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赫连菲菲
福盈又道:“姑娘疼您,知道姜徊对您不利,定是恨死那小子了,往后肯定不会再跟他有什么往来。不过……这小子阴魂不散,迟早是个祸害,爷您放了他许多回,那时他年纪小,您不忍下杀手,如今却不小了……”
正说话,听见外头吵闹,赵晋蹙了蹙眉,福盈出去了一趟询问又折回来,“爷,陆二爷跟陆三爷去而复返,说自家奴仆失礼,特来向您赔罪。”
赵晋握着茶,缓缓道:“请进来吧。”
福盈走到门口,听见赵晋又道:“把姜徊……送到衙门大牢,就说……私通侍婢窃取钱财,人赃并获,能不能活着,看他造化了。”
他笑了下,眸光在火烛映衬下忽明忽暗。
福盈打了个寒噤,觉得官人那笑有些瘆人。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子是自己作死,实在怪不得他家官人……只是父子俩在同一个地方同样死在同一个人手里,未免也太……
福盈摇摇头,传令去了。
陆家是在回去后才知道自家奴仆被赵晋擒住一事的。
陆雪宁在安安院子礼发觉了姜徊的踪迹,回程时问询兄长,是否派了这位影卫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陆家大公子陆嵩唤人来一打听,才知道姜徊是擅自离开的。
而后霍骞便追上来,他派人跟着赵晋去瞧热闹,虽打探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但他的人也被赵晋的人发觉了,适才在书房里,赵晋很不客气地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两人闹的有点不愉快。
听霍骞说自家影卫夜探赵家小姐院落被赵晋所擒,陆嵩登时大吃一惊,忙惊动了父亲和三叔父,陆旻陆晨兄弟二人商议几句后,立即调转车马回去赵宅请罪。
第144章
“春樱, 去前院瞧瞧,怎么这么晚官人还没回来?”
柔儿点算完礼单,抬头瞥了眼更漏,赵晋今日宴客, 兴许留谁在说体己话, 可说到这么晚的时候并不多。柔儿担心他酒多了, 少不得要派个人去看看情况。
春樱应声去了, 没一会儿却跟青竹两个一道走了回来。
青竹在外间行礼,笑道:“官人叫奴婢知会太太, 陆家两位大爷还没走, 有事儿在跟官人商议, 怕耽搁得太迟影响太太休息, 今儿晚上就不回内院了, 太太不必留门, 早些歇息, 明儿一早官人会进来跟您一道用朝膳。”
柔儿靠在引枕上, 朝她招了招手,“发生什么事了么?先前我叫人去外院瞧过, 陆家两位爷不是早就走了么?”去而复返,定然不寻常。
青竹讪讪笑道:“没什么……”
柔儿知道她定是得了赵晋的吩咐不能说,她也没有继续为难她, 命春樱去把在炉上温着的醒酒汤端过来,“你跟青竹走一趟,把汤端到爷那儿。”转过脸来又问青竹,“爷那边被子够用吗?贴身的衣裳都备着?”
赵晋已经许久没在外院住, 有时即便应酬迟了也爱跑回来闹她。
青竹含笑道:“回太太的话, 外院什么都有, 太太别担心,早点安置吧。那奴婢就和春樱妹妹去了?”
柔儿目送她们离开,心里总是不安,隐隐觉得定是发生了什么,可赵晋不想她担心,瞒着不叫她知道。
这一夜做了好几个梦,次日赵晋进园来,瞥她见她脸色不大好,上前来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不在,你一个儿孤枕难眠是么?”
正说着话,彦哥儿牵着澈哥儿的手走了进来,柔儿嗔怪地推了赵晋一把,起身把两个孩子迎着,“外头冷不冷?快抱着手炉暖暖。”
前些天一直在下雨,直到现在天还阴着,虽有些凉,倒不至于用手炉,但彦哥儿不忍拂了柔儿好意,接过来暖了一会儿递给弟弟道:“二弟也暖暖手。”
澈哥儿自来乖巧,也跟着抱了一会儿那手炉。赵晋在旁看着发笑,他这俩儿子,都是顶会哄娘亲高兴的,将来这份心力若用在女人身上,多半都是得姑娘们喜欢的主儿。
这时安安走了进来,穿身素白绫薄袄,茜红夹棉裙子,略涂了点铅粉,仍瞧得出眼底有些发青。
柔儿把她唤到身边儿,打量她道:“这是怎么了?昨晚没睡么,瞧瞧眼睛里的红。春樱,投个热水帕子,给姑娘敷敷眼睛。”
安安一笑,“娘,我不碍事,昨天贪瞧大伙儿给的礼,一时睡晚了。”说着话的同时,不由瞥了眼父亲,赵晋对她点点头,父女俩在没被第三人发现的情况下交换了个眼神,很默契的都没有提到昨晚的事。
柔儿忍不住在她额头上戳了下,“咱们家大姑娘什么时候短东西用了?值得你熬那么晚瞧礼?”
安安说了句俏皮话,大伙都笑了,侍婢轻手轻脚地摆放着粥点碗碟,朝膳在温馨的气氛中结束。
安安及笄前的一段时间一直在相看人家,有一阵子没去女学,前些年已族里的女孩子们吵闹,赵晋一气之下停学了半年,还是安安好言相劝,这女学才又办了下去。如今她年岁长了,不像小时候那么爱置气,多数刺头都在她手底下吃过亏,也知她看来温和但实质是个惹不得的人,彼此之间客客气气,甚少有闹不快的时候。
今天安安上课心不在焉,好几回拨弦错了音,琴棋书画她都不喜欢,但为了维持身为千金小姐的颜面,这些年也只好硬着头皮刻苦学,家里人倒不曾苛责她必须做到什么程度,是她自己不愿叫爹娘在外因自己而丢了面子。
先生瞧出她心思没在课业上,等一堂结束,便喊她留下来,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放几天假在院子里休养。
安安笑说不用,退出学堂,赵冉等几个族妹在外正等着她,“安姐儿,今儿难得天晴,大伙儿正说要一块儿去雪月楼买胭脂呢,你去不去?”
安安想到回去院子也没事做,她娘一见她少不得又要提起绣嫁衣之类的事,她便应下来,指派个小丫头回上院传话,“就说我跟冉妹妹她们在一块儿,傍晚吃饭前回来。”
身边跟着婆子仆从许多人,倒也不怕姑娘们遇到危险,要去哪儿都是乘车,不会胡乱在街上久逛,柔儿怕她零钱不够,还特地派人给她多送些银两,——姑娘们买点儿脂粉头油,一般也懒得记账。
安安本是想出来散散心,哪知瞧了会儿脂粉便倦腻了,她一向不爱这些东西,瞧其他姑娘们都挑得津津有味,又不好扫兴说要提前走,她伏在二楼窗边瞧街上的风景。来来往往的行人,嬉笑追逐的孩子,拥挤吵嚷的摊档,隔着一扇窗,她与自由分隔在两个世界。
缘分是种玄妙的东西。安安不曾想过,自己偶然的凭窗而望,便又望见了那个人。
昨夜他们走个对过,还交谈过,此刻属于他的那块玉佩随意地躺在她的妆奁里,而其实她才刚刚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霍骞,她把这两字在唇间滚了一遍。
隔着半条街巷,侍人靠近霍骞骑着的那匹雪白骏马,压低声音道:“世子爷,赵府大姑娘在临街雪月楼楼上。”
霍骞下意识地回眸看去。隔着几丈距离,瞧见那个熟悉的火红色的影子。这姑娘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她穿着颜色鲜亮的衣裳,打扮得俗气热闹,该是长辈们很喜欢的那种容易亲近的孩子,可如果你足够细心的去观察她,会发觉她的自我保护力非常强,戒备心非常高,且非常善于掩饰自己的真正情绪。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有叫人琢磨不定的缥缈。
如果女孩是本书,那她一定就是看起来浅白、实则最晦涩难懂的那一本。
霍骞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顿了顿,时辰还早,回去陆府也没什么好玩的,街上那些有趣之处都已经玩的有些腻了。而且……他想到陆旻那天找到他试探过的那些话,唇边荡漾起一丝涟漪,“安排人,不管用什么法,把揽月楼二层包下来,小爷今儿要宴请贵客。”
侍人依言听令,自行去办,霍骞跳下马,整整衣衫,给贴身小厮打个眼色,阔步朝雪月楼方向走去。
姑娘们还在为哪款脂粉味道更好而僵持不下,安安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剥花生壳,也并没有吃,桌上碟子里已经堆了一小堆剥好的花生米。早上她去爹娘屋中吃饭前打发水儿去过祠堂,适才课堂上水儿来报,说祠堂里守着的人皆已退了,亦没发觉关押着什么人。安安吃不准父亲究竟如何对待长寿了。是已经把他杀了还是……
正胡思乱想着,店家的婢子上来替她换茶,趁人不备,塞了个小纸条在她手心里。安安一怔,等婢子走了,背转过身抽出纸条一瞧,登时面上浮起一抹轻嘲。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垂头一瞥,便看见对面街角马前站着个华服公子,身姿颀长,俊逸无双,端的是一幅谪仙模样。
四目相对,公子举头含笑。
安安勾唇笑了下,扬扬手里的纸条,在他注视下撕个粉碎,然后手一掀,把碎纸扬了下去,随风飘得老远。
霍骞面上笑容一僵。
浙州什么都不如京城,好不容易遇到个有意思的人,却是这样不识抬举。
他攥了攥掌心,旋即便释然了,姑娘家好脸面,私相授受总是不美,倒也怪她不得。想到此,他扬唇笑了笑。
对面二楼那个红衣美人收回手,那扇雕花窗“嘭”地一声关个严实。
安安坐回椅上,想到适才纸条上的话,“盼妹一叙……”,谁是他妹?跟谁凑近乎呢?
回到赵宅时,赵晋正在柔儿屋里好言好语的哄。“……不是我狠心,我其实也舍不得,但男儿家总不能永远在爹娘怀里护着,得叫他自己出去闯……”
安安走到院外,听见这句便止了步,见金凤立在回廊上朝她招手,走过去压低声音道:“我爹又说送弟弟去书院的事?”
金凤点点头,“太太不舍,爷正劝呢。”
安安道:“那我就先不进去了,彦哥儿在哪儿?我瞧瞧他去。”
金凤指了指西边跨院,“在西边武场教澈哥儿习箭呢。”
如今学子们不仅要在功课上下功夫,骑射也需得学,彦哥儿九岁起就跟着练武的师父们从扎马步学起,如今已经有模有样,小小年纪胳膊腿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透着强健有力的风姿。安安去时兄弟俩正在亭子下休息。
澈哥儿哭丧着脸问,“哥,你真要去白马书院吗?”
彦哥儿默了会儿,抬手抚了抚弟弟的头发,“我去学本事,要成为一个跟爹一样有用的男人。”
澈哥儿难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一事,“昨儿我听爹跟娘说,要在娘屋里给你挑个女人给你知事,哥,娘屋里那几个,书也没读过,能教你什么?难道夫子们教不了么?”
彦哥儿正拿着水囊仰头喝水,闻言一口喷了出来,他猛咳了一阵,脸蛋脖子都红透了,安安进来正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他道:“这是怎么,多大的人了,喝水还呛?”
走上前去,替弟弟抹去前襟的水珠,“彦哥儿什么时候动身?刚才我在院外听见娘好像哭了,舍不得你,你这一走,家里更冷清了,别说娘不习惯,我也不习惯呢。”
彦哥儿握着姐姐的手道:“姐,家里头……爹娘和阿弟就托付给你了,我会时常写信回来,一年有一回年节春休,到时候我带京城土产给你们。”
安安听他这样说,知道他离开浙州已是必然,他年方十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比她高上半头了。她心里酸涩地道:“你放心,家里有我呢。”
彦哥儿想到姐姐已然及笄,想必很快就要定婚事了,女孩子再怎么舍不得留在家,十六七岁也一定要嫁人的,他这一走,兴许再回来时就是她的定亲礼……
“姐,”他声音涩涩的,“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写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出头。你可是咱爹娘的掌上明珠,是我跟澈哥儿最疼的阿姐,是赵家嫡出长女,是浙州最风光的千金小姐。你别委屈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着谁,都一定别委屈自己。”
安安知道弟弟缘何这样嘱咐。他知道她要定亲了,怕她遇到的人不好,怕她不懂为自己争取,怕她糊里糊涂就把自己一生托付给了错的人。
安安笑着道:“那当然了,你姐是谁呀?我有两个这么威猛的弟弟替我撑腰,谁敢给我委屈受,难道他活得不耐烦了吗?”
姐弟三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阳光洒在亭檐上,在青砖路面上投下飞翼般的影子。
屋中,赵晋抬手替柔儿抹掉泪珠,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胡乱的亲着。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我发誓,护好孩子们,彦哥儿一定会平安康健……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第145章
彦哥儿要离开浙州外出求学一事定了下来。
赵晋打点好各方关系为儿子铺路, 临行前各家自发轮流设宴为他践行。
彦哥儿挑了几个关系亲近的通好之家去赴宴。
上回因姜徊擅闯赵府一事,陆氏兄弟在赵晋面前很是抬不起头来,彦哥儿也知父亲得罪了官家没好处, 为缓和关系, 专程出席了陆嵩为他摆的践行宴。
陆雪宁与郭忻定了亲事, 陆家公子设宴, 他自然在座。因着陆雪宁几次欺辱安安,彦哥儿已冷了郭忻许久, 如今他要远行,总不好留下个烂摊子给自家姐姐,彼此在宴上碰了杯, 也就一笑泯恩仇, 往事就此都揭过了。
可女孩们那席却是波涛汹涌,推杯换盏间多少言语机锋, 多少眼色往来,不过好在都还肯给主人家薄面,没有闹到明面上去。安安不愿因陆雪宁等人多耽时间, 今日赴宴不过碍于自家弟弟情面不好不至,此刻客气了半晌,寒暄话说了一堆, 便借口饮多了酒怕醉后失态先告辞了。
扶着水儿的手走出垂花门,她方松了口气。送客的婆子半途被人叫走, 只余她主仆二人在门前等自家车轿来接。
不成想,便等到了个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
“真巧, 竟在这里遇见赵姑娘, 上回一别, 也有十来日了吧?”
侧旁夹道上走来个身穿淡鹅卵青色袍服的青年公子, 笑容可掬,自有光华,缓步行来,立定在五步之遥处,微微颔首,向安安致意。
安安暗地里翻了个大白眼,含笑回了半礼,客气道:“真巧,霍公子。”
不用问,为何送客的婆子会突然被人喊走,定是这人搞的鬼了。上回在雪月楼私下里约她说话就已经让她对他印象很差了,这回更设下这么个局,他只差脸上明写着“我是登徒子”几个大字。
奇怪的是,头两回见他也没觉得他人品这般差啊?怎想到这人相貌堂堂身份不凡,内里竟是个这么不堪探究的草包?
霍骞瞥了眼水儿,含笑道:“我有几句话想和赵姑娘一叙,不只可否……”
“不可。”安安打断他,挽着水儿的手,笑道,“小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公子请自便吧。”
说罢,安安挽着水儿就朝前走。车轿不至,定然是被这厮算计了去,还傻等什么呢?
霍骞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堵得胸口发闷,他转过头,望着姑娘快步离去的背影,缓了缓,跟上一步,在后一字一句地道:“不知姑娘对浙州大牢里关着的那位……可是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