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这些上面都是适龄世家勋贵子弟的名单,都是司礼监挑出的品行没有明显的差错,文采武艺都还看得上眼的青年。
虽然恭妃说过赵若桐似乎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但是多挑几个总没有错处,万一之前那个不合适呢?
邵循不久前刚跟太后有了一次不算多么圆满的谈话,在德妃来串门的时候兴致就不算太高,直到范柯将早就开始调查汇集的青年名单送过来才打起了精神,派人将恭妃一起请过来参详参详。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邵循猜测着好友心仪的公子会是哪一个,心里的郁结好不容易散了两份,就有人来报赵若桢去世的消息。
在场三人听到时都愣住了。
德妃不可置信的开口:“你说谁死了?”
她转头看向邵循:“贵妃,你听见了,大公主她……”
恭妃小声道:“别是听说了废后要被赐死的消息,一时想不开,自戕了吧……”
赵若桢的脾气性情邵循也有七八分了解,也猜测过她被邓妃以最惨烈的方式解开了不堪的身世,加上独子的夭折,以她的的骄傲和烈性,不一定能承受的了这样的打击,但是……邵循总觉得驸马无微不至的关爱或许会让她多几分留恋才是。
报信之内侍出自刑房,其实这样自尽的人见多了,但是这次还是难得的动了点恻隐之心,却不是为了赵若桢
“恪敬公主的吞金自尽的,用的就是驸马头上实金的冠珠,当时驸马一直守在她身边,结果吞金那样痛的事,她偏偏忍着一句话不吭,直到最后吐出鲜血开始抽搐时才被发现,打开被子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行了——驸马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这可真是。
邵循想到蔺群如今的心情,觉得换了自己应该可能当场就可能撑不下去,或者蔺群现在离崩溃也不差多少了她这时想到一件事,悚然惊道:“你们先别往宁寿宫通传……”
报信的人有些为难:“您不知道,公主府里全是太后赐的人,她老人家怕是知道的比咱们都快呢。”
邵循深吸了一口气,德妃也道:“别再出事吧,不是说太后有中风的迹象么?这又是曾外孙,又是儿媳……这次外孙女又……”
邵循怕的也是这一点,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也有可能是已经有些灰心了的缘故,太后一开始得知消息心痛发作,差一点晕厥,但是太医施了针灸和汤药,情况竟也慢慢缓了下来,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邵循掀开帘子仔细看了看太后的脸色,她见她虽然仍然在昏睡,但是呼吸还算平稳,便将心放下了一半。
伍氏感激道:“多谢几位娘娘来探望太后,她已经好多了。”
德妃拽了拽帕子:“之前那次不过跟大公主说了几句话便严重的很,这次听到……的死讯,娘娘反而没那么大反应了。”
伍氏眼眶通红,看来也是哭了一场:“德妃娘娘不知道,上一次是猝不及防见受了刺激,看着凶险,其实好生调养就没有大碍了,可是这次,她是早有预料,因此冲击不大,算是慢刀子磨人了。”
一时半刻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在想要恢复健康,却是不可能的事了。
“方才奴婢还在想,说不定是太后想多了,公主看在她的份上,看在驸马的份上,也该自重些才是,谁知道……“她叹了口气,带了一丝苦笑道:“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驸马的相伴之情,竟是半分用处也没有……”
她的话里带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怨气,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德妃试探道:“这说来也奇了,废后之前那次跟我的仇怨大公主可都觉得她娘没有大错的,这次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她竟然连吞金这么痛苦的事都忍了,一定要死不可?别说废后现在还没死,就算她死了,也不至于此吧?”
伍氏一顿,邵循平静道:“她唯一的孩子没了,身为母亲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德妃知道邵循这是随口搪塞,但也是在告诫她不许深究,便嘴里“啧”了一声,不敢在多说什么了。
邵循对伍氏道:“太后没有大碍,我们就先不打扰了,嬷嬷小心伺候吧。”
伍氏连忙拉住邵循:“陛下他……”
邵循道:“他应该就要到了。”
不管母子之间有怎样的芥蒂,太后毕竟是生身之母,皇帝作为一国之君,至少在明面上应该更重孝道,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引人诟病。
回去的路上,邵循对德妃叮嘱道:“对外面只会说是公主受不了丧子的打击,郁郁而终的,不要再提自戕的事了。”
“这个还用你说?”德妃瞥了恭妃一眼:“你该去嘱咐别人才是。”
恭妃忙道:“这个嫔妾也清楚,娘娘放心罢。”
太后从昏睡中醒来,已经老花的眼睛一下子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儿子。
“阿寰……”皇帝名字从嘴里叫出来,居然已经这么陌生了,太后想到已经抛下她离开的赵若桢,心头里疼的像让人拿乱刀绞一般。
皇帝听见了以后表情动都没动,只是吩咐人将汤药端上来看着太后喝下去,才淡声道:“母后该爱惜身体才是,切不可为了小辈哀毁过度。”
太后如今也不在意他的态度——或者该说也没那个脸面在意了,她虚弱的摇摇头道:“我养了那孩子一场,若是不痛心难过的话,心岂不就成石头做的了?”
她看着皇帝,话语忍不住变得艰难哽咽了起来:“就连你,从她出生起到嫁人生子……二十多年,难道听到她的死讯,就完全、完全不为所动么?”
皇帝敛起眼帘,遮住了那双浅茶色的瞳仁,他没有回答他后的话,也可能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身体要紧。”
“看来我且还死不了。”太后嘴里像是含着黄连一样苦涩。
她的丈夫去世时,她难过的想要追随而去,没多久最心爱的儿子在她怀里吐血而亡,这更是天塌地陷一般的打击,让她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结果偏偏又这样活了下来。
再到后来邓妃之子落地没两个时辰就夭折,还有前几天……蔺博和儿媳的死,桩桩件件都是让人撑不下来的伤心事。
但是她这个早就该追随丈夫和儿子而去的人,活到这样的年纪,偏偏就是死不了。
现在连一手抚养的孙女都抛下她走了,她居然还能硬生生的又从鬼门关挺下来,这是怎么样一个惹人厌恶的硬命啊。
不过,她这老不死的活下来到底还是有一件好处的。
太后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才道:“你是要发赐死苏氏的旨意了吧?”
见皇帝点了头,太后便道道:“那就过一阵再处置吧。”
皇帝微微挑眉,显出了一点讶异的样子——经过赵若桢的死,太后对皇后应该是恨不得生寝其肉才是。
太后见到他的表情,慢慢的摇了摇头:“我不是要求情的意思,你想来也能猜到,对她,我的厌恶不比你少,甚至说不定还要超过你不少……但是最近,咱们家的人死的太多了啊……”
就像之前那一次,一天之内失去三个亲人。
她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本就红肿的双眼更加严重了,说这些话都是强撑着一口气:“你可能就要立后立储了,为了阿循也好,阿枢也罢,先把这事往后挪一挪,等过几个月大家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再悄悄处置了她。”
也确实,皇帝这些天思索的地方也在这里,之前赵若桢还没出事,但是邓妃和蔺博已经没了,他已经等的够久了,立后的事情早就了章程,绝对不会往后延,再在这关头赐死废后……怕是会引起不好的议论。
但是他斟酌了一段时间,觉得其实还可以接受,邵循这两天兴致一直不高,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件事翻过去,不要再多生事端了,因此还是决定不管其他,先处置了苏氏再说其他。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赵若桢的死讯传了开来。
要说邓氏和蔺博的死还可以敷衍过去,两个人一个是已经不怎么在人前露面的前太子妃,一个是还没有立稳的幼儿,但是赵若桢不同,她是苏氏亲生的女儿,母女二人同时离世,引起的目光一定跟现在不可同日而语。
这也是太后庆幸自己好歹撑过来没死在这个时候的理由,她当了半辈子不称职的、让孩子怨恨的母亲,不想在临了时还拖累别人,让人家抱怨她死的不是时候。
其实苏氏什么时候死都不是什么大事,皇帝同意了,甚至没用太后多说什么便道:“她就暂且交给母后处置了。”
太后眉心跳了跳,费力的抬起眼皮:“皇帝,这么多年,我们娘俩有一件事想到一处去了……”
第136章
太后拖着暂时下不了床的病体,强撑着那口气也一定要亲自处理苏氏。
她当然没有直接要她的命,而是下了懿旨将废后迁于清凉殿——其实就是冷宫,处置了她身边知情亲近的侍女嬷嬷,遣散了本就不剩几个的下等宫人,一个伺候的人也没给她留。
就这么把她关在了其中一间殿阁中,下令除了送水送饭,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也不许跟废后交谈。
太后就是这么个人,她或许做不出什么掌嘴、杖责或是其他激烈的体罚,但是她自己受了什么罪,就也想让苏氏也同样常常这软刀子磨人的滋味。
缺衣少食,没有炭火,也不会有人跟她交谈,只能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活动,这样的日子算是太后在这个厌恶至极的儿媳临死前给她最后的折磨了。
至于皇帝,把人交给太后之后就撒手不管了,怎么处理随她去,正好也能分一分太后因为恪敬公主离世而伤感的心。
眼看就要是年关,这一年头半年平平安安,后半年焦头烂额,临近过年又连续没了三个人,幸好不知道天子是不是也顾虑到这一点,暂时没有处置废后,只是尊太后懿旨将其圈在了清凉殿内。
但是虽说废后没死,还是有些宗亲长辈们觉得有些不太吉利,想要过年好好热闹热闹也好冲冲喜。
皇帝点头同意了的要求,因为年后就要册立新后,他也想要借着新年把之前的悲意驱散,好让事情更遂顺些。
皇后被废,太后又因为生病闭门不出,邵循其实已经是宫中只缺了个名头的女主人了,过年的事大半都要她来裁夺,即使有其他几个人帮衬,也比平时忙了不少。
赵若桐已经十九岁了,她的婚事既然已经提上日程,邵循就想再像过去几年那样,带着她一起处理这些事,之前是学会了,但是人员调度,记账查账等等繁冗的细节总得多练几次才熟悉。
但是赵若桐如今比较敏感,提到这件事就会变得像以前一样腼腆,像是怕羞一样不出来见人。
这时候冯昭仪小心翼翼的凑上来,提起了四公主也快要到婚龄的事。
四公主赵若桑翻过年去就要十七,寻常人家说不定已经寻好了归宿,只有皇家公主历来晚婚,所以这时候才想要开始挑选驸马。
除了赵若桐性子比较拧,其他的皇子皇女都是皇帝亲自定的婚事,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邵循没什么可操心的,也绝不会去插手,而冯昭仪被禁足过很长时间,出来之后便异常老实,又被废后的事吓得像个惊弓之鸟,要不是看见赵若桐的婚事正挑的热闹,也不会大着胆子来找邵循。
邵循这就又多了半个帮手。
她倒是没觉得不耐烦,不过是多费两遍口舌,四公主跟她的母妃一样,是个只要吃了教训就非常识时务的女孩子,甚至过分谨慎到有点畏惧邵循,她为了讨好她不让她嫌麻烦,跟在身边的时候脑袋转的飞快,显得小心又伶俐。
总之比邵循在家里教邵琼的时候省心十倍,她当先生的耐心怕就是被那个糟心的妹妹给历练出来的。
德妃的嘴闲不住,惠妃相熟了之后人也比较爱唠叨,加上两位公主和恭妃,甘露殿内每到年底就会格外热闹,邵循忙忙碌碌的,确实也不太有时间想一些有的没的。
只是新年临近,皇帝加急处理政务以备年尾封笔,邵循在后宫也比平时忙碌,两人白天的时候见的少,也就到了夜里,皇帝披星戴月回来时,邵循却已经睡着了。
看上去像是两人都忙正事所以没时间相处,但是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心虚,总觉得她可能前一阵为了邓妃和蔺博之死发的脾气劲儿还没过去,始终存着心事。
要不然后宫的事远不如前朝事杂,她如今也都驾轻就熟,又不恋权,有那么多帮手,总不会累到这地步的,恐怕还是故意在避开他。
人的性情就是这样,爱发脾气的人生气起来往往过不了夜,转头就能忘的干干净净,反而是邵循这种平时很能忍让,小事不爱计较的人,看着温和宽容,实际上一旦真的生了气,才让人手足无措,棘手的很。
人家不发脾气,也不吵架,连求和都不好开口。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八,两仪殿封存朱笔不再起印,皇帝和一干官员终于放了假,他从侧殿接上了儿子,一起回了邵循宫里。
在门口还碰到了赵若桐和赵若桑姐妹。
两个女孩子是准备结伴回公主院的,谁知道临走居然还能碰到皇帝,当即都有些头皮发紧。
“儿臣请陛下万安。”
皇帝放开了赵言枢的手,让他似模似样的拱手行礼:“两位姐姐好。”
皇帝对女儿态度相对比较和气温柔,远不如对儿子们严厉,但是他身为人君,又不是那种爽朗容易讨好的性格,如果不是太亲近的人,即使看他不像是含怒,也会下意识的畏惧。
赵若桑每次都是这样,见不着父亲的时候想的都是怎么讨好他,好获得平时得不到的好处和体面,但是真的见到他,反而束手束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自己嘴里那些拙劣的奉承会贻笑大方,别别扭扭的恨不得没有见到他。
结果等皇帝走了又开始后悔,埋怨自己笨嘴拙舌,连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这次也是如此,她一边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想要说些什么,脑子偏偏跟打了结似的,好不容易看到赵言枢才灵光一闪:“七弟真是越来越稳妥了,我、我瞧着比许多大孩子都聪明懂事,都是陛下教的好……”
皇帝忙完了一摊子事,心情不错,便带着笑意摇了摇头:“朕平日里也顾不上他,都是他母亲和老师在调教,贵妃为人师做得不错,你们趁还没出阁,多问问就是。”
赵若桑见终于无比自然的搭上了话,一边高兴一边又为“出阁”的话题感到羞涩,反而是赵若桐压根没注意什么出阁不出阁的,悄悄抬起眼皮,一门心思的观察皇帝的神情,见他看上去十分正常,对她们姐妹的态度也没有什么不同,心里也不知道是是不是该松一口气。
她低下头小声道:“德妃娘娘和母妃她们都已经回去了。”
皇帝听罢点了点头,低声问道:“贵妃在做什么?”
赵若桐一怔,接着下意识的跟四妹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话有点怪,但是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不动声色的道:“还有一点尾巴没有弄好,娘娘想来还在书房……她这阵子不知道是不是忙的感觉有些闷,看着精神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