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你会因为生我的气,就禁止我行动,不许我出门,不让我照应铺子吗?”
“你会为了别人,羞辱我,践踏我的自尊,让我给你的新欢或是旧爱低头认错吗?”
“你会拿安安威胁我,控制我的言行和想法吗?”
“你会一直对我这样耐心,不管我怎么迟钝,都愿意慢慢跟我解释,不嫌我烦吗?”
“你会……”
他握住她的手,凑近些,封住她的唇。
夕阳余晖下,他们的影子重叠成深浓的一个,落在河边的石子路上。
“柔柔。”
“永远太远了,三十年或是四十年后是什么样子,我们一起去看看。现在我能告诉你的只有——”
“我爱你。”
——
爱是什么呢?
是十七岁在卢府初见小姐,惊鸿一瞥,刹那心悸?
是明月楼中,尚还稚龄的雪月歌罢投入怀中,以唇哺来的美酒?
是襟江边上,想到早逝的絮轻,那一瞬的悲凉感伤?
是隔帘听见她难产痛呼,还要为他正名时的感动?是瞧见安安落地,终于有了自己骨肉那瞬的满足?
是温馨院落,炊烟灯火,是轻帐软枕,温香在怀,是墙外浮华,庭内欢声?是落拓半生,终得归所?是泊岸孤舟,风息雨止,是渴望的都有,倾慕的都得到过。是万事有把握,所欲皆能成?
此刻,爱不过就是望着眼前一身红衣踏过门槛的女人,见着她扬唇微笑就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的下意识反应。
是想把她揉在怀里,关在后院不给任何人瞧见,却因怕她不高兴而努力克制着心底无尽的恶念的这味隐忍。
这种纠结酸楚又甜蜜满足的滋味,就叫爱吧?
他望着她缓缓走过来,朝她伸出手,把她紧紧拥入怀。
这一刻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这美好的夜色,幽静的庭院,夏末的花香,树丛中的虫鸣,只为他们二人。
一切恰到好处。
婚书上两行八字,一双名字。
族谱中他的名讳旁多添一笔。
继室陈氏。
七月十四子时三刻生辰。
鬼门大开,也不是什么坏日子。
开始了他们的缘分,延续了赵家香火。
灯色朦朦,帐帘放下来。金凤催促着侍婢们依次退去。
筵席简便,她不好意思大办,毕竟不是闺女,连孩子也有了。要是在旁人府里,也就是自家吃个酒,抬个名分,——他娶了个原本就是属于他的女人。
可今晚两人都有些激动,——是旁人没法体会的复杂心情。
没有急于合卺,他抱着她,她在他怀中大哭了一场。
经历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彼此如何折磨,只有他们知道。
第98章
“好了, 不哭了,哪有你这样的,瞧瞧你妆都花了。”
赵晋替她抹眼泪, 瞧她抽抽噎噎的委屈, 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
他扣住她肩膀, 温声道:“如今一切重头来过,往后请你多照拂, 娘子。”
他笑得颇不正经,柔儿伸出手来掐他, “你还笑。”
他抚着她背,笑道:“今晚小登科, 怎么能不笑?瞧瞧你这模样,花脸猫似的, 爷替你喊人来,服侍你洗洗?”
柔儿摇头,她不想自己这个脆弱的样子给人瞧见, “我自个儿去罢。”
赵晋松开手, 目送她去了净房。
他坐在床沿上, 手拄着膝头, 说实话他心情也很复杂, 适才瞧她哭得厉害, 他也有点泛酸。不过他向来自持, 不会轻易表露情绪。柔儿瞧他吊儿郎当, 怪他心肠铁硬, 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这段故事里他也一样有血有肉, 会受伤会觉着疼。
但现在, 都没关系了。
一切苦楚总算过去。
往后应该都是好日子了。
柔儿洗漱过后,磨磨蹭蹭半晌没出来。
赵晋偎在枕上喊她,“你干什么呐?还不来?”
她声音从净房闷闷的传出来,有些迟疑,“爷,我……我想喊金凤进来,行不行?”
赵晋顿了下,旋即下地趿着鞋走过来。帘子一掀,见她飞速抚平了裙子。
他眉头跳了跳,“发生什么事?”
柔儿窘得脸色像煮熟的虾。
他走过去攥住她手腕,来来回回打量。她按住他肩膀不许他瞧,咬着牙踮起脚,凑近他耳边,“我……我那个来了,想换身衣裳。”
赵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柔儿瞭他一眼,模样好生娇嗔。
他骨头酥了一半,按住她背脊不许她退,“那个,哪个?”
柔儿指尖触在他下巴上,低低地道:“就是那个啊……”
跟一个大男人说这事,羞也羞死了。
赵晋福至心灵,瞬时明白过来,他脸色陡然黑沉下去,扣住她下巴恶狠狠地道:“你故意的吧?我不信。”
闹了好一会儿,眼见到了嘴边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金凤在里头帮柔儿换装,赵晋在屋里踱步,恼得恨不得捶墙。
他觉得自己被骗得很惨。先是陈家人告诉他,婚事定下后直到真正迎门的日子之前夫妇俩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不吉利。再往前,他外出公干,走了大半个月。再往前,她每次推说忙、推说给人瞧见有碍闺誉……
他这股火,可耐得够久了。
现在他直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头一晚就在赵晋的辗转反侧中度过了。
三朝回门,赵氏夫妇同乘去往欹县。
按说柔儿已不在此处开店,陈氏老两口该搬去清溪与陈兴同住才是。但自打安安被接走后,陈婆子的身体就不大好,隐隐旧病复发的迹象。请了几个郎中来瞧过,说不宜劳动,为此行程耽搁下来,一直没能搬回镇上去。
如今陈柔和陈兴都赚了些钱,在清溪买个院子并不难。吃饭的时候,陈柔问起什么时候迁居,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赵晋开了口,“伯父伯母若是不介意,月牙胡同有座宅子,原就在阿柔名下,奴婢仆役都是现成的,一应用具也齐全,不必费神搬抬什么,免得二老周折,阿柔和安安往后去瞧您们也便利。”
陈老汉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么好叨扰大官人。”
赵晋笑了下,“如今我与阿柔是夫妻,您二位便是赵某岳父岳母,本该侍疾尽孝。阿柔,你说呢?”
他目光温柔地看过来,当着爹娘兄嫂的面儿,柔儿觉得特别羞窘。他还“入乡随俗”地跟着他们喊她“阿柔”,说起话来人模狗样的,倒真像个孝顺女婿。
柔儿没瞧他,避着他火热的目光道:“爹娘年纪大了,还跟着我来来回回奔波,说起来都是我不好。我瞧也不必特地搬到浙州,过几日我就要回清溪守店子的,哥哥嫂嫂也都在那儿,不若就在清溪买个二进院子,将来壮壮读书也得有个僻静的住所。”
陈兴点头赞同,“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阿柔,你怎么还要回清溪?”他说着,不由去瞧赵晋脸色,担心赵晋会不高兴。
柔儿道:“怎么不回?把店丢给孔绣娘一个,也不像话啊。”一家人面面相觑,他们以为阿柔要去成亲,必然是和孔绣娘说好了往后的打算的,这么看来,她是准备成了亲还往清溪跑?这么折腾怎么能过好日子,赵官人咋可能同意呢?
赵晋垂眼饮茶,避开了众人探究的视线。
柔儿知道一时也解释不明白,便没有多费唇舌。
吃过饭,几个女人退到屋里去说体己话,男人们在外头饮茶。
陈婆子阖上支摘窗,拉住柔儿的手,“我瞧他处处打量你,还挺细心的。”
她说的是吃饭的时候,柔儿膝盖在椅子上碰了下,赵晋挪开椅子,要俯身替她揉膝盖,柔儿吓得脸发白,赶紧推开他的手。当时陈婆子就忍不住跟陈老汉打眼色。当初赵晋来欹县,谱摆的挺大,不大正眼瞧人。
如今上门来,自认小婿,对陈家人客客气气,给足了柔儿脸面。
柔儿微窘,但忍不住还是替赵晋说话,“他其实也没那么坏,外头传言未必都是真的。”
民间传言,赵晋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钱都是沾了血污的脏钱,势力都是捧高踩低奴颜媚上换的,直把他形容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妖怪。
这些传言里固然也有不少是真的。柔儿对他在外头做的事并不了解。她知道的几件有限的,说起来也是骇人听闻。他亲手处置的崔寻芳,又是他设圈套害的姜无极……单这两件,就是两条人命。
姜无极柔儿不认识,只知道原是个跟赵晋差不多势力的人物。
崔寻芳她是知道的,那人……死有余辜。
在这件事上,她表现得比旁人更冷血些。——那是个几番侮辱她,险些害了她和安安性命的混蛋。她没法对他产生同情。
至于旁的,赵晋手上是否还染过血,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她不知情,也不会听信旁人。
陈婆子摩挲着她的手,“不管他是什么人,待你好就成。我就怕他不爱重你,让你受委屈。”
陈婆子固然不放心赵晋这么个男人,他太有钱,生得又太俊,在陈婆子看来,这绝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可事已至此,她闺女自己点了头,她难道能拖着不许她嫁,继续让她蹉跎青春?
柔儿贴靠在陈婆子腿上,喃喃地道:“往后什么样,谁知道呢?为着眼前这点好,权当赌一把吧。”
陈婆子没听清,再要问她,她只笑着说不会,说赵晋是个好人。
林氏叹息着踱出房门,去厨上烧了壶热水。到底是她哥哥没福气,阿柔最终还是回到赵官人身边去了。
人这一生,各得其所,缘来缘去,怕是早有定数了吧?
回程时天已经黑透了。
赵晋枕在柔儿腿上,直叹气,“这酒劲儿太大了,你哥敬我,总不能不给面儿?他抿一口我陪一碗,我这个妹婿,尚算得称职吧?”
柔儿替他按着额角,抿嘴笑道:“谁让您酒量好?权当您让着他,这情我承的,您只算在我头上,别记恨我哥哥。”
赵晋抬眼瞧她,“啧啧,一提起哥哥嫂子,你这小嘴就甜的很,平时在爷这儿,半点亏都不肯吃。叫你喊声‘相公’又不肯,喊声‘哥’也不依,爷是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到你这受气还债来了?”
柔儿抿唇直笑,“那您不愿意就算了,我也没求着您来受我的气呀。”
“你这不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仗着爷稀罕你,喜欢你,婚也成了,门也回了,欠爷的合卺酒还不知什么时候饮呢。”他说着,翻身坐起来把她扯到腿上,“你可好了没?给爷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