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方有鱼
“真正危难的事,这些年你都以一己之力挡下了。从前用不到我们,如今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为何不让我们出一份力?”
房门被风吹开一道窄缝,一缕阳光偷溜进来,静听房中女孩儿清朗的声音徐徐谈之。
“我知道你担心我,不想我以身涉险。子磐哥哥,我早就长大了,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虽谈不上太聪明,但会随机应变,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而且,子磐哥哥也定会安排好,暗中保护我,对吗?”
明朗凝视着容翡,朝前一步,站在容翡面前。容翡始终看着明朗,一手负在身后,手无意识的握紧。
容翡张了张口,明朗却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继续道:
“我知道,除此之外,你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怕我日后难过,后悔,毕竟,那是我名义上的家人。”
事实上,此番明朗与明家完全站在了对立面,成王败寇,将来难免招人非议,认为她“大义灭亲”或“六亲不认”“罔顾家人”之言想必不会少。但这些并不在容翡担心范围之内,悠悠之口,他可以堵住。
容翡真正在意的,还是明朗真正的个人感受。
他不希望明朗有一点难过,日后背负上哪怕一丝的愧疚与后悔。
这个世上,除了逝去的祖母之外,再没有人能这般为明朗着想,能如此体贴入微兼顾和考虑她所有的小情绪。
明朗心中暖意滚滚,相比较容翡的顾虑,她反而十分“冷酷”。
对明家人的感情,早在那几年的黑暗岁月里,由期望到失望,历经磋磨,消失殆尽。若他们不曾趟这趟浑水,这一生与他们,也大抵不过像陌生人般。若说明朗心头曾还存一点侥幸,希冀能劝说他们悬崖勒马,及时回头,然而看到他们的目光,便知他们势在必行,绝无回头的可能。
他们毫不犹豫的利用她,不见半分愧疚。只有满腔的算计。
即便如今他们不走这条路,将来也定会踏上另一条充满贪婪的荆棘之道。
其实当年,明远山曾提出过接明老夫人和明朗回京,明老夫人回绝了,只说“该做的都已为你们做完,从今后,各行其道,两厢安好罢。”
或许那时祖母便已看破一切,祖母都不能做到的事,明朗又何必强求。
明朗沉吟片刻,抬起眼,轻声道:“有些事如果无力改变,便随它去。有些事如果必须去做,便去做。从前和以后,不知会如何,我只知当下,我想要这么做,也应这么做。”
“子磐哥哥,这些年你也很累吧,如三殿下所言,早一日天下安定,家人无恙,早一日过你……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好么?”
房中一片静谧,唯有明朗的声音充斥其中,她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仿佛还有许多话想说,又仿佛已经够了,该说的已说,该懂的已懂。
容翡静静听着,神色略复杂,他素来果断决绝,一旦决定的事,鲜少改变主意,便是赵鸿之,也不能够劝说。然则眼下面对明朗,那双蕴满情意与关切,以及认真的明亮双眸,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动摇。
他被说服了。
总说她长大了,这一刻,才忽然感觉到,她是真正长大了。她一向乖巧懂事,温和宜人,仿佛过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这也是容翡希冀的,然而,在那温顺柔弱的外表之下,她却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所做的,所想的,她全都知道,全都懂。且有她自己的执拗与力量,以她的方式,试图与他并肩,替他分担。
有那么一刻,容翡很想将女孩儿揽进怀里,紧紧抱住。然则还有旁人在,什么也不能做。
良久,容翡终于下定决心。
“还是那句话,一旦他们有可能伤害到你,不管是谁,我不会留情。”
此言一出,便算是同意了。
明朗登时笑起来,其余三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所以便要将计就计,上演反间计了吗?”赵飞飞满脸兴奋:“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容姝儿马上举手:“还有我还有我!”
赵鸿之哭笑不得:“你们俩跟着凑什么热闹。”
赵飞飞不满道:“皇兄你什么意思,瞧不上我吗?”
容姝儿则看一眼赵飞飞,道:“说起来,顺王可也是你皇兄,你就毫无心理负担吗?”
“这些年天天跟你们厮混一起,你觉得我那皇兄得势后还能容得下我吗?即便能勉强容下,也势必不会有我好日子过。”相比较容翡与明朗的顾虑,赵飞飞则十分想得开,非常洒脱干脆:“总之,这种事可不能少了我。快说快说,我要做什么?我可以乔装小朗丫鬟,陪她回明府!”
她一直做着侠女梦,如今虽非侠义江湖,却也可饮鸩止渴,参上一参。
容姝儿:“我也可以!我做小丫鬟。”
……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朗失笑,这两人如何乔装也不像丫鬟,且明府人认识她们,一戳就穿。最重要是,本来只用暗中保护明朗一人的,这下便要保护三个,凭白增加难度么……显然不现实。
赵鸿之一个头两个大,容翡倒是若有所思,想了想,道:“暂且等一等。”
赵鸿之也反应过来,点点头:“既然已到这一步,想必二皇兄接下来定会有所动作,便静候其变罢。”
他们没有等太久,几日后,容翡走在街上,忽被一人撞了个满怀。
第90章 . 九十 九十
撞到容翡身上的, 乃一女子,且是上安有名的青楼花魁之一婉娘。
婉娘玉貌花容,卓约多姿, 被忽然失控当街狂奔的马匹吓到,躲避之时, 撞到容翡,差点扑进他怀里。
容翡身形一闪, 避让开来。
婉娘花容失色, 面色苍白, 脚步踉跄,摇摇欲坠,就要摔到。
容翡本能伸手去扶。
婉娘立刻顺势抓住容翡手腕, 堪堪站住。
“婉娘,你没事吧。”她身侧丫鬟焦急询问,抬头看向容翡:“多谢公子相助……啊,容公子!”
婉娘目露惊惶,如花容颜惊吓过后更显楚楚可怜, 惊魂未定, 纤纤玉指搭着容翡手臂,紧紧不放。
容翡微微蹙眉, 手腕一动, 挣开那柔荑。
婉娘仿佛才回神, 目含感激:“竟是容公子!多谢容公子,不然婉娘可要当街出丑了。”
容翡微微颔首, 欲离开。
婉娘却道:“今日得公子相救,实感激不尽,不知如何报答。此帕乃婉娘亲手所绣, 赠与公子,聊做回报。”
说着便递上一粉嫩丝帕,香气扑鼻。
容翡英俊面容毫无表情,淡淡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婉娘伸手一撩鬓边秀发,举手投足间万种风情,目若秋水,凝视容翡,柔声道:“容公子可别嫌弃,收下吧。今日仓促,改日公子得空,可至婉娘楼中,让婉娘略备薄酒,好生答谢。”
过往行人已有人注意到婉娘,婉娘将手帕不由分说塞进容翡手中,含情脉脉媚然一笑:“婉娘等着公子!”而后翩然离去。
容翡两指拈着那丝帕,望着婉娘离去的身影,眉头微微一动。
他沿街走过,回到府中,进小容园之前,将丝帕丢给常德:“扔掉。”又闻了闻身上沾染到的香气,蹙眉,进门后便换掉衣裳:“丢掉。”
又过两日,容翡应邀参加一同僚宴会。
宾客满座,十分热闹。
酒席正酣时,那同僚忽带一女子过来,笑哈哈道:“容大人,我这表妹倾慕容大人才华多年,如今得见真人,不顾女子矜持,非要过来一见。”
那表妹乃京城有名才女,真正名嫒美姝。
表妹生的秀丽端庄,娉娉婷婷,吐语含珠,敬上小酒一杯,言“并无他意,只为一了平生夙愿”而已。虽是“而已”,却粉面含羞,欲语还休。
容翡抬眸,眸光清冷,并不认得此女。
周遭却不少打趣之声。表妹端着酒杯,众目睽睽之下,脸色发红,却不退让,反而更上前一步,咬唇唤道:“容大人……”大有誓不罢休之意。
容翡沉吟片刻,忽尔微微勾唇,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表妹登时笑逐颜开,周遭人亦发出一片笑声。
不出一日,明朗又在街上遇见明夫人。
这次亦非偶遇,明夫人特寻她而来。
明朗随明夫人来到一僻静处。
明夫人神色关切:“朗儿,你还好吧?”
明朗面露疑惑。
明夫人道:“我的乖乖,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听说前些日子容公子街头跟一女子形容亲密,谈笑风生,母亲还以为是你,一打听,唉呀妈呀不得了……你猜是谁?竟是青楼花魁!”
“啊?!”明朗不敢置信。
“千真万确。据说两人在街头那个……总之很难听,那花魁投怀送抱,临走还送了粉帕给容公子,与他相约改日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呢。”
“这……这……”明朗震惊不已,显不敢相信。
“好些人看见听见的,还能有假。”明夫人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你怕也不知道。听说户部林侍郎的女儿,那啥京城四大才女的,公然示意对容公子有仰慕之情,大庭广众之下与容公子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明夫人盯着明朗惶然的面孔,“据说还与容公子当众喝了酒,容公子并未拒绝——如今京中都在传,容公子对那林才女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不是好事将成——你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明朗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听闻此言,喃喃道:“难怪那日闻到异香……难怪近日感觉不太对……原来……”
明夫人一拍大腿,道:“这就对了!”
明朗茫然看向明夫人:“可是,可是,他不是那样的人啊。”
“这你便不懂了,男人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之一。有几个男人真正能过美人关。”
“那些人为何突然冒出来,从前,都不敢靠近容翡哥哥的。”
“……如今老夫人回来,都知容公子怕是要娶妻纳妾了,所以就都大胆贴了上来。”明夫人面不改色道:“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连青楼的也敢挨上来。”
“可,可我回去问过,没听说老夫人私下相看呀。”
“哎,我的傻闺女,既是私下相看,岂会让你知道!自然瞒着你啦。待一切尘埃落定,才会告知你,到时便打你个措手不及。连我都知晓老夫人的意思了,还能有假。”
明朗绞着手帕,面色惶恐,目光戚戚。
“母亲担心你,特来看看你。可怜的朗儿,别太难过,你先回去再打听打听清楚,看究竟怎么回事。若果不行,回家来便是,明府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明夫人握着明朗双手,言语恳切,宛若世间最好的慈母,恳切道。
“……嗯,好……谢谢……”明朗眼睛微微发红。
翌日,落月楼。
明朗与容殊儿,赵飞飞三人,面色不虞,坐在二楼雅间。
房门半掩,门外闪过一道身影。
容殊儿率先开口:“外头那些谣言,不过空穴来风,你发什么脾气,跟我兄长吵什么。”
明朗抿唇,“哪里是空穴来风,分明都是实情。他……还有老夫人,你们,其实都知道,只都瞒着我。”
容殊儿撇撇嘴:“也并非刻意瞒着你,祖母不愿张扬罢了。实则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明朗忍不住略略高声:“怕我伤心难过,等人都进门了再告诉我吗?”
容殊儿皱眉道:“你嚷什么?是又如何,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祖母既要为兄长做主,别说是你,便是兄长与我双亲,也不能违抗。你哪里来的怨气,竟拿我兄长撒气。难不成我兄长就只能对你一人好,只能娶你一个?我看这些年容家与我兄长都太惯你纵容你了,惯得你看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