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夫妻 第19章

作者:申丑 标签: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卫繁姐妹三人站公堂都有些不知所措,堂上坐着的仨人,大理寺卿顶着冷硬的棺材脸,吏部侍郎抬着个下巴,倒是中间的府尹和颜悦色,笑眯眯的,只看着不大亲切,反倒像心怀鬼胎。

  卫繁看得心里直发毛,再看看一边的谢知清,旧衣布巾,瘦削苍老,乍看与街头背手闲逛的老翁无异,细看便觉他目光有如霜刃,又利又冷。

  谢知清见她直盯着自己看,敛容一笑:“小娘子,老朽脸上有什么样脏污?”

  卫繁赶紧摇头,觉得谢知清还不如不笑呢!等她将目光移向谢老夫人,与老人家俩俩相对,卫繁惊得差点没有失声尖叫。她日常见的几位老人家,国夫人雍容富态,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隔房小祖母长年礼佛茹素,也是恬淡从容;便是谢家老太太,瘦归瘦,却也慈眉善目、颇为亲切。

  眼前的谢老夫人却着实吓人,苍老得活似只剩一口气,露出的手瘦骨嶙峋,指甲又厚又硬还泛着黄,脸上薄薄的肉挂着千层万褶的皮,她背驼,脖颈前伸,颈间老皮扯着下巴尖。偏她又是一身诰命大装,那真是华袍裹着腐骨,锦绣包着死皮……

  就仿佛……就仿佛……谢老夫人要是一口气倒不过来,不用殓装就可以放棺材里加盖入土。

  谢老夫人正生气,见卫繁无礼,斜过眼珠瞪了她一眼。这一眼,直把卫繁的汗毛都看得竖起来,强忍着惊吓不着痕迹地往卫絮卫紫那移了两步。

  另一侧的谢夫人孤立在那,如泥雕石塑,良久,才微微侧过脸来,死水般的双眸里露出一点歉疚。

  卫絮也是强撑着不露出怯意来,这事本是她的主张,卫繁和卫紫因她的缘故才身渉这种刑狱之地,卫絮自要维护妹妹。

  府尹哪会为难她们,卫家虽不复昔时荣光,卫询给还活得好好的,能让禹京和尚道士掩面避走的能人,府尹是半点不敢得罪。他笑着道:“小娘子不必慌张,不过问问,你们可曾遇见过谢夫人,将那日的事细细转述一遍就好。”

  卫絮屈膝一礼后便将施粥时遇到谢夫人的前后细细说了一遍,她口齿伶俐,记性又佳,不增一字妄猜,也不漏半点所见。

  谢老夫人又快气晕过去了,坐那拿拐杖点着地,怒道:“我谢家虽清贫,也得温饱,哪里用她去卫家粥棚要饼要粥的?可见我儿媳,要么是失心疯,要么是你们串通一气扯谎。”

  卫絮滴水不漏道:“我不知癔症失心疯何状,不敢妄断,只与谢夫人交谈,一问一答间并无不妥之处。谢夫人来粥棚领粥,大厅广众、众目睽睽,如何说谎做假?”

  谢老夫人双唇抖动,道:“便算小娘子没有扯谎,她去要食便是不清醒,老身是没半句冤她。一个疯妇,我儿心慈好生将养家中,谁知跑去胡乱语,劳烦得府尹开堂,大理寺卿、侍郎临监审,实是荒唐至极。”

  卫繁怕归怕,嘴上还是要反驳:“可我听闻,谢御史自己春时还亲去采春菜,那谢夫人冬日去领粥也没什么不妥啊!许谢御史找野菜,不许谢夫人领粥?”

  谢老夫人顿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指卫繁:“满口胡言,你个……你个小丫头,无礼,无礼。”

  谢知清扶住颤颤要倒的老娘:“母亲息怒,这位小娘子心思纯良,说得也无不妥之下,我采得菜,我娘子自也领得粥饼。不过,春菜是我亲手采之,粥饼却是嗟来之食,老朽不授之……”

  “可是……”卫繁委屈道,“可是……我家也没嗟啊,我和大姐姐还有妹妹都在粥棚,家中仆役也都是好声好气的。”

  谢老夫人一拉谢知清:“儿,他们这是要辱你,害你。”

  “不是杀女案吗?怎么论起风骨斯文来?”楼淮祀揽着李内侍,拉着卫放大摇大摆踏进府衙公堂,捎带着冲着卫繁一眨眼。

  卫繁只差没捂着脸偷笑,往卫絮那边躲了躲,心下却安定了好些,连谢老夫人好似都鲜活了一些。

  府尹头痛欲裂,哀嚎不已:这祖宗怎来了?

  楼淮祀笑嘻嘻道:“那日大雪纷飞,我饥寒交迫,恰逢卫侯府施粥饼,就去要点吃的,讨碗粥乞块饼。并无嗟来之事。”他朝谢夫人微一揖礼,“雪天一别,夫人可还康健?”

  “有劳楼二郎君挂念。”谢夫人笑回,“托福,一切安好。”

  楼淮祀状若吃惊:“夫人身陷囹圄,竟是一切安好?”

  谢夫人答:“心安。”

  府尹实在看不下去,正要怒骂就见李内侍不阴不阳地立在那,当下将怒容一收:“李内……”上皇身边人,有他在,跟姬景元亲临也不差什么了。

  “咳嗯。”李内侍清清嗓子,“府尹只当不见奴婢,这堂上无有奴婢这人就是。”他丢开楼淮祀凑上来的手,往角落一站,无声无息的,真充起不在来。

  卫放整个都呆了,傻呼呼地看着谢夫人,矮院旧门扉,当年他带着小厮从谢家院墙翻进去,在院中晒着豆子的谢夫人吃惊不已地扭过头,然后无奈一笑,过来看他可有摔伤,又道:怎这般顽皮,跌跤了可怎生好?

  他翻进她家闯祸,她非但没生气,还给他冲了一碗粟米羹,炒香的粟米混着碾碎的胡桃,放两撮黑白芝麻,再搁几片枣片,虽都是寻常之物,却是香浓无比。

  “夫人……”卫放呢喃。

  谢夫人朝他一笑,微一颔首。

  卫放不知怎的,心头一痛,立马冲口道:“雪天我见着夫人了,我看夫人神思清明得很,半点不像有癔症。你们谢家诬她有病,不就为堵她的口,不叫她说话?我看谢御史杀女□□不离十。”

  “你放肆。”谢老夫人仗着年老,就要扑过来拿拐杖打卫放。

  卫放指着谢老夫人,冲府尹叫屈:“她咆哮公堂,她倚老卖老,她作威作福。”

  府尹瞠目,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特意趁卫放与楼淮祀去了保国寺,才叫差役请的卫家女,就怕惹来这种既不讲廉耻、又不顾体面的。大理寺卿的棺材脸快变成棺材底,小儿荒唐,打一顿就老实了……

  谢夫人却在此时冰凉地看了眼谢知清与谢老夫人,忽地开口道:“谢知清杀女,是因小女失贞,他嫌女儿辱极门风,伤及他的脸面,有损的他的清名。”

  一直泰然自若的谢知清这才脸色惊变:“你……你……”

  “我既告官,自会无有隐瞒,我不是你,将此引为奇耻大辱。小女被污,非她之错,该死的不是她,无颜见人的也不是她。”谢夫人笑起来,“御史大夫,你纠察百官,以操行品德立世,敢问狼子污了清白女子,哪个该死?”

  不等谢知清答,谢老夫人抢道:“行恶之人该死,被污的女子清白既失,也无以立世。孙女儿知耻,尊妇德,她是自戕的,和我儿无关。”

  “自戕?”谢夫人又是一笑,“十月之后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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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谢老夫人这回真的快晕了,快枯朽的身体抖得快要散了架, 看向谢夫人的目光掺着毒药。

  卫繁姐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竟可以这般恶毒, 好似厉鬼索命一般。

  谢知清并非蠢人, 看谢夫人的架式,那点侥幸顿时湮灭,苍凉一声长叹:“夫人, 此中多有无奈!”

  “不许说,不许说。”谢老夫人已骇得色变, 不管不顾地将拐杖一丢, 嘶声道, “你……你多说一字,我就碰死在堂前, 你为人媳逼死婆婆, 人间阴司都容不得你, 老身做鬼也不放过你。”

  府尹正要叫差役去拦,楼淮祀在那翻翻白眼, 抢道:“老夫人,你口口声声骂你儿媳不孝,既是不孝媳, 你碰柱抹脖子悬梁, 她不拍手称快,难道要哭着喊着心疼?”不等谢老夫人背过气,又开口道,“再说, 这堂上,高官在坐,一众差役如狼似虎,你这寻死觅活的,一看便是装腔作势,哪里死得了啊。”

  李内侍站角落,心里暗暗叫苦:祖宗,你再不闭嘴,谢老夫人真要死了,还是让你的臭嘴给气死的。

  谢知清恼怒至极,扶住母亲,出声道:“楼二郎君,我母年事已高,虽有偏执之处,你为幼,也当敬之,怎能口出讥讽,出言羞辱?”

  楼淮祀吊儿郎当道:“谢御史,先有长者不慈,后有晚辈不敬,世所常见。”

  府尹也道:“老夫人还是先就座,既开堂审案,哪有让原告人闭嘴之理。”他也是个周全人,担心谢老夫人撑不住,一口上不来,死掉了,体贴地叫了郎中在堂上候着。

  那郎中更是周全,带着小药童,摆开金银针,屏气凝神地提防着谢老夫人昏厥猝死。

  堂上的吏部侍郎下巴又抬高了一点,鼻孔里透着丝丝的幸灾乐祸之气,实在是谢知清招人恨啊,他们吏部不知被姓谢的搞掉多少人,腿都差点瘸了。

  谢老夫人被扶回椅子坐上,搭在谢知清胳膊上的抖如筛糠,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谢夫人。

  谢夫人也是一叹,道:“婆母,谢家这个污泥坑,埋着污烂之事,也是时候翻出来见见这天日,也好看看这天下还有没有善恶公道。婆母年逾古稀,许还嫌命短,儿媳却是活够了,想从头至尾,细细说说谢家藏着掩着埋着的恶臭之事。”

  “不死不休……”谢老夫人低喃,整个人往前一扑,这回是真的晕了过去。

  府尹一挥手,让郎中给谢老夫人诊治,沉声令道:“谢夫人,请细说。”

  卫繁姐妹几人不知不觉渐渐退到了楼淮祀与卫放的身边,他们虽年少,少经世事,又不大聪敏,此时,也知谢家定藏着不能见人的事,不然,谢老夫人不会吓成这模样。

  楼淮祀看了眼谢夫人,心道:她果然不想活了。

  “谢知清在京中无亲朋无故友,此事在京中应不是什么秘事,诸位定都有所耳闻。但,并非如此,多年前谢家曾寄住过谢知清的一个侄儿。”

  许是谢知清孤绝一人的名头太过响亮,府尹与吏部侍郎竟都面露异色。倒是大理寺卿点头:“夫人不曾说谎,确有此事。不过,据我所知,这个侄儿寄住不到半年,便受不得谢家清苦、谢御史的严苛,回了老家故地。”

  谢夫人福一礼,笑道:“宋正卿只知一,不知二,容小妇人细禀。”

  “你说。”大理寺卿抬手以示。

  谢知清微阖双目,面如死灰。

  谢夫人嘴角噙着一抹笑:“谢家族谱,谢知清这一脉只他一人,然而,老夫人共育过五子,长子三岁夭折,生二子又死于襁褓之中,再生三子,又是早亡,育下四子时得高人指点,将此子寄送别姓人家。也不知老天有眼还是没眼,等老夫人生下谢知清后,这二子竟都得以保全,平安无虞长大成人。”

  “这般说来,谢御史还有同胞手足?”府尹追问。

  “是。”谢夫人答道,“他们兄弟虽无往来,不甚亲密,却知底细,逢年过节偶也有礼相送。农家清贫,我那个伯兄辛劳困顿,十多年前已经过世了。这才有了谢家远侄来京投奔谢知清。”

  楼淮祀已猜得大半,只觉此事令人作呕,很想让卫繁掩耳,不要再听。

  他猜到了,大理寺卿也猜到了,看向谢知清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哦”了一声,又问:“亲侄子?”

  “是。”谢夫人脸上都是寒浸浸的杀意,“谢家家教甚严,女子尊妇德女规,不读诗书,只工针指,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清明灯节都不许踏青观灯,哪见得外男?”

  “就是这个畜牲不如的谢家侄,做下天理不容之事,奸污了小女。”谢夫人猛得拧首怒视着谢知清,“谢御史,此事真不真?”

  谢知清瘦削的脸上划落一行泪,咬着后槽牙,道:“真。”

  “你谢家莫非只出畜牲?”谢夫人炸雷似得一声喝问。

  谢知清本就消瘦苍老,这回看上去更是老态毕现,稀疏的发间一缕缕的白发,霜似得覆在他的头上。

  府尹都有点呆滞了,蓦得回过神:“既如此,还需带谢御史的侄子来问话,一辨真假。他现在……”

  “死了。”谢夫人应道。

  “死……死……了?”府尹结巴,“他……”

  “我杀的。”谢夫人冷声道,“这等畜牲污我女儿,岂有让他活在世上之理?”

  府尹倒吸一口凉气,这又牵出一桩命案,看谢夫人的目光都有些打颤:“活见人,死见尸,不知埋尸何处?”

  楼淮祀也是吓了一跳,看身边的卫繁,小丫头早已傻了,微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就卫放不知在想什么,泪眼涟涟的。他凑到卫繁身边,道:“卫妹妹,你们姐妹的事了,不如禀了府尹,回避归家。”

  卫繁是又怕又恶心又不肯走,她们与谢夫人有一面之缘,便觉息息相关,不愿就此离去,细不可闻地颤声道:“不如……不如……再听听。”

  谢老夫人被郎中扎了几针,小药童拿鸡屎混着各种刺鼻药物混一块的嗅药放她鼻子下来回晃了几晃,谢老夫人又缓缓醒了过来,她挥开小药童,正要挣扎起身,就听谢夫人在那道……

  “谢知清助我将尸首弃在后院井中,过后,他借口井枯,填了井,掩了事。 ”

  刚醒转的谢老夫人,胸口一堵,又闭过气去。

  府尹惊愕连连,道:“谢夫人,你杀子侄,再是以尊杀卑,罪不致死,也当流放千里。谢御史,你包庇藏尸,首匿连坐,亦是有罪啊!”

  大理寺卿不耐烦府尹啰哩啰嗦的,催道:“府尹,遣差役去谢家枯井看看可有藏尸?”

  府尹擦着脑门上的汗:“正卿说得是。”他边命差役持手令去谢家找尸首,边对谢夫人道,“夫人继续细说。”

  谢夫人立在堂中,抬手抹去腮边的一滴粒,续道:“小女幼承闺训,遭了这般大罪,亦有求死之意。为人母,哪见得骨肉投缳。我小心抚慰,日夜陪伴,挡下谢知清与老夫人的冷言冷语,与小女道:她要是死了,我这个做娘的也活不下去。”

  “小女纯孝,为难自己苟活,也不愿娘亲陪自己同赴黄泉。”谢夫人不知想到什么,恶极怒极,死灰的脸上一片血红,额上炸出一条一条的青筋。

  “不曾想,过了两月,小女连连作呕,手脚渐肿……我苦命的女儿,她被畜牲糟贱,还有了身孕。我那时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辗转几日,便想偷偷抓副药,将这孽种除去。”、“其时,谢知清虽恨女儿不能知耻自尽,倒也不曾逼迫,也由我进进出出设法抓药。谁知,谢老夫人得知后,与谢知清关在屋中说了半日的话,竟要我女儿生下腹中孩儿。”

  楼淮祀忍得心肝痛,实在忍不住,插嘴:“谢御史无子。”冲着谢知清翻翻眼皮,“谢御史,正经好人家不愿将女儿许到你家吃野菜,你花个十贯也能买个粗手通房来家……”

  “咳咳咳……”李内侍摸着喉咙连咳几声要他闭嘴。

  “内侍,您老就别冲我使眼色。”楼淮祀嫌弃道,“你不让我说,我还嫌恶心不愿多言。”

  谢夫人忽地笑起来,道:“楼二郎说错了,十个八个妾室通房,也未必能为放谢御史生下儿子来。能有一女,已是侥天之幸。”

  楼淮祀“啊”了一声,掉转目光看了眼羞愤至死,隐要吐血的谢知清下/身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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