朗总觉得不待她娇完,容翡便会一抬手,冷冷道:“拖出去。”还是算了吧,借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与容夫人此番对话,并未能解决实质问题。但明确知道了容夫人的态度,也总算多了一丝希望。
夜色降临,明朗与嬷嬷回到小院中。
容夫人说另有院落正在收拾,过两日就可搬过去。安嬷嬷却替明朗婉拒,暂且不必费事。若不能留下,过几日就得走了,何必折腾来折腾去。再者,这小院住着也不错。
至于容夫人能否说服容翡,实难说得准。为今之计,唯有先等候消息。
夜晚忽然起了风,气温骤降,侍女添足了炭火。明朗辗转反侧,睡的不甚踏实,断断续续做起了梦。
一会儿梦见明夫人面目狰狞,对她冷笑:“回来了就别想逃出我手掌心,跟你母亲一道,去死吧。”
一会儿则是明雪手持剪刀,阴恻恻逼近:“我要将你头发剪光光!别跑!”
一会儿容翡出现,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似十分厌恶,一挥手,明朗便被架着,丢到大街上。
……
明朗越睡越热,掀了被子,大口喘气,一会儿后又觉得冷,胡乱扯过被子,再过一会儿,又掀开……安嬷嬷替她盖了好几回,却耐不住她整夜反复。
翌日,安嬷嬷先醒来,唤明朗起床,明朗缩在被窝里,埋着头,一动不动。
“姑娘快起,这在别人家,可别赖床,让人笑话。”
明朗哼了一声,声音发哑:“嬷嬷,我头痛。”
“哟,怎么了?”嬷嬷一听声音不对,忙凑过去查看。明朗后半夜翻的厉害,裹着被子直贴到最里头床栏上,与安嬷嬷隔的老远。是以安嬷嬷竟未察觉其异状。
此时一掀被,方发现明朗脸颊发红,呼吸灼热,神情恹恹。
安嬷嬷一探明朗额头,脸色一变:“哎呀,这是发热了。”
第16章 . 病中 别吓到小姑娘
明朗病了。
起先只是头疼,夹杂着些微发烧。侍女当即便要去请大夫,却被安嬷嬷拦住了。
“不必劳烦。姑娘这是老毛病了,吃吃药就好了,不碍事。”
侍女迟疑,安嬷嬷便略作解释。明朗先前那场大病,元气大伤,一直未曾真正康复,体质虚弱,时不时生些小病。冬日里,更是常有发热咳嗽等症。是以身边备着些常用药。
“吃了药,再发发汗,便好了。”安嬷嬷道:“就先不要惊动夫人和大夫了。”
既要请大夫,侍女势必要先禀报家中主母。这样一来,势必弄的人尽皆知。安嬷嬷虽也心疼明朗,但如今住在别人府中,能少麻烦便少麻烦一些。况且,明朗本身怕了大夫,能不见大夫便最好不见。
侍女便去烧了热水,安嬷嬷从带来的箱笼里找出药丸来,喂明朗喝下,又加了床棉被,严严实实盖上,摸摸她的额头,在床前守着。
以往喝过药,发一身汗,不到半日,便会退热。然则这一回,状况却大有不同。
明朗出了一身汗,至傍晚,却忽然全身发冷,身体在被子里筛糠般抖起来,牙齿咯咯响,颤声道:“冷……好冷……”
安嬷嬷大惊,握住明朗的手,只觉如握了一块寒冰:“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一边叫着:“姑娘可别吓我。”
安嬷嬷慌忙又化了一剂药丸,给明朗喂下,拧了热手巾,不住擦拭明朗手脸。一炷香后,明朗不抖了,却复又发起热来,倾刻便浑身汗津津,不住喘息,喊着热。
侍女进来,一看不对,再不敢耽搁,匆匆跑去找人。
是时容夫人刚吃过药,正要躺下。容翡立在一旁,他原本近日准备进宫去,皇帝却带来口谕,让他不急,身体为重,在家再休养段时日再说,一些重要的公文公事,亦送进府中,在家办理即可。
容翡白日里处理完公务,便来到容夫人处,看看母亲。母子二人说了几句话,容夫人要歇息了,容翡正要告退。
忽见门外一侍女匆匆而入。
“不好了,夫人……”侍女没想到容翡也在,一吓。
“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林嬷嬷责道:“出了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
侍女便道:“是那朗姑娘病了!”
“什么?”
房中众人都是一惊,容翡微微一顿,亦看向那侍女。
容夫人从床上坐起,林嬷嬷问那侍女:“好端端的,怎忽然病了?”
侍女道:“说是昨夜受了寒。本来只是有点发热,谁知……”侍女将她所见的明朗状况一一述说。
“糊涂!”林嬷嬷听完,便开口斥责道:“为何不立刻来禀报,不立刻去请大夫?竟硬生生拖了一日!”
侍女惶惶道:“是安嬷嬷不让,说……”
“她说不让便不让了?朗姑娘是什么人?伯爵府的姑娘,容府的恩人,客人,要在容府出了事,如何与人交待?”
侍女意识到错误,脸色发白,慌忙跪下。
容夫人道:“先别说这些了,赶紧去请太医。”胡医正和其他大夫们早已回宫的回宫,回家的回家,留了一名太医在容府,继续照看容翡,也为容夫人诊治,前脚才刚走。
一小厮便跑出去请太医。
容夫人略一沉吟,道:“我得过去看看。”完毕要起来,却一阵晕眩,跌回床上。
林嬷嬷忙将她扶住,口中道:“夫人快别动,外头冷,太医刚嘱咐过,不得吹风。您这自己都病着,能去哪里,快快别折腾了,好生躺着吧。”
容夫人喘了一口气,道:“我心里不安生。如你所说,万一她出了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