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他平日跟邵循处的一般,这次好不容易开了话匣子,自然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我还记得当初母亲当着舅舅的面指着肚子跟小表弟开玩笑,哄他喊媳妇的情景……”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母亲两个字,邵循下意识的认为是郑氏,听到最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是二人的生母,郑永晴。
邵揆很少跟邵循提起生母,主要也是怕她年纪小不懂得掩饰,说多了对亲娘有了向往,对待继母是就容易起隔阂,也不利于家里的和睦,可这次也不知是有所感触,让他说了这样的话。
话刚出口他就守住了,不再提以前的事,只是道:“这事有长辈们打点,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也该回去了,你早些歇息吧。”
邵循也不跟他犟,点了点头就目送他出了门。
等邵揆离开,邵循坐在榻上思考着将来的事。
哥哥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郑云乔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夫君人选,再有就是邵循原本觉得他可能跟邵琼更有缘份一些,因此很不愿意去插一脚,可是现在似乎不是人家缘分天定,而是早有图谋,就为了把这个表哥从自己手里抢回去,这样邵循看上去似乎一定要把这人牢牢抓在手里,彻底让郑氏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报复的最好办法。
无论是从为了将来过的舒心还是从不能让敌人得意的态度,邵循嫁给郑云乔都是最优选择。
可是邵循心知并非如此。
她现在似乎并不想嫁人。
无论是郑云乔还是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她都不想去伺候,可能是梦中的那场婚姻让她有了心理阴影,也可能是别的原因。一想到她将来必须加入另一个家庭,来经营说不定比现在自己家里还要复杂百倍的关心她就头疼。
无论是守住原本属于自己的婚事,或者想法子给继母那边添点麻烦的办法都不算难,难的是之后又该如何做,如何选择。
第18章
无独有偶,这天晚上邵循和邵揆在谈论婚事,那一厢到了夜里,英国公并夫人郑氏谈论的事情也与此有关。
虽然郑氏作为正室夫人年龄还不算大,但是到底已经跟邵震虞成亲十四五年了,两个人已经是老夫老妻,因此邵震虞若要敦伦,多半是回去妾室那里,在正房宿的时候虽占大多数,但几乎都是老老实实的睡觉。
这时是夏天,两个人只盖了最薄的织物,并排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郑氏便问道:“你在外朝听说大皇子那事了没?”
邵震虞道:“隐约有点风声,不过议论的人不多,多数都是当个趣事讲讲罢了,前朝不同于后院,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有什么好说的。”
“这样就过去了?当时吓了我们好大一跳呢。”
“这种风流韵事听听就过,我们不当回事,陛下更不当回事。”
郑氏叹道:“这都不当回事?那什么才算重要?”
“文成武德,聪明才智,谋略策应乃至办差的手段,等等等等,重要的多了去了,总之不是床上那点子事。”
郑氏轻翻了个身:“这不就叫我们白白惊吓了一场吗,看阿琼都生病了……不过幸好大姑娘没事,比咱们阿琼强多了,临危不惧,什么也不怕,看来在宫里适应的很是不错。”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邵震虞就想起了前几天动的那点心,他皱了皱眉:“虽然这样说,但那里到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瞧瞧大皇子……还是天潢贵胄呢,行事这样荒诞。”
他这时候对比方才觉得大皇子那事不过是小事一桩,就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说辞了。
郑氏顿了顿,做出一副没听明白他话里弦外之音的样子:“哪里都有好人坏人,大皇子这番做派,不更能比出三皇子的好处来么,咱们应该为娘娘高兴才是。”
“三皇子?”邵震虞想起那个文文弱弱的少年,本能的挑剔了起来:“淑妃到底是妇人之见,将三皇子攥的那么紧,依我看,就是养的太精细了些,除了私德上还算说得过去,其他方面还不如大皇子呢。”
邵震虞作为没少上战场的武将,自然更喜欢英武刚强一些的男孩子,他和淑妃的感情并不算亲厚,虽然也隐隐有点期待,但也没打算这么早就站队,争那个风险极高的从龙之功,因此说这话说的毫无顾忌。
郑氏张了张嘴,这话她实在接不下去了,又想着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便就此作罢,和丈夫一起睡去了。
*
邵循说要去看望赵若桐倒不是随口敷衍郑云乔,而是确确实实有这个心。
前一阵子淑妃为了表示对邵循的重视,让别人更相信她有意让侄女做自己儿媳妇,更是直接越过了郑氏,赐给了邵循一块令牌,虽然不能直接进宫,但可以在宫门口递牌子请见,只要淑妃应允,就可以进宫。
邵循这天就一大早去了宫门口,递进牌子去,说是想进宫给娘娘请安。
淑妃很给面子,当即就同意了。
邵循再一次踏入延嘉宫,里面的布局摆设还是老样子,连淑妃的坐姿神情都与之前别无二致,仿佛光阴在这座宫殿中凝固了似的。
邵循行了礼,被淑妃叫过来坐下说话。
“这哪阵子风把我们家大小姐给吹来了?”淑妃道:“要你主动进宫,这可真不容易。”
邵循自从拿了那牌子,可是一次都没用上过,淑妃也知道她人谨慎,又不太愿意出风头,所以也没说过什么,可是这次竟然主动过来请安,确实挺反常的。
“娘娘别恼,”邵循也没有掩饰什么,一脸不好意思的实话实说道:“其实是那日寿宴上碰上了二公主,临走时公主叫我改天进宫来看望她,我这才厚着脸皮借了您的名头。”
“这有什么。”淑妃道:“只是没想到你竟能跟她投起缘来,你不知道,二公主那孩子跟个小闷葫芦似的,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儿来,最是无趣的一个人了。”
邵循停了停,这才道:“公主其实性子很不错,就是稍稍腼腆了一点,但其实是个热心肠。”
“你这后半句真假未可知,前半句这倒是真的……”淑妃挑眉道:“这些个凤子龙孙,包括我生的那个,明里暗里都很有几分傲气,唯有这个二公主,也不知道恭妃是怎么教的,一点也不像陛下的公主。”
这时候有人通报:“娘娘,三殿下来请安了。”
邵循眉心一跳,这也是她今天来的目的之一,她抬头仔细的观察着淑妃的反应。
之见淑妃微微拧起精致的眉头,仿佛正在思索,接着便道:“我这里有女客,不方便,你叫他先在偏殿里等等吧。”
邵循提起的心噗通一声落了回去,她感觉自己觉得轻松,但也隐隐带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失望。
淑妃恐怕是放弃那个计划了。
也是,那件事原本就胜在出其不意,可是之前已经打草惊蛇,人家不会再毫无防备了,再就是大皇子第一次出事是和淑妃身边的宫女,若第二次再和她的侄女有了什么,那她无论如何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现在邵循至少在淑妃这里是安全了,没有人再虎视眈眈的利用自己,她们又是一对和睦的姑侄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淑妃的放弃对邵循是个无可争议的好消息,但是……
居然就真的这样结束了,曾经将她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事情,就这样烟消云散,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它发生过……或者险些发生过。
就算邵循因为各种原因说服了自己如非必要不能主动招惹淑妃,但是不可否认,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心里其实是希望淑妃再次动手的。
邵循心里明白,在淑妃不再针对她时,若是主动与她为敌是十分不明智的,不仅得不到家里的支持,还容易打虎不成反被咬,这是得不偿失;可是若是淑妃仍想着利用自己,那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那时候她若再想息事宁人,等到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她的反击是一种必然,到时候连同上一世收到的屈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端看她和淑妃的手段谁更高明了。
只是现在……
邵循将眼睛阖上,又迅速睁开——不用日夜提防,甚至要正面和一位正一品妃作对,其实是件好事,何必没事找事呢。
更何况……
她怔怔地看着淑妃保养得宜的侧脸——就算自己不出手,她又能在这场漩涡中得意到几时呢?
至少据她所知的四五年后,她的处境并没有比德妃好上多少,万般谋划也没有得意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这位淑妃娘娘还有几十年的暗仗要打,就算算计了大皇子也还有二皇子,再过几年连六皇子都要长成。
宁熙帝春秋鼎盛,还远远称不上老,等到三皇子也娶妻生子,说不定什么七八九十皇子也都挨个出来了,陷害?她陷害的过来吗?
这样一想,邵循将心里的那股子不甘心的劲儿硬是咽进了肚子里。
*
淑妃又跟邵循问了英国公府的情况,将邵震虞到邵缨统统关心了个遍,就放邵循离开了。
宫里有规矩,皇子公主满了六岁就要与从生母宫中搬出去,皇子住进安仁院,公主住的地方则被笼统的成为公主院,这两处都不是单独的宫殿,而是指位置不同的两个小宫殿群。
皇子们每人能在安仁院分到一个小院子,预备他们没分府之前娶妻生子。而公主们居住的地方则略小,虽每间屋子大了一点,但房间数量却有所减少,这则是因为将来公主出嫁是直接嫁到宫外的,不需要预备驸马和孩子住的地方。
当今皇帝活下来的女儿只有三个,按理说该是挑选的余地很大才是,但是邵循被送到公主院的时候,才发现二公主住的是里面最偏远的一个小院子,位置也在坤位,按照风水来说也很一般。
由于是淑妃的人引她到公主院的,所以她连通报都不需要,直接被人放了进来。
她独自走到正房门口,刚要出声预先通报,就听见里头“啪啦”一声,是瓷器重重的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妇人刻薄又尖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说公主殿下,女孩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才是安分,恭妃娘娘是怎么教导的你都忘了不成?隔三差五的就想出去逛……有什么可逛的?淑妃宫里是有金子让你捡吗!?”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妇人越发来了劲:“这大热天谁不想凉快凉快,你愿意出去闲逛,我们可是要跟着一起的,殿下,你就不能为别人想想,瞎找什么事?!”
第19章
邵循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只听里头继续骂骂咧咧:“这么大个女孩子了,一点儿没个成算,怨不得连陛下娘娘都看不上你,什么本事也没有,就连父母都厌弃,连带着我们也没油水,要是我有你这个女儿,还不得……”
邵循的怒意被推到顶峰,再也听不下去,直接推门进去了。
“还不得怎么样?”
屋内只有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那个宫人打扮的妇人看上去三十来岁,不是个乳母就是保姆,长的还算周正,只是眉间带了几分戾气,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模样,此时正惊疑不定看着邵循。
而二公主虽然坐在榻上,但是整个身子向一旁依靠,桌上的茶盏被她的胳膊挤的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原本正低着头看不出神情,听到门打开的动静骤然抬头。
她原本神色木然,却在抬头看见邵循那一刻脸涨的通红,一下子站了起来,险些没有站稳。
“循儿!”
那妇人犹豫道:“邵小姐……”
原来这正是寿宴那天号称要“寸步不离”跟着赵若桐的人,邵循已经忘记了她长的什么模样,但是这人却将邵循记得明明白白,没有一点遗忘。
她敢对二公主不敬不过是看着她爹不疼娘不爱,怎么欺负都不会吭声,可是对像邵循这种随时不拿她们当回事的高门贵女却有些畏惧。
妇人满脸堆笑的挤过去,要扶住邵循:“小姐怎么有空……”
邵循拂袖,直接挥开她:“刁奴可恨!”
那妇人脸色一变,强笑着道:“小姐怎么这样说话呢?奴婢好歹奶了公主一场……”
邵循连理也没理她,径直走向二公主:“殿下,你有没有受伤?”
赵若桐原本对这些谩骂讥讽都习惯了,不过像块木头一样任人摆弄罢了,可是听邵循说了一句,眼里的泪就像活了过来,不停的在眼眶里打转,她抽了抽鼻子,摇头道:“我没事……”
邵循直接掀开她的衣袖,果然见小臂处青紫了一片,这是刚才被推到榻上,碰到了炕桌沿撞伤的。
邵循已经好久没这么生气了,她抿着唇深深的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转过身就对那刁奴发起了狠。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公主动手!”
她之前虽然觉得这些奴婢们管的太宽了,并且对二公主隐有不敬,但一来她们打着替恭妃管教女儿的名头,而来所作所为勉强在教养嬷嬷的职权内,邵循那时候和二公主也不熟,不好越俎代庖多说什么。
最后就是怕若真的厉声呵斥,彻底得罪了她们,她在时还好,若她走了,二公主可能应付不来这些人变本加厉的怠慢。
因此邵循只是软中带刺的敲打了几句就点到为止了。
可是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些人不只是教育公主时太过严厉,而是直接不把主子当回事,那些话当真可笑,竟全不把公主放在眼里,更有甚者,居然还敢动手。
这让邵循简直惊怒交加,明白若不彻底料理了此人杀鸡儆猴,二公主而后还不一定能被搓磨成什么样呢。
彻底得罪了又如何?这种刁奴,不赶紧处置了还留着过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