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那我就反悔,”邵循语气轻松,她笑吟吟的说:“您不要带着我了,带着您的皇后随便去哪里吧。”
皇帝这次怔神了好久,才全身都松了下来,他搂着邵循一起靠在椅背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邵循始终陪着他,直到他止住笑,才低声道:“不是的,朕不是为了皇后。”
他凑过去亲她的脸:“抱歉,刚才有没有弄痛你?”
邵循终于松了口气,她摇头:“不疼,但是您吓到我了。”
说实话,他方才有点像个任性的孩子,而某种程度上,孩子的杀伤力,是远超一个成熟男人的。
他们往往会因为自己的痛苦,而无意识的去伤害身边每一个人。
皇帝一边道歉一边温柔的亲吻她,似乎是把方才欠她的柔情一起还回来,邵循接受了这样的歉意,开始回应他。
过了一会儿,皇帝抓住她乱碰的手,呼吸稍微有些乱:“你……不是肯在这里么?”
邵循道:“那您不是要去太极殿么?”
皇帝看着她,两人又贴在一起,他道:“以后的日子这样长,慢慢来……”
邵循以为这次能轮到自己主动,但是却发现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多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被皇帝抱在龙床上,足足躺了半天才缓过来。
她睁开还有些模糊的双眼,看见皇帝披着一件外衣,姿态闲适的倚在床头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一本杂书。
他见到邵循醒了,就随手将书放在一边,将她扶起来:“不是朕说你,这样不中用,偏偏要来招惹人。”
邵循也觉得有些丢人,她以前没这么容易累的。
皇帝一天到晚养生怕老,邵循还安慰他,结果人家跟几年前没什么两样,自己居然才双十的年纪就精力不济了?
邵循这样一想就觉得难以接受,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背着皇帝偷吃零嘴了。
两个人靠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心里也是舒服的,邵循恢复了精神,直起身子让皇帝把她的衣服拿过来:“我得走了,不然德妃去了见不到我,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
皇帝道:“管旁人做什么,你不累么?”
“我都睡了一下午了,这还怎么累。”
邵循接过衣服有点笨拙的往身上套,皇帝无奈,只能帮着她一起穿:“你去了离恪敬远一些……算了,朕叫人把她送出去吧。”
邵循点了点头:“驸马在宫外求了好几天了,让他来接人吧,他们夫妻见见面,说不定公主心里就舒服些了。”
皇帝刚刚被邵循哄好,心情正式最好的时候,对这些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应了,当即叫了人来传蔺群进宫。
等邵循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又是不短的时间过去。
但是还没等她出门,何晋荣便急急忙忙的来传信了。
废后的诏书早已经下达,皇帝皱眉道:“什么事?”
何晋荣喘出一口气:“出事了!”
“又是恪敬?”
“不、不是!蔺小公子不好了!”
邵循手里的玉簪不慎滑落在地上,一下子碎成了两半。
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皇帝也不至于要迁怒于一个幼童,当即便和邵循一起回了宁寿宫。
事发突然,太后也病着,没人敢跟她说这件事,让她喝了一剂安神药睡下了,正巧蔺博被安置在了偏殿,就算有什么大动静也惊动不了太后。
饶是如此,当邵循走到偏殿门口时,还是能听见里面女人痛苦的哭声。
她也是当娘的人了,当下脚步一停,接着才推门进去。
几个太医已经在外间围成了一个圈,正讨论着什么,各个都面色凝重。
恪敬公主趴在床边流着泪,握紧了儿子的手:“阿博、阿博你睁开眼睛看看娘……你不是最想让娘抱着了么?你坐起来,娘就抱着你回家好不好?阿博……”
她说着哭得泣不成声,但是无意间抬头,却看见了跟皇帝站在一起的邵循。
“你!是你!”赵若桢尖叫到,她的泪挂在脸上,站起来时完全稳不住身子,仍然跌跌撞撞的朝邵循扑过来:“是你要杀我儿子!”
邵循蹙着眉没动,赵若桢走了两步就被人抓住胳膊禁锢了起来。
床上的蔺博一动不动,邵循没管赵若桢理智全无的控诉,连忙走到床边附身去看这孩子。
只见瘦弱的小男孩儿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几乎看不出是个活人。
他的嘴唇是乌青色的。
邵循吸了一口气,看向皇帝,只见他也面色凝重,将太医叫过来:“这孩子是……”
张太医看了看哭得没有力气再怒骂的赵若桢,轻轻点了点头:“是中毒了,现在看来……”
皇帝闭了闭眼:“尽你们的全力,保下他的命吧。”
所有太医们战战兢兢不肯说话,张太医见状道:
“陛下,小公子中的毒特征很明显,一开始心跳加速坐立不安,接着恶心欲呕,催吐却催不出什么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昏迷不醒……但是相比寻常剧毒来说又不至于让人痛苦,这是前朝宫内常用的毒药,专门赐死一些不该死或者天子不忍其死的妃嫔。”
他低声道:“中毒的人虽不怎么受罪,但是……没有解药。”
第130章
他声音低,但是赵若桢却听见了,她一下子发力挣脱了桎梏,跑到床边将蔺博抱起来:“阿博!阿博!”
蔺博当然一动不动。
赵若桢怔怔的看着怀里的儿子。
他从小长到这么大都是她亲自抚养的,亲自哺乳,亲自守夜,抱着他哄着他,小心翼翼的将他从小猫那么大磕磕绊绊的养到如今。
赵若桢还记得这孩子出生时的样子,他那时全身青紫,哭声尖细,她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一惊醒, 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孩子的胸口听他的呼吸声,生怕这么小的孩子连喘气都没有力气,就这么在睡梦中死去。
可是他都长到四岁了,眼看就可以启蒙读书,像个正常的、健康的孩子一样写字玩耍,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总是训斥蔺博,但是这孩子脾气随他父亲,软和的很,每每等她后悔不该骂他时,一转眼却又看见蔺博笑嘻嘻的站在自己身后,一点不记仇。
这样的孩子,他天真不谙世事,眼睛里纯净的尚未见过任何丑恶,比任何人都要无辜。
恪敬公主不再嘶吼,一滴滴泪从眼眶里落下来,她抱着蔺博瘫软的小小身躯回过头去找到邵循,小声哀求道:“贵妃,是不是你?”
邵循鼻子里发酸,她摇了摇头。
“要是你的话,就救救他吧。”赵若桢哑声道:“只要他醒过来,我不会怪你,我出宫去,把我的封号地位统统拿走,或者把我的命都拿走也可以,只要你能救救他。”
邵循不喜欢她,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蔺博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他跟赵言枢是不同类型的乖巧,粘人又娇气,有点傻,但是善良且没有心眼,跟在赵言枢身后当个小尾巴,赵言枢嘴上说嫌弃他,其实十分珍惜这个朋友,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分给他。
儿子的呼吸声慢慢减弱,赵若桢像是失了魂一样:“让我来替他死吧,他还太小了,让他再长大一点……”
邵循到底是个女人,更是个母亲,她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画面,眼里酸的将睫毛打湿,她转头问张太医:“就一点办法没有吗?你们再想想,或许什么药材,要什么我们都有……”
张太医见惯了生离死别,此时相当冷静的摇了摇头:“撬开他的嘴可以勉强灌进去一些寻常解毒的的药水,但这都是白费力气……毒入脏腑,是吐不出来的,神仙也难救。”
邵循简直不敢相信,不过就是几个时辰的功夫,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孩子转眼就奄奄一息,就像赵若桢说的,他还这么小。
谁能狠得下心杀害这样的孩子。
赵若桢抱着孩子走到皇帝面前:“父皇,您来,您来抱抱他,您是天子,无所不能,您快救救他呀,命令他活过来呀!”
她将蔺博往皇帝手里送。
皇帝没有推开他,他真的伸手将蔺博接了过来。
他同样见惯了生死,静静地看着这个即将死亡的外孙,心里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只是世俗的皇帝,并非真正的天之子,真正要死亡的人,他一个也救不了,一个也护不住。
蔺博长这么大,皇帝也没抱过他几次,但是在这孩子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是悄无声息的在他的怀中停止的呼吸。
赵若桢一直没有动静,她的眼神都是木的,直到驸马蔺群连滚带爬的进了门:“公主!”
她的眼神终于动了动,她抬起脸直愣愣的看着丈夫:“驸马……蔺群,来看看阿博……他死了……”
蔺群在路上就被人心急火燎的望着边拽,已经知道儿子出事了,此时听到噩耗,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他一步步走进去,从沉默的皇帝怀中接过了爱子已经开始转凉的尸体,走到赵若桢身边,将妻儿一起搂了起来。
赵若桢抓着他的衣服,迟来的,撕心裂肺一样的心痛终于传遍了四肢百骸
“啊——”
赵若桐带着微不可查的战栗站在门口,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邵循似乎是在哭,她没有出声打扰这一家人,只是捂着嘴靠在皇帝身上。
赵若桐心想,自己之前做了什么?
她浑身止不住发抖,转身跑到了一件没人的空屋子趴在桌子上。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她到现在都对蔺晨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毫无问题,只是有一点点心慌,可是真的看着那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父母为了孩子而心痛欲死,她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没有亲自下手,但是明知道放任八成会出事她还是闭紧了嘴巴什么都没做。
见死不救,和杀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自己不太对劲,赵若桐心想,她现在在疯狂的害怕,但是这种害怕却不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孩子,而是为了自己的无动于衷。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幼年的时候。
那时候恭妃在外面受了别人的气回来,总是会责骂她出气,虽不至于动手,但是气头上上来,话也说的非常不好听,其中一句让赵若桐一直记到现在。
恭妃骂她“从生下来就没带来什么好事,是个天生的坏种,天生的坏坯子。”
当时她小小一个畏畏缩缩的站在那里,看到的宫人都有些怜悯,劝恭妃说她有多么乖多么好,不要这样说她。
但是直到现在、直到方才,她才悚然发现恭妃说的竟然是对的。
该说是知女莫若母么?在她还那么小的时候,对方就已经一语中的,说准了她长大后会是个再恶毒不过的坏人。
果然是……天生的坏种。
赵若桐身边的嬷嬷裘氏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主子,连忙进来按着她的肩膀急切道:“殿下,那边出事了……”
她一愣,手下的身躯在不停的颤抖:“您知道了?那快些去吧,德妃几个都过去了……别难过……”
“我没有难过,”赵若桐抬起头,眼中果然干干的,没有一丝泪意,但是她的战栗却怎么都止不住,到了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不妥的地步。
“您怎么了,是害怕还是不舒服?”裘氏有点惊慌:“我、我去告诉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