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连对她完全没有好感的何氏都忍不住撇过头不去看她——不是同情,纯是被她的惨象吓到了。
邵循低头看了她有半晌,接着抬了抬眼皮,示意内侍将她嘴里塞的口枷取出来。
邵琼的脸肿的都看不出本来面目,嘴巴也几乎张不开,连求饶的话也说不清楚。
邵循道:“吃到教训了么?”
她的语气跟让人将邵琼拉下去时如出一辙,吓得邵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剧烈地抖了起来,她拼命的点头,看着邵循那张美丽的脸孔,却像是看着阎王一样,恐惧的肝胆俱裂。
“我很不解,”邵循说话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精致的眉头,仿佛真的遇见了什么疑问似的:“听说父亲曾经因为这张嘴教训过你一次,你也确实老实了几年,怎么如今又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邵琼估计是还想说那套她“不是有意”的说辞,可惜嘴肿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又拼命摇头,眼睁睁的看着邵循居高临下、略带厌烦的看着她:“是不是我懒得理你,你就觉得我比父亲好说话?”
“没、没……”
“现在你知道了,我也不怎么好说话,”邵循语气缓慢,竟让人有种这是在语重心长教育妹妹的错觉:“之前不理你不是因为我脾气好,而是你无足轻重,我在宫里忙得很了,那么多事千头万绪的,没空理你嚼的那些舌根子,觉得让父亲管管你也好,但是听听方才说的那些话……当你姐姐是泥捏的是不是?”
郑老夫人谨慎的拉了拉邵循的手,见没被甩开,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更加小心了:“你不要太动气,小心孩子……”
邵循淡淡的点了点头,接着看着邵琼眼里渗出带着血的泪,“我想着父亲赏了你一巴掌,你就老实了这三四年,这次不知道够不够你老实一辈子的。”
邵琼浑身打着摆子,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脸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哭都哭不出来,接着又听到邵循轻声道:“——我觉得不会,谁知道你又会说出什么话来戳我的肺管子……干脆一劳永逸好了。”
邵琼以为邵循想要她的命,想逃又逃不了,膝行着想爬到公孙氏哪里去寻求庇佑,但是公孙氏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忙不迭跳开,想让她离自己远一些。
当那个在邵琼看来面目狰狞的太监向她靠近的时候,她吓得差一点要失禁,结果对方拿出一把匕首直接来捏她剧痛的脸颊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让她死……
可是这还不如去死呢!
邵琼一瞬间剧烈的挣扎没有半点用处,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巧劲儿轻而易举的敲开了她的嘴将匕首伸进去用力一划,鲜血瞬间从她嘴里喷流而出。
“啊——”这是何氏控制不住的一声尖叫,马上又被自己紧紧捂了回去。
郑老夫人也惊得肝胆俱裂:“阿、阿循!”
邵循不为所动,冷静的看着邵琼被自己的血呛的咳嗽连连,痛得捂住嘴巴在地上翻滚着。
郑老夫人见她只是惨叫,吐出的血没一会儿就减少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吐出来,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邵琼也是痛了好久,才发现那人原来并没有割断她的舌头,只是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虽然疼的她浑身冒汗几乎要痛死,但是起码舌头还在。
邵琼倒在地上流着泪喘息,微弱的惨叫时嘴巴里还不停的冒出鲜血,但是却像是死里逃生一样,不知道该呼痛还是该庆幸。
“行了,”邵循轻描淡写道:“叫够了就停下吧,带下去叫大夫看看,别我手下留了情,自己反倒把自己折腾死了。”
一片沉寂,邵循的眉毛微蹙,公孙氏这才反应了过来,慌忙叫身边也吓得不知所措的下人们将邵琼搀下去。
郑老夫人也是被邵循这堪称狠辣的手段惊吓到了,她以往对这个妹妹还是有几分包容的,对方有意无意说一些浑话也不愿意跟她计较,这骤然一发作,却是这样的雷霆手段,让人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这下连她这个长辈都有些心惊胆战,这时候不得不试探着安抚道:“娘娘……咱们不跟那等浑人生气……”
邵循“嗯”了一声,往后一靠,靠在垫子上呼出一口气来,“她可真能扫兴……”
这个是亲妹妹,邵循自觉平时对她还挺能忍的,但是对方难不成因此就觉得她是软柿子,敢当着她面暗讽皇帝的年龄……
不、或许以对方的脑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嘲笑姐姐会牵连到皇帝,她说这样让人膈应,但是很容易辩解为“无心之失”的话,已经是她在家里多年的习惯,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里。
别的邵循可以懒得理她,但是这次是真的不想忍了。
说实话,要不是顾及到舅舅刚回京不久,没跟家里人团聚两天,不好下他的脸,邵循都想当场处置了她,让她知道非议皇室是个什么罪。
果然摊上邵琼就没一件好事,幸好今天玩的很尽兴,邵循的好心情好歹没有被耗光,调解了一下就放下了这点怒火,没把这件事牵连到其他人身上。
说实话,邵琼这个样子还真没法怪郑家管教不严,怪不得人人都开玩笑说要把女儿养坏了嫁到仇人家里去呢,要不是几代姻亲,邵郑两家关系实在很好,不然邵琼嫁给谁怕都要结仇。
邵循可算是理解了郑氏为什么当初削尖了脑袋也要把女儿往娘家嫁,除了亲舅家还真就没有合适的人好坑了。
出了这个事,邵循也没兴趣多说什么了,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郑老夫人心情复杂,加之还要去善后,因此虽有不舍,也没强留,带着两个儿媳妇将邵循送回了皇帝身边。
那边男人们不知道在谈些什么,明知道邵琼在院子里挨了打,皇帝和郑永明看上去仍然面色如常,郑云乔神情则是有些木然,却也没有担忧之色,还不如冷不丁看到邵循进来时的惊慌羞愧来的强烈。
这里面只有二老爷郑永佩是个普通的正常人,为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而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这明明才是正常反应,反被一屋子不正常的人衬得有些奇怪。
皇帝吩咐其他人不许送,只捎上了邵循明显有些想念和不舍的郑永明一起往外走。
到了门口,皇帝摸了摸邵循的头,自己先上了车,让她有机会跟舅舅单独说几句。
郑永明看到皇帝的举动,心里头松了不少,又有心思愁自己家的事了。
“是不是阿琼又闹出了什么事?”
邵循对着父亲亲生的妹妹动起手来很干脆,但是想到这好歹是舅舅的儿媳妇,又觉得有点心虚了,她轻咳了一声:“您回去看看就是了……别怨我下手狠,她要是不教训,早晚闹出祸来。”
郑永明心里发愁,想起回家这两天看着儿子两口子时一言难尽的心情:“还是年轻时候的好兄弟呢,你父亲可真是就可着我一个人祸害,妹妹也没给我照顾好,好好的儿媳妇也趁着我不在偷偷嫁到宫里,把小女儿养成这个样子又来坑害我儿子,虽然云乔自己也不争气就是了……”
也是当时他嫌麻烦不想带家眷上任,公孙氏知道他就算一个人也不会拈花惹草,也恰好不想去那些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受罪,两个人一拍即合,他这才轻装上任。
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别说公孙氏苦苦哀求了,就算以死相逼又怎么样呢,他也该坚持把儿子带到身边才是。
反正也不会真死。
邵循下意识看了看纹丝不动的马车帘,不禁为自家舅舅天胆惊讶:“这话也就您敢说。”
郑永明哼了一声,连声音都没有压低,敞敞亮亮道:“你舅眼睛又不瞎,陛下占了便宜自己偷着高兴就罢了,还不许我这个损失大了的苦主抱怨几句吗?”
邵循听了这话,只觉得他虽然脸变得糙了不少,性格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
是自己的亲舅没错了。
第145章
邵琼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自己身处熊熊的火焰中,炙热的温度灼烧着她的脸,认识的人一个个从身边走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救她,他们面带冷漠,看着她一个人凄惨的在烈焰中挣扎。
有父亲、有母亲、有兄弟,也有夫君婆母,过往中所有疼爱过她的人通通都对她现在的痛苦视而不见,就这样冷冷的注视着她。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看着自己,为什么没有人来怜悯她疼惜她,在不久的之前,她不还是他们最喜爱的孩子,是他们的掌中宝么。
被这样注视的难堪愤怒和不解,甚至超过了身体上的痛苦,让她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
她认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实际上嘴唇只张开了一点点,发出的呓语自己都听不见。
邵琼勉强睁开眼,发现火焰是假的,但是脸上的剧痛是真的,梦是假的,那让人心寒的目光却是真的。
她此时仰躺在绣枕上,脸上过着厚厚的纱布,即使涂了药膏,也没办法让那灼烧一样的痛苦消散。
身边坐了一个人,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
是郑云乔,她名义上的夫君。
邵琼先是下意识的皱眉,接着面露痛楚,带着哭腔细声唤道:“表哥……”
只说了两个字,舌头就像被刀子狠狠割了一下,尖锐的痛了起来。
邵琼想起发生的事,连忙惊慌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感受到自己的舌头虽然痛,但还是完完整整的呆在嘴巴里,这才松了口气。
“已经醒了?”郑云乔的语气相当冷漠,:“醒了就离开这里,回自己的房间去。”
邵循好几年没见他,也几乎想不起他,因此到现在还以为他还是那个温文尔雅又带了点书生意气的少年,但是邵琼经过了几年的相处,知道这个人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因此完全不意外他的态度。
“表、表哥……”她的舌头疼,忍着痛意含糊的哀求道:“我……我疼……”
郑云乔着看了她半晌,就在邵琼以为他好歹动了一点恻隐之心的时候,却听对方道:“都到了这时候,你还惺惺作态,究竟有什么意思?”
邵琼脸色猛的一变,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一时都顾不得了:“你……胡、胡……”
“我胡说?”郑云乔冷静道:“你自己是什么样子自己心里有数,轮得到我来说什么。”
邵琼盯着他,确定从他眼里没有看到任何诸如怜惜同情之类的情感,忍不住一字一顿道:“……我、我是你的……妻子,是、是你娶了我!”
郑云乔沉默了,他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方道:“对、我娶了你,没人逼我,所以我也曾想过对你好,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
“可你心、心里想着……”
郑云乔的目光让邵琼骤然闭上了嘴,同时提到邵循也让她本能的胆颤,话到一半竟然又硬生生的咽回去了。
这次邵循带给她的阴影实在是有点大,可能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这个姐姐只会出现在她的噩梦里了。
郑云乔没去管她,他的目光有些飘忽:“表妹,你总是指责我心不诚,心里有别人,我现在想问你一句,你呢?你是喜欢我么?”
邵琼咬着牙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郑云乔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脸上,似乎透着绷带能看清楚她的神色:“你心里清楚,你在利用我,当发现人家根本不稀罕,你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却仍达不到目的的时候,就对我这个工具弃之如履,有好处的时候才想要翻出来——可这有什么意思呢?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跟他互相折磨,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想兄妹。”
“你血口、咳咳……”邵琼心里最隐秘,连自己也极力不想去细思的想法被郑云乔轻描淡写的道破,让她惊慌之下胡乱攀咬:“你对、对贵妃……”
“阿循没做对,”郑云乔既不愤怒也不惊慌,他怔怔的看着妻子:“她应该真的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才是。”
要是平时邵琼早就发火了,但是她此时却实在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将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警惕的看着郑云乔。
郑云乔也不去管她,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邵琼那张脸:“不要怕,我不要你的舌头,因为从此它也没有用处了,不会有人听你说话,也不会有人放你出门,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来替你管。”
他看她面带愤怒的似乎想说着什么,但是不听他也知道她想表达什么:“英国公府已经知道消息了,但是到现在也没人来看过,你消停些吧,我有些累了。”
邵琼之前根本不怕郑云乔,但是听到这句才真正害怕起来,她不顾脸上的剧痛,一下子坐起来拉住他的衣袖,舌头上的伤口重新迸出血来:“你、你休了我,你还不如休了我!”
郑云乔停下脚步,俯下身来认真道:
“我不会跟你分开的,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发过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娶了你,就是你的丈夫,无论我对你有没有男女之情,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自己做了什么就要去承担后果,后悔只会让事情更糟而已。”
他语气犹带三分不解:“——只是我没想到我这个被骗的认命了,你作为骗人的却有那样大的委屈,我们咎由自取,有什么好委屈的?”
邵琼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郑云乔没有撒谎,他也没必要撒谎,皇帝和邵循走了没多久,出于姻亲之间的道义,即使再恨邵琼惹事,他们还是将事情跟英国公府通了一声气。
明天就是除夕,英国公和世子邵揆在府中书房议事。
邵震虞开始有意识的把手里的人脉权利等等过到儿子手中,他知道邵揆差事办的不错,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太过顺风顺水的缘故,难免对一些事不够敏感,有时候又容易感情用事,偏偏还用不到点上,总是弄巧成拙。
要是以前,这个缺点其实无伤大雅,因为以邵揆的身份,只要做到大节上做到位了,私人感情上那点小事都无关紧要,等他到了年纪,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但是现在形势变了。
他们如今血脉相连,能以情感连接的不是别人,是未来的皇后和储君,要真是再放任邵揆像以前那样胡来一通,比他办砸一百件差事还要可怕。
邵震虞想要教导他,很凑巧的机会就上了门。
听到郑府的报信,邵震虞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挥手让人下去。
他抬起头看了看在发愣的儿子,语气镇定道:“看见了没有,这就是自己找事的下场,知道得罪了人,趁着人家不屑于跟你计较,就该老老实实缩在洞里才是,好在那边府里你舅舅已经回京了,不需要我豁出去老脸去处置出嫁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