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里的星星
辰时,偏殿中,周韫刚起身,拢了披风,就推门而出,一边侧头和时秋交代:“本妃先去看看姑姑,你待会备些汤水,近日皆喝药,本妃这口中似全是涩味……”
低低浅浅的抱怨,带着娇气,贵妃身子一好,连带着她的娇生惯养似也跟着回来了。
雎椒殿上下一扫之前的苦闷,皆是喜气,叫人一看心情就变得舒畅。
时秋也弯眸应着,将披风替她裹严实了:
“奴婢记着了,如今贵妃娘娘病情好转,主子可也得仔细身子,莫要着凉。”
周韫斜嗔她一眼,轻哼:“知晓了。”
她进正殿,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描着眉梢,从铜镜中看见她,眉眼一弯:“韫儿来了。”
周韫走近,有些好奇:
“姑姑今日这般好心情,是要作甚?”
珍贵妃起身,拉过她按在梳妆台前,周韫一愣,忙忙说:“姑姑,韫儿如今有孕,不得施粉黛——”
珍贵妃眸子中装着笑,抚着她的青丝,甚是温柔,轻叹了一声:“韫儿长大了。”
曾一心重视于容貌的娇儿,如今也知晓为了腹中胎儿,竟能忍着整日素颜朝天。
周韫呐呐,被这一句话说得有些窘迫羞赧。
珍贵妃低笑,拢了拢她的青丝,拿过梳妆台上的一支步摇,轻轻簪上她的发髻,一边柔声说:“这步摇,是南国进贡之物,姑姑瞧她颜色似红似火,一眼见过,就知,它甚适合韫儿。”
步摇簪进发中,衬得铜镜中的女子越发娇艳,那抹姝色令人移不开视线。
周韫禁不住抬手抚了抚步摇,只稍顿,她轻扯了扯嘴角,落寞地说:“可是,如今韫儿戴不得这些了。”
珍贵妃一顿,她垂眸,抚着身前女子的青丝,低声说:“无妨,总会有那一天的……”
她声音甚轻,几乎一出口就散了,连离她最近的周韫都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不解地抬头:“姑姑说什么?”
珍贵妃笑着摇头:“没甚。”
这时,茯苓掀开帘子进来,低声说:“娘娘,人到了。”
周韫好奇:“何人到了?”
珍贵妃拉着她起身,温柔似水地说:
“姑姑传了画师,想叫他给姑姑和韫儿做一幅画。”
周韫惊讶,虽不解姑姑为何要如此,却甚都没有问,乖巧地跟着珍贵妃走出去。
做一幅画,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的时间。
画是在雎椒殿后的红梅林画的,周韫如今有孕,不得劳累,珍贵妃叫人抬了贵妃榻,她靠在榻上,叫周韫侧枕在她身上。
如今刚是好时候,红梅飘零,偶一瓣梅花落在美人肩,倾泄的一抹风情,叫走近梅林的众人惊艳得停了脚步。
今日该是明德进宫为贵妃诊脉的日子,圣上带傅巯和明德一起进宫。
却不想恰好撞见这一幕。
珍贵妃轻敛眸,温柔地抚着怀中的女子,两人眉眼有三分相像,一青涩,一熟媚,皆叫人移不开眼。
圣上停在那里,眸子中有片刻恍惚。
那年他微服出访,在长安城外的灵静寺,他进后山躲清闲,却不想在竹林中撞见她,那时青烟色细雨,她未带伞,跌在竹林中,绣鞋都落了一只,百花锦织裙染上泥垢,说不出的狼狈不堪。
可她抬头一瞬间,他就知晓,他想要她进宫。
后来,如他所愿,她当真进了宫。
他知晓,他这一生有愧于她。
不管是她进宫后选秀如初,还是她当年丧子却至今未寻得凶手,他都有愧于她。
在他身后,傅巯抬眸觑了他一眼,后又将视线落在那对女子身上,眸子中掠过一抹暗色。
他袖子中的手情不自禁地捻了捻扳指。
周家女,素以容貌闻名长安城。
十余年前,周家有女周悦,进宫数十年,得圣上荣宠。
十余年后,又有周家女周韫,声色惊艳。
曾有人说过,这世间,谁人不想娶周家女?
傅巯轻勾了勾唇,静静赏了一副画,待离了雎椒殿后,他回头看向明德,一字一句,皆是热切:“不管你用何法子,孤不想见她有一丝瑕疵,你可懂?”
明德听他语气,愣是生了一背的寒意,尽量稳住身子,道:“贫僧知晓了。”
无人知晓这番对话,周韫见圣上来了之后,匆匆行了个礼,就躲进了偏殿,一个姿势躺了一个时辰,她整个身子几乎要僵住。
时秋正帮她揉捏着身子,时春端热水进来,不解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明知主子如今不得劳累,怎会想着这时拉住主子去作画?”
她不过心疼周韫,才随意的一句问话,愣是叫周韫动作皆停在了原处:“你刚刚说什么?”
时春稍顿,和时秋对视一眼,才迟疑地重复:
“娘娘明知主子如今不得劳累——”
周韫手中的帛巾倏地掉落在盆中,溅出一下子的水珠。
第58章 病发
砰
周韫倏地朝外跑去,不经意打翻宫女手中端着的水盆,溅了一地水渍。
如此同时的正殿中。
圣上刚搂着珍贵妃进了内殿,乎觉珍贵妃的身子几乎软在他怀里。
圣上心中一惊,忙忙垂头去看,就见刚刚还一脸温柔的女子此时脸上褪尽了血色,猝不及防地,圣上有些失了分寸:“阿悦!”
殿内一片惊慌,茯苓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娘——”
珍贵妃身子一晃,忽地攥紧圣上的衣袖,她艰难地抬眸,哀哀地喊了一声:“皇上、咳……咳咳……皇上……”
圣上无措地扶住她,她身子倏地一僵,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她嘴角渐渐溢出血丝。
圣上盯着那抹殷红,浑身顿住,刹那间目眦欲裂,搂紧怀中人:“阿悦,阿悦!你怎么了?太医呢!宣太医!”
珍贵妃软身瘫在地,她艰难地仰头,看向环着她痛苦不堪的男人,眸子中闪过一丝恍惚。
她年少时,巧遇他。
她不知他身份,他屈尊降贵蹲地为她穿上鞋袜,句句温柔嘱咐。
她也曾少女怀春,红着脸念着京中某世家公子模样生得真好,可自那日后,她心心念念皆是他。
可他是帝王啊!
从那年选秀重开,她就深知,他是帝王啊!
他先是帝王,才是她的夫君。
珍贵妃仰着头,泪珠子不断地落,她攥着他,喊他:“皇上,皇上!……裘郎!”
未进宫前,他次次见她,哄她唤他裘郎。
如今有隔十年,她未曾这般喊过他。
“裘郎啊!裘郎!你骗我!咳咳咳……你负我啊——”
那年他说,他若进宫,他不再纳后妃,必会一心一意待她。
她满怀期待进宫,是他说,高处孤寂,无人陪他。
自进宫后,她没再见过长安城的繁华,没再逛过她最爱去的锦绣阁,没见过她曾心心念念着的江南锦绣风水……
她将这一生皆数赔在他身上!将自己困在这一片四方的天地间!
可他没做到他承诺的那样!
他没做到!
世人皆说圣上待她好,可她心中怨啊!
怨那年他承诺时太美好,字字诚恳,叫她上了当、受了骗!
自此余生数十年,困在这苦闷的红墙中,她拖着残破的身子,未曾有一日轻松!
她怨了数十年!
可她不得说!
她哭得撕心裂肺,心中藏了数十年的怨念几乎尽数哭了出来,这一声似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仰着头,身子轻颤几下,眸光似要涣散,紧攥圣上的手指也渐渐松开。
圣上紧抱着她,听她一句裘郎,一句负她,字字怨念狠狠钉在他心中,砸得他甚疼,疼得呼吸似都停了一瞬。
他眸子通红,抱着她的手都在颤抖,一声暴怒:
“太医——”
周韫匆匆慌乱地跑进雎椒殿内殿,入目即视一幕,险些叫她当场昏过去。
她双腿一软,直接瘫软在地。
身后跟过来的时秋和时春惊呼一声,跌在地上,才堪堪扶住周韫的身子。
“主子!”
周韫被这声惊呼终于叫得清醒些,她堪堪抬起头,泪流满面,凄凄叫了一声:“姑姑——”
她手撑地,爬起来,踉跄爬到殿中央,扑跪在珍贵妃身旁,她看着珍贵妃嘴角的殷红,浑身一顿,脑海中顿时嗡嗡作响。
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身子好转,可以下地了吗?
方才不是还在梅林作画!抚着她腹部,说期待她孩子诞生吗!
只这短短的片刻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