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笑笙箫
良久,他轻轻开口。
“赵金,应该是太累了。”
明黛眼神轻动,定定的看着他。
秦晁垂眼,捉住她的手呵了一口气,轻轻搓揉。
“赵家老母把着家里的银钱,每每数落翠娘,三句话离不开钱。”
“赵金听得多了,觉得多赚些钱,供老母吃喝不愁,至少再不能捏着这事针对翠娘。”
这也是他们夫妇二人来做客那日,秦晁与赵金闲谈聊到的。
原本家丑不外扬,可赵金自己也知道,老母那样闹,家里哪还有秘密。
同秦晁谈起时,反倒大方不遮掩。
明黛心口越发闷了。
何止是赵金,翠娘挺着孕肚四处谋活,不也是为了多挣些钱?
可是……
“那老妇岂止因为这个。”
“她不过是不喜欢翠娘,嫌弃她出身与经历,捏着赵金为她赎身的事发难罢了。”
赚了银钱,她怕是还有别的由头。
可是对于赵金夫妇来说,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母挑剔什么,他们便补全什么。
秦晁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叹息:“他上工时,干的最多歇的最少。整日对着火炉,身上蒸烫了都没工夫喝水。箍锅子打剪子,还带了不少伤。”
“那日,他说想趁着除夕前回家劝一劝,但他不放心翠娘一人在此。”
“所以下工赶回去,夜里还要赶回来。”
“白日疲累,夜里赶路,又是深冬寒夜,自然吃不消。工头说,他身上甚至没有出什么血,绝非谋财害命;就算骑着骡子不小心摔下山坡,也不至于送命。”
“所以,更像是……”秦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明黛眼神一凝,手指抽出来捏住他衣襟,声微微颤:“像是什么?”
秦晁握住她的手,声音极低:“像是忽然去了,摔下骡子滚下路边山坡的。”
忽然去了……
明黛呼吸一滞,目光四处转动,还是没将泪逼回去。
活生生一条人命,怎么会以这样轻易的方式离开?
她甚至还记得,几日前赵金还来家中做客,憨笑着送她们一套刀剪。
他说,往后钝了,不利了,直接去找他,他顺手就给磨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他甚至还没有看到他和翠娘的孩子……
秦晁说的不错,赵金早已显出疲惫,但他从未喊过一句累。
他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且感染着翠娘,叫她也充满干劲。
他们心往一处,力也往一处,活得那般努力,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明黛稍稍想深一些,心中便顿顿的疼。
疼过后,又浮起层层忧虑。
翠娘呢?
她该怎么办?
她神色一变,秦晁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却要继续活着。
她在担心翠娘。
秦晁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抬。
“江娘子,我与你说个道理吧。”
明黛思绪背扰,怔愣着看他:“什么?”
秦晁的眼神描着她的脸,平静又耐心。
“你曾说,邻里之间的来往,都是热闹,是人情世故。”
“那我今日也教你一个,叫‘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0 16:49:48 ̄2020-11-10 23:0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请叫我美少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秦晁几句话, 几乎是捏着明黛心中所想,手起刀落。
他别开目光,声线冷清:“即便你与翠娘再热络,也始终是外人。”
“非亲非故, 就没有管别人家事的道理。”
“兴许还会因为你的强行出头, 惹来更多闲言碎语。”
他一番话, 明黛听得不知如何回应, 只怔怔看着他。
自从秦晁认了身份,接了阿公搬进新宅,明黛每日都看到他的变化。
她曾以为,他真的同从前不一样了。
但到这一刻, 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的改变, 固然有了新的面貌,但触及熟悉的过往时, 他其实从未改变。
一如当初告诫她如何在村中顺利活下去的那个秦晁。
有些认知, 在他心中一辈子都不会逆转。
或许,他最无助时, 也曾希望有谁能站出来帮一帮他。
可惜没有。
他一身是非, 谁招惹他都是给自己添麻烦。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他当做茶余饭后, 闲时谈资。
明黛微微垂眸, 是在细想他的话。
即便秦晁的话带着微不可察的冷漠与嘲讽。
却实实在在给了她一个提醒。
赵金的死, 让她在震惊难过之余, 担忧起翠娘的情况。
她的确想帮忙, 但不该是感情用事的去帮。
此事对翠娘的打击不会小,她越是受刺激,身边就越要有清醒的人陪着她。
更进一步,她甚至想到秦晁这番暗含阻止的话语里未曾道明的一层意思
赵母不喜翠娘出身与经历, 不怕家丑外扬的闹,以致村人都知翠娘出身不好。
但也仅仅只是出身不好。
她呢?
在村人眼中,她是秦家从勾栏瓦舍买回去的妓子。
至于秦晁,虽然秦家的事情得以揭开,但村人真的将秦晁当做清白之人了吗?
这些年,他受欺压是真,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一路过来也是真。
谈到秦晁,他们大概会叹一声气,道一声可惜。
但根深蒂固的认知与态度,就像他心里对他们一样,很难扭转。
所以,无论是她还是秦晁,这时候明目张胆维护翠娘,只会为她惹来更多是非。
最重要的事,此事与应对秦、解两家的事不同。
剖开根本,它甚至没那么多阴谋算计,而是明知根结,却无可奈何的家长里短。
是最难预测与控制的人心所致。
别说秦晁给了这番提示,即便他放任她去帮忙,她也根本没有什么确切的法子来处理这些事。
张一张口,似乎只剩宽慰与鼓励。
偏偏口头言语,最是无力。
秦晁一直注视着她的神情,他抬手落在她脸上,眼神幽深。
“怪我不够长进,又为你安上那样的身份。”
“但凡今朝我有出息些,在村里说得上话,也不会叫你连维护旁人都要踟蹰犹豫,考虑再三。”
他用词诚恳,语气却吝啬于更多一分的掩饰。
明黛迎着他的眼睛,几乎可以断定,他心中必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才不在乎这些。
从前,旁人冷漠的对他指指点点,而今,他脱开秦家桎梏,活得越发有起色。
对于他生长之地的人与事,只有冷漠与鄙夷。
以至于这里一旦发生什么,于他而言,更多的是一种立场对调三十年河西的惬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出来,明黛默然的摇了摇头。
“以今时的境况去衡量过去选择的对错,这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