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邵循不禁皱起了眉头:“夜里骑马,得有多危险……我这里要什么有什么,能出什么危险,您迟一天回来也不打紧……”
皇帝揉了揉她的发顶:“什么样的准备也不可能万无一失,朕心里有数,”他立即转移了话题:“究竟如何了,报信的人只说你宫里着了火,现迁到了两仪殿,其余的一概不知……朕能不急么?”
皇帝是一路策马回来的,到了宫门口都没换御辇,抛下仪仗侍卫骑着逐日一路到了两仪殿的前广场,谁也没搭理就先进了寝殿,看到邵循睡的安稳,孩子也没出事,这才放下了提了一夜的心。
邵循知道他要转移话题,但是也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顺着他的问题道:“这次多亏您送的调兵令,底下的人也肯尽心,再没有推诿搪塞的……该查的都查的八九不离十了……”
皇帝一出口就问:“是皇后?”
邵循愣住,呆了好久才道:“……是、是淑妃啊……”
她完全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问都没问,下意识的就猜是皇后——明明皇后被关在咸宁宫,连往外传话都很困难,统共能使唤动的人手加起来一起出动,也不一定能弄出这样的阵仗。
邵循当时意识到这是个针对她的局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淑妃,后来发现皇长孙和恪敬公主之子也涉及其中,就更加肯定了,甚至都不需要证据就能认定就是淑妃主谋——无它,这样企图一箭双雕,用一件事解决数个敌人,又心思畸拐的招数她太熟了,闭着眼睛都能闻到淑妃的那股味儿。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往皇帝对这些事还算敏感,这次却完全猜错了方向。
皇帝的神色一动,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是淑妃啊。”
邵循总觉得他话里的意味不明,不禁疑惑道:“怎么,您很吃惊么?”
……还是在他心里对淑妃十分信任,心里留着不少旧情?
皇帝眼看着邵循半眯起了眼睛,神情也看是要往不妙的方向发展,连忙解释道:“朕不是吃惊——淑妃确实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只是……”
他斟酌了一下:“若是皇后的话……”
他看着邵循纯粹而清澈的眼睛,怎么也不能把“要是她的话,就不需要慢慢来了,可以很快就给你腾地方”这样的话说出口。
皇帝略停了一停,将这话咽了下去:“她毕竟还有恪敬在。”
邵循摇摇头:“大公主那孩子是真的病重了,病情缠绵了有小半个月,就这样还能腾出手来做恶,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恪敬公主虽然性情跋扈,很不好相处,一切的喜憎都摆在面上,但是这也证明她不算是个工于心计的人。
虽然很巧合的正好将钱太医调出了宫,但是相比于儿子病重还要抽出空来害人,邵循更倾向于公主府是被人利用了这次的机会,若不是蔺博的事情,保不齐还有别的事情等着钱太医。
公主府的中使司被审讯,也没有吐露出什么可疑之处。
邵循从头到尾将事情的经过向皇帝描述了一遍:“主谋是淑妃,这几乎可以盖棺定论,至于淹死的内侍是通过蒋婕妤里外串通,她是从犯还是被逼的或者是全然不知情就好查了,至于杨昭媛,看上去似乎是想浑水摸鱼。”
这又是新查出来的东西,那个受人捉弄的小太监回忆记得自己曾看到杨昭媛宫内的总管太监在向甘露殿窥视,后来路上的几只黑猫就是这样放上去的。
这位前面什么也没做,也不知道别的,但看着甘露殿起了火就想出手,此还险些放了这一条漏网之鱼。
杨昭媛曾经生过一个皇子,可惜落地没多久就夭折了,她究竟是什么心思邵循不知道,也没心思去猜,事情是自己做下的,就要去承担后果。
“人我都圈在她们自己宫里了。”邵循道:“等您处置吧,后边我不插手了。”
皇帝听着听着,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他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情一定剑指邵循,但是没想到淑妃这么大的能耐和心眼儿,一环扣着一环。
除了没有算到皇帝这样信任邵循,以至于连调兵令都可以托付,其他的还真是什么都算好了,专等着她去踩陷阱,还是一个接一个的陷阱,一个不行还有第二个,打定主意要让她一尸两命,何其恶毒。
顺带连吴王妃和皇长孙都算计了一把,想要一举除掉两个心头大患。
他心里对于怎么处置淑妃已经有了定论,连细想都嫌浪费时间,但是转过头来看着邵循,却不知该如何怜惜才好。
皇帝捧着邵循的脸颊细细的摩挲着,轻声道:“都是朕疏忽了……”
邵循眨眨眼,紧接着就被抱在了皇帝怀里,感觉到他的手轻缓稳定的抚摸着自己的后脑:“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邵循一愣,刚想要解释自己只顾着兴奋,除了一开始,压根没有受到惊吓,就听皇帝道:“是朕的不是,朕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宫里,你放心,以后绝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哪里都带着你……”
邵循的喉咙动了动,随即将自己的脸埋在皇帝肩头,“我、我当时真的吓到了,要是您在的话,我就绝不会害怕……您答应我的,到哪里都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君无戏言是不是?”
第100章
邵循并没有因为怀孕而变得丰腴,除了隆起的腹部,还是这样小小的一团窝在皇帝怀里,轻易激起他这所有的喜爱与怜惜。
“那我们说好了,”邵循闷闷的说:“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呀。”
皇帝心中所有所感,抬起她的头看着那双美丽的的眼睛:“告诉朕,你在想些什么?”
邵循一怔,接着眼睛微弯,露出一个笑来:“我在想,您走到哪里我都跟着,让您想甩也甩不掉。”
“谁舍得甩开你呢?”皇帝放下心来,捏捏她娇嫩的脸颊:“我们姑娘是世上可爱的女孩子。”
“嗯……”邵循的眼睛转了转:“陛下也是世上最可爱的男人。”
两人相视而笑,小别胜新婚,相拥着温存了许久。
邵循侧着身子在枕在皇帝腿上,乖乖的让他摸摸肚子,皇帝手下是胎儿轻微又有活力的律动,他看着邵循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笑意上下煽动,心里的心思转了好几次,犹豫了许久,还是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邵循的脸上的笑顿住,过了一会儿,才抱着肚子轻声道:“记得……”
“你当时说,自己酒后乱性……”
邵循的眸子垂下来,听皇帝继续道:“朕当时不是特别相信。”
邵循没有解释,只是“嗯”了一声。
“朕那个时候十分混账。”皇帝握着邵循的手,在手背上轻吻了一下,带着歉意道:“与你有了肌肤之亲,却也不曾上心去查过,到后来想去查了,却已经无从查起。”
邵循低声道:“查这个做什么。”
皇帝道:“朕一直没有问你,是以为你一个小孩子,自己说不定也稀里糊涂的,未必知道些什么,可是……说不准是想当然了——朕问一句,你……是不是知道其中的内情?”
提起这件事让邵循觉得难堪,特别是一想到皇帝知道当初她应该和大皇子一起被……就难受的有点想呕,但是他不问也就罢了,既然他问,她就不会向他说谎,于是邵循沉默了一会儿,蜷起身子点了点头。
皇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你竟真的知道……”
他当时能察觉出这孩子状态有些不对,但是只是有点点怀疑,过去也就过去了,又关系到女孩子的名节,大张旗鼓的去查反倒不如睁只眼闭只眼让它过去。
到后来邵循真的喝醉了一次,那时候皇帝已经很喜欢她了,自然也更加上心,马上发觉她真正喝醉时确实会失态,但是跟主动求欢仍是有着很大的区别。
这才认真想要让人查一查。
但那都过去个把月,想也知道什么线索都磨平了,底下只报上来一件事,那就是同一天大皇子酒后失德,跟淑妃宫里的宫人有了尾首。
他当时心里就有了一点猜测,只是没什么证据而已。
若是那猜测是真的,有好几种可能。
赵言栒自己行事不端——按他的作风来说,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德妃有意毁人清白以打击淑妃,却反套住了自己儿子;或是淑妃用侄女的名节陷害赵言栒;再就是皇后和恪敬公主这边出手。
总之人人都有可能。
他没有特意怀疑淑妃,理由就是当时淑妃对邵循还有几分真心的喜欢,言谈间提及这个优秀的侄女不免带着与有荣焉,当时也隐有风声传出,说她想要为儿子求娶英国公的长女。
皇帝到底是个男人,在没有证据和指向性的时候,不免低估了内闱的争斗和女人心思的复杂性。
比如淑妃喜欢邵循也欣赏她,但是也不碍着她就算毁了这个侄女也要为儿子扫清障碍的决心。
再后来这件事就再没起过波澜,几乎让皇帝以为根本没什么阴谋,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邵循入宫之后,淑妃跟她的关系变差,这是正常的事情,毕竟尊卑易置,淑妃心存不满也不奇怪,她一旦表现出了敌意,没理由邵循还要贴上去。
但是这次淑妃下手后邵循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让他不免有些想起早些时候的怀疑。
就算两人关系早就不比从前,淑妃仍然和邵循有着一层亲戚关系。
皇帝了解邵循,知道她是个热心肠的姑娘,被亲人从背后捅这一刀她不可能这样平静,就算不伤心难过,起码的怅惘应该是会有的。
但是没有,邵循的态度让皇帝有些熟悉——那是发现被迫搁置不提的敌人自己出了大错时的样子,冷静之中带着一点兴奋。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对亲人分外在意的她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除非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旧怨。
皇帝便从中隐约推测出两件不算多么确定的事情
当初的事情是淑妃主谋。
邵循自己竟然是知情的。
他知道邵循很能在心里藏事情,即使再亲密也不见得会吐露分毫,但是他没想这姑娘竟这样的事也能憋在心里不提。
皇帝哑然,过一会一手拉她的胳膊,一手去托她的身子将她提了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没有去问她是如何得知真相的,而是说:“你该告诉朕才是。”
邵循低着头沉默不语。
皇帝顿了顿,去摸摸她的脑袋:“不是说你不能有自己的心事,而是这太危险了,你该早告诉朕,朕有了防备,可以提前处理危险。”
邵循紧紧抿起嘴巴,这是一种从心底里抗拒某件事的表情。
皇帝拉着她的手试探道:“是因为顾及你家里不敢说,还是觉得没有证据?”
他温言劝道:“要是前者你不用担心,你父亲现在怕是巴不得淑妃有什么不好,至于后者,你是知道的,不论有没有证据,朕都会相信你。”
邵循有些憋不住了,她扁了扁嘴角,向前倾身靠在皇帝怀里:“都不是,我、我……”
她只是太抗拒跟皇帝提起任何跟那个梦有关的事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将淑妃陷害的实情说出来,也隐约有感觉这或许也不可能瞒着皇帝一辈子。
但是就是一个劲儿的往后拖,只要想到那件事的另一种走向,是自己和皇帝的长子滚在一张床上被人……
想到这里,邵循下意识紧闭起双眼,似乎想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关到外面。
皇帝见她的样子,不好再问什么,他思索了片刻,抱着她摇晃了一下,柔声道:“你不想提就不提,左右她这次罪证确凿,有没有之前的事都是一个下场。”
邵循低声道:“您……也不要跟别人提这件事……”
“朕自然知道。”皇帝用手指去碰了碰她的脸,没有感觉到有湿意,多少松了口气,笑道:“朕还以为又把你弄哭了呢,还掉不掉金豆子了?”
邵循本来确实有点想哭,但是听了这话却又觉得哭不出来了,经不住破涕为笑:“谁总掉金豆子?我在家里从来不哭的,都是您,隔三差五就要招我难过。”
这话是在故意冤枉皇帝。
她在家里从来不哭,是因为哭了也没人心疼,并不是没有伤心的事。
反而跟皇帝在一起,就变得莫名娇气了起来,难过时想哭,开心的时候居然也能莫名其妙掉几滴眼泪,真是十分莫名其妙。
皇帝轻轻一笑:“朕要道歉么?其实有些时候,带几滴泪水反而更有意思……”
邵循想了好久才琢磨出这句话的深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又羞又恼又不解,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能在刚刚那样让人感动的时候,想出这样的荤话。
皇帝被锤了两下也不觉得痛,搂着他的贵妃笑着道:“这样就好,高兴些,这世上哪里有事配让你难过。”
皇帝骑了一夜的马还精神抖擞,一点看不出疲惫的样子,但是邵循还是有些心疼,左右那些人插翅也难逃,要处置也不急于一时,便强压着皇帝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做别的。
消了心结,邵循也觉得心里松快,亲自帮皇帝沐浴更衣,又替他盖上被子:“您要多睡一会儿才成啊。”
往常总是皇帝哄着她入睡,如今反过来,邵循竟然还模仿的有模有样,挺像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