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屋里气氛一时尴尬,大家只来回劝着陆三夫人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也坏了今日的好心情。
齐氏道:“不行,不揪出这个人,我今儿说什么都不能罢休!”
“等等!周紫薇,刚才雪宁一离席你就追上去了,你在我们之前来的这儿,是不是你干的?”顾茜还记得适才的小摩擦,适时给周滋味添点堵。
“你、你胡说!我没有!”周紫薇辩驳道,她脸色雪白,有些不自然。
就在这时,有个侍婢恍然大悟地道:“对了!太太,姑娘,奴婢适才去后厨交代事情的时候,见过周姑娘家的小莲姑娘。”
陆雪宁身边的人,自然都很熟悉周紫薇和她的婢子们。
周太太不悦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觉得,今天这事是我们家薇儿干的?好大胆的狗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攀污我家薇儿的名声!”
大伙儿忙劝她,“丫头一时看错也是有的,小莲姑娘便是去过后厨交代什么也正常,怎就能说明什么了?”又劝齐氏,“陆三太太,今儿是您的好日子,您消消气。”
陆二夫人和齐氏是妯娌,关起门来是一家人,自然知道闹大了此事对陆家脸上不好看。大伙儿的意思都很明显,为了不破坏宴会,希望她能息事宁人。
陆二夫人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尖利的声音道:“赵平安,是你!”
众人看过去,见哭得双目红肿的陆雪宁不知何时止了哭,抬手指着安安方向,咬牙切齿地道:“是你干的对不对?你恨我,你嫉妒我,你想报复我,故意叫我出丑,是你,一定是你!”
周紫薇飞快地作出了抉择,她转过身,从母亲周夫人怀里挣扎出来,“对!一定是赵平安干的!她嫉妒陆姑娘,我能证明,她坏透了!”
安安不知这闷棍怎么就砸到了自己头上来,她都气笑了,可没等她说话,就听一个怒气冲冲地声音道:“敢问,陆姑娘和周姑娘有证据吗?”
安安讶然看向柔儿。
她那个好脾气,一向待人温和客气的娘亲,满脸遮掩不住的愤怒,用冷硬的毫不客气的语气质问道,“还是说,周夫人和陆二夫人也觉得是我们安姐儿?”
大伙儿一见不好,连这活菩萨都给激怒了,赵家太太生这么大气,这事儿真闹大了。忙劝:“小孩子拌嘴,哪能当真?赵太太别生气,紫薇、雪宁,你们不该开玩笑。”
周紫薇梗着脖子道:“不是她还能是谁?雪宁和郭忻定亲,她心里不痛快,所以想找机会害雪宁。不然谁会做这种事?”
一语未毕,柔儿的眼光如刀一般犀利地朝她劈来,“周姑娘慎言!”
她微微扬起下巴,对周夫人道:“周夫人平素忙于治家理事,儿女的教养上未免有失偏颇,若实在分身乏术,我可引荐令媛入赵氏女学,习得经史子集尚在其次,首要是明事理知礼仪。”
她从与浙州这些夫人们往来之日起,就从来没人听过她说这样刻薄的话。一时大家连劝也忘了,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和脸色早已涨红窘得快站立不住的周夫人。
连周紫薇也吓到了。实在是平时柔儿给人的印象太好,总是细声细语,总是宽容慈爱,见谁都是未语先笑,还出手大方。
陆二夫人脸上浮过一抹复杂神色,率先道:“小孩子胡言乱语,请赵太太原宥。”回过头来,严厉地训斥陆雪宁,“你是不是被人吓傻了?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还不给安姐儿道歉?”
周夫人也反应过来,她顾不上自己多么丢脸,连忙扯了周紫薇一把,“快,给你赵伯母赔不是!”
柔儿道:“不必了,孩子们年纪小,我知道你们是无心之失,可安姐儿名声也要紧,我身为人母,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糊里糊涂被人扣上这样的帽子,请陆三夫人查明此事,还安姐儿清白。”
齐氏正要答话,却见郭夫人上前,微微屈膝,“赵嫂子,我有两句话想说。”
柔儿顿了顿,不能不给她面子,温声道:“您请。”
郭夫人道:“安姐儿和我家郭忻打小就认识,两家亲近,孩子们也熟悉,如今有人说及安姐儿妒忌陆小姐与郭忻定亲,若今日不予理会,只怕将来越传越不像样,三人成虎,流言伤人,我是郭忻的母亲,不能眼看着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因为我儿子而被人污了名声。”
柔儿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可瞧郭夫人的面色,似乎下了个极大的决定,她隐隐不安,担忧地喊了声“容姐姐”。
郭夫人对她点点头,微笑道:“前年仲秋,我们家二爷向赵晋赵官人委婉地提过婚事,赵官人表示会问过安姐儿的意见再予答复,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前几个月,我在家里设过一次腊八宴,就是想为我儿子相看个女家儿。很显然,之所以再相看其他人家,是因为当时我们家的求婚,安姐儿和赵官人没同意。”
她顿了顿,把大伙儿惊愕的神色和陆二夫人极为难看的脸色看在眼底,温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能不懂事,希望今天这些听不得的话在这里彻底作罢,若是有人在外乱说想弄污安姐儿名声,我郭容氏第一个不答应。”
她看向柔儿,真诚地行了个礼,“对不住赵嫂子,对不住安安。”
柔儿有些过意不去,她虽生气陆雪宁和周紫薇的攀咬和陆二夫人与周夫人的不作为,但郭夫人确实没有做错任何事。如今却为了替安安证明清白,她走了这一步,她要如何面对陆二夫人,郭忻要如何面对未婚妻陆雪宁?陆家是官,寻个商贾后代做婿本就是委屈了女儿,如今女儿未来婆母当众对人说,自己中意的儿媳妇本来是别人,她家女儿是捡了人家拒绝的不要的男人当夫婿。
齐氏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原以为教训几个下人给陆雪宁出出气就好了,哪知他们攀咬到人家赵大小姐身上去,惹得赵太太都动了怒。
这回不给赵太太个交代,不揪出那个真正的黑手,是不可能善了了。
“来呀,把人给我拖下去,仔细审问!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结果!”齐氏脸色一沉,扬声命人把地上跪着的下人拖出去。
柔儿道:“对不住得很,今儿我便张狂这一回。既然陆姑娘和周姑娘指责我们安安是那恶人,那我就把自己的奴婢交出来给陆三太太审。若真是我们家安安叫人做的,我带着安安来给陆二夫人和陆姑娘磕头认错,这样可以么?”
“赵太太你……”连陆二夫人心里都不安起来。
柔儿却不理会,拉着安安的手就朝外走。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想到同一件事:赵家交出了侍婢给齐氏审,其他人家自然也得比照她……郭夫人第一个道:“我家侍婢也都在外头,请陆三夫人审个清楚明白。”
“太太,太太!”
柔儿和安安刚迈过门槛,就见两个婆子押着个小丫头飞速奔来。
“适才屋里说话时,这丫头探头探脑,老奴一喝问,她拔腿就跑,老奴上前揪住一瞧,这姑娘袖子里沾了鸡血,鞋面上还沾了片儿鸡羽毛,老奴一吓唬,她把什么都招了。”婆子提着小丫头后领,把她丢在地上。
陆雪宁道:“小莲?周紫薇,这是怎么回事?”
周紫薇脚一软,险些摔倒,“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齐氏厉声问:“你是谁?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小莲早就被婆子一通吓唬给弄的六神无主,这会儿看见周紫薇,哭着朝她爬过去,边爬边哭:“小姐,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我丢的,咱们是要吓赵平安,不是吓陆大小姐啊。不是我,不是我……我只偷了鸡,蘸了血……”
“你给我住嘴!”周夫人满脸通红,上前一巴掌打在小莲脸上,“刁奴!你自己做糊涂事,还敢冤赖你主子?”
柔儿立在门前,冷笑了一声。
这笑让安安也觉不寒而栗。
柔儿拖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日后,周紫薇被送去了云城外家“探亲”,周夫人病了一场。
郭子胜带着郭忻上门,去给陆旻夫妇赔不是。陆二夫人心里咽不下那口气,可女儿和郭忻拉着手滚到一块儿,是好多人亲眼瞧见的,为了女儿名声,这婚事没法退。可不退,心里又实在太气太憋屈了。
那日,坐上回家的马车时,安安看见鞋底沾染的一抹红色印迹。她不动声色地用帕子轻轻沾了一下座下一块明显颜色深一些的印子。是血迹,已经快要干涸的血迹。
小莲说,原本周紫薇是要吓她的,不知为什么却吓到了陆姑娘。
安安攥住帕子,下意识地回身看向窗外。
小莲把死鸡丢在她车椅下,有人把鸡拿出去丢进了陆雪宁屋里。
——那人生怕惩治得周紫薇不够,所以故意要闹大这件事。
安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会是……不会,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帮她?
没理由,她和他不认识,没交情,这是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安安无从得知对方的动机是什么。
从这次的事情过后,柔儿就不大带着她出去走动了。
婚事仿佛暂时搁置了。柔儿没再替要给她相看的话。
二月底,是安安的十五岁生辰。
赵晋和彦哥儿赶回来,参加了她的及笈礼。
第140章
赵家大小姐的及笈礼必是热闹非常。宅院门前停着长长的一条马车队伍, 来观礼的人带着手捧厚礼的家奴,谈笑着互让进门。赵家内外管事们满脸堆笑,客气周到地把来客引至座位上。赵氏一族的几个与赵晋同辈的族人在帮忙招呼。
此刻赵晋人在书房, 陆晨陆旻兄弟二人都在,此刻分别陪坐在下首,赵晋坐在主人位上, 身边一年轻公子乃是今日主宾。陆氏兄弟待他十分客气,含笑静默地听他与赵晋寒暄。
赵晋笑道:“我与世子有缘,前往京城路上得遇世子, 不想时隔不足一月,又在此处与世子重逢。”
霍骞笑道:“谁说不是?只可惜当日并不知您便是赵世叔, 多有得罪,过意不去得很。若当时便知是您,哪还需如此周折?麻烦陆姨父相帮,才得以上门拜见。”
说着,他朝侧旁候着的侍人招招手, 侍人上前,将手里抱着的匣子奉上来。
霍骞就着他的手把匣子拉开, 里面金光璀璨,直耀人眼。
霍骞笑道:“霍某受人所托,务要将此礼代为奉来,另有嘱咐, 要霍某代为转达, ——那位说,这礼既是给令媛的贺礼, 又是向您赔不是的歉礼, 还望您多多包含, 忘却数年前在浙州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往后您再上京,希望还能走动见面,以续旧宜。”
言罢,霍骞站起身,朝赵晋拱了拱手。
赵晋忙笑道:“世子言重了,过去的事,赵某早就不记得了。这回上京匆忙,不及上门拜访,将来有的是机会,来日方长,您说是不是?”
陆氏兄弟这回虽当了霍骞的引荐人,但明显他二人并不知道霍骞是为什么事来寻赵晋的,听说是代人致歉,二人面面相觑,没听说京城什么人跟赵晋有过节啊,难道是睿王?可睿王心气那般高,岂会向赵晋一届商贾致歉?还托付了这么个尊贵非凡的中人。
赵晋似乎没打算把事情说给陆晨二人知道,寒暄了数句,外头来人请赵晋前去主持宴席,几人便站起身朝前堂而去。
陆旻落后一步,跟陆晨打了个眼色,二人落后一步,陆旻低声道:“难道霍骞这回来浙州,是为了赵晋?亏得你我还热心为二人引荐,原来人家早就是有联系的。霍骞年岁不大,倒是个识时务的,我那件事几番托大嫂与他提,他就是不肯给个准话,到了赵晋面前,倒客气规矩得很。”陆旻脸色不大好,他家虽和赵晋亲近,奈何自家闺女几番因赵晋的女儿而受辱,如今更定了一门鸡肋般的亲事,提起郭家他便烦恼,提起赵家他心里更是不舒服。
陆晨宽慰他道:“赵大哥门路广,认识的人的多,他原就是从京城回来的,识得霍家人一点也不稀奇。况且,这件事关系到霍骞提到的那位贵人,既是不愉快的事,自然不好与咱们提及。哥哥莫要多思多想,雪宁跟郭家小子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改不了的,郭家与赵家乃是一体,婚配郭家,便如婚配赵家,您放心,您的事,找机会我会跟赵大哥细说的,他但凡能帮得上,必然不会推脱。您放心好了。”
陆旻喃喃道:“闺女我都舍出来了,还有什么能反悔的余地?”
陆晨拍拍哥哥的肩膀,与他齐步踱进了厅中。
这样的日子,陆家男人们都上门了,女眷更是要亲自参与安安的及笈礼。陆二夫人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前两回的不愉快让她对赵家格外抵触,奈何自家丈夫三令五申命她要和当地的大户搞好关系,她没法子,再怎么不痛快,也得拖着儿女来给人捧场。
说到底还是这世道太差,当官的人竟要瞧个生意人脸色,这是什么道理?
柔儿不知道陆二夫人存了一肚子的委屈,她热情地招呼着众人。
礼毕,长辈们在屋中摸牌说话,安安带着小辈姑娘们去了自己的院子。
今年生辰她收到了许多礼物,最名贵的是自家父亲送的一幅当世大儒亲笔画的雪雾图。今儿参宴的姑娘们都是读书人字的大家闺秀,听说有大师的丹青可供观赏,自然高兴地都跟着来看。
陆雪宁挽着郭怡的手,不大情愿近前。她站在窗边瞧着外头盛放的玉兰花,心里沉沉的想着自己的事。
自从上回宴后,她和郭忻就闹了别扭。
郭忻不承认自己喜欢过赵安安。可她左思右想,直觉自己定是被他骗了。
他的生活中,许多处都有赵平安的影子。
如果一开始她对郭忻是百般思量过后的心悦,此刻那份喜欢里就多掺杂了一种叫做不甘的情绪。
她想过这辈子再也不要理会赵平安和郭忻,可她不能。她身为高官之女,却要强迫自己来给个商贾之女凑趣。
郭怡劝她道:“雪宁,你来都来了,进去跟安安说句话吧,刚才她请你吃茶,还问你要不要一块儿来瞧画,我看她态度是挺好的,她没介意那天你错怪她的事,要不趁着今日大家都开心,把误会解开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冤枉她的。”
陆雪宁正要说话,忽见前头庭院里走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黑衣长剑,速度很快,只一闪,便消失在墙垣之外。
那一瞬,陆雪宁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那是她爹的影卫,如果不是她遇到极危险的事是不会贸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