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笑笙箫
庭院里忽然静下来。
少女着雪青紫长裙,裙角一圈与广绣袖口开满针脚细密精致的昙花。
裙带上悬一枚状如明月的勾玉,安静贴于裙面。
青丝高挽,左右两支掩鬓簪各嵌一枚透亮无杂的蓝晶宝石。
看似素雅,华贵却藏于细。
竟是明黛!
短暂的静谧后,院中一阵骚动。
孪生胎在长安城并不多。
普通人看孪生胎,第一反应多是来回对比。
看相同,也看不同,玩着猜猜你是谁的游戏,乐此不疲。
明家一双女儿生的极好,更是惹眼。
一群人中,景枫最先回神。
回想明黛方才那翻夸赞,眼角眉梢都染上得意。
然而,一句“谬赞”尚未出口,明黛忽叹:“可惜,过犹不及。”
景枫笑容一滞,眉眼微挑。
明黛转头看向景亭里的画具。
巧灵快步过去,明媚身边的巧心连忙递笔。
明黛提笔对景枫淡笑:“公子不介意吧。”
景枫蹙了蹙眉。
切磋画技,通常是口头点出,再相互辩论高低优劣。
长辈师父指点,才会直接在画上改动。
一上来就改他的画,仿佛是笃定了哪里不好。
和直接打他的脸有何区别?
想起明黛方才那翻夸赞,景枫得意不起来了。
原来是先礼后兵。
可明黛的面子,就算是东道主陈家也不能不给。
陈敬修深怕得罪人,连忙道:“明姑娘请。”
明黛微笑:“献丑。”
然转头一瞬,那张极漂亮的脸上已无半点笑意。
景亭里几个小姑娘刚才都被这画吓到,不是很敢看。
但明黛同为女子,却能面不改色的改画,她们又岂能落了下乘?
是以,一个个收起胆怯,目光追着明黛的笔尖游走。
明黛下笔利落干脆,寥寥几笔,画中鬼蜮愈显饥瘦。
仿佛揭开这层皮,下面就是骨架。将死之人眼中的求生和满身的死气相冲之余又意外和谐。
神形具备,冲击力极强。
下一刻,笔尖在人物精致华丽的衣饰上顿了顿,明黛轻笑摇头,又去改景。
意味深长。
有人立刻体会到明黛刚才那句“过犹不及”所指为何
这幅画,有些主次不分。
名为《鬼蜮问仙图》,对人的刻画欠缺火候,不是刻意白描,而是分明都仔细描绘了,却让次要部分盖过了主要部分。
乍眼看去,第一眼留意到的不是人,而是场景之宏大,用色之讲究,甚至人物身上过于细致华丽的衣饰。
果然,只听明黛说:“画作构图,用色乃至笔力,的确是重要的作画技巧。然这幅画极力堆砌的技巧与功底,反而掩盖了画本身想传达的意义……”
明黛若有深意的看向景枫,最后一句话,即便不说,懂得也都懂了
比起抒发情怀,作画之人似乎更乐于虚荣秀技。
安静看戏的明媚忽然发出一声嗤笑,眼神漫不经心扫向景枫。
刚才被这幅画吓到的几个小姑娘被带动,跟着噗嗤笑。
若情况允许,她们可能还会叉腰嘲讽——就这?
明黛把笔递给巧灵,接过巧灵递来的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指尖,换上和气的笑:“粗鄙拙见,若有唐突,公子见谅。”
景枫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第3章
在气氛更尴尬前,陈敬修终于打圆场,将一干人全部带走。
明家女再貌美勾人,也没人敢随意撩拨了。
景枫走时,回头看明黛,眼底涌起复杂情绪。
明媚刚好看到这一幕,眯了眯眼。
闲杂人离去,姑娘们便只看明黛和明媚,时而挨头低语。
陈凝芝一边暗骂二哥,一边红着脸请明黛入座。
明黛浅笑:“贵府家宴,舍妹不请自来,岂敢让陈姑娘再费神招待。”
陈凝芝脸更红,连道招待不周。
明黛眉眼含笑,温柔了整个秋色:“今日就不叨扰了。”
她眼一动,看向明媚:“向主人家告辞,随我回府。”
明黛是来接她的。
明媚看着她,忽然笑了,霎时间如冰雪消融,卷来整个春的明媚。
院中女客看呆了。
……
明黛来接人,还备了礼,陈凝芝受宠若惊,被惊动的陈夫人携女亲自送她们出门。
明家姐妹一走,憋了许久的女客们聊开了。
近来长安有传言,明黛内定为太子妃,明媚却许了普通人家。
据说是明将军早年的救命恩人,定的娃娃亲。
“明媚并未受邀,与贺家姑娘一同出席陈府秋宴本就奇怪,明黛跟着不请自来,你说她们是不是不和?”
“明家指不定为了谁当太子妃,谁许给救命恩人头疼已久,如今定了,明媚自然对外亲和,对内离心。”
几人一阵窃笑,语气又变了。
“这婚事定了,人的气质也定了,明媚美则美矣,总是比明黛少些贵气。”
“未必是贵气,许是生来就带的傲气呢?”
“占了爹娘给的便宜就自视甚高,未免可笑。剥去一身皮囊,名气就得砍半,再没好的出身,还有什么?”
“——有啊。”懒懒的声音打断窃语,几个小姑娘浑身一僵,紧张转头。
贺采薇斜倚廊柱,手里捏着张纸条扇风,似笑非笑:“她们还有修养,不会在背后搬弄口舌,非议他人。”
几人面色惊慌,作鸟兽散。
贺采薇轻嗤一声,垂眼看明媚留的纸条。
她要她帮忙留意一下那个景枫。
以明媚的性格,看上他是不大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难道……要搞他?
……
明媚走在明黛身边,时不时偷瞄的眼神藏着雀跃。
刚出大门,就遇上一个熟人。
青年一身湛蓝圆领袍,里衣交领雪白,长身玉立,眉眼俊逸。
他将马交给随从,转身望见从陈府大门出来的人,僵在原地。
明黛先看见他,明媚跟着望去,眼中的雀跃瞬间淡去,如见瘟神,小脸一垮,绕开他行至自己的马车。
明媚的疏离不加掩饰,青年目露失望,转眼望去,明黛还在原地。
人在面前,不能当做没看到。
“黛……明妹妹。”
比起他,明黛大方的多。
她浅笑,“绪宁哥哥也来赴宴?”
明黛并未改换称呼,也没有故作疏离,甚至不见半点局促。
不同的是,从前她唤他,每个字都藏着缱绻爱恋。
如今一句“绪宁哥哥”,情绪端的四平八稳。
楚绪宁一愣,像是一根针扎进心里,难受极了。
他们一起长大,相识多年。
若无此前的误会,也不会像如今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