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有人搬了一把椅子,邵循也坐了下来,让众人退下,只留了几个心腹在身边。
淑妃见她不急不缓,相当从容,当即冷哼一声:“还真有贵妃娘娘的派头,只是不知道你当时在我膝下奉承讨好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到有这一天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动了手不错,可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淑妃冷笑道:“一直到发现陛下居然把能动兵权的东西送给你,我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为太后侍疾才被召进宫?怕不是把我当傻子糊弄?要不是你们在宫外就有了尾首,短短数月,就迷的陛下晕头转向?奸……淫妇!”
邵循歪了歪头:“我很好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是兵符的事也是在火烧甘露殿之后了,怎么,你未卜先知?”
淑妃哽了一下,并不回答,只是摇头讥讽道:“阿循,我是你的姑姑,自问从小带你不薄,你小时候怕你受到继母苛待,闲下来就招你进宫来住几天,吃穿住行都是我亲自挑选,几乎和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
是的,邵循小时候淑妃对她真的没得说,她年幼丧母,继母又不能亲近,而淑妃温柔贴心,也喜欢小女孩,在很长时间里,小邵循都一直在遗憾为什么淑妃娘娘不是她的母亲,还因此偷偷羡慕过三皇子。
直到她渐渐长大,美丽的出人意料,能让所有年纪不算大的女子心生警惕,再加上淑妃又被晋位,野心渐生,而英国公始终不愿意全力支持三皇子,这才渐渐疏远了邵循,虽然面上仍然亲切,但都是表面功夫了。
但是邵循在继母的“慈爱”下长大,如何不知道真心假意的区别?
她察觉时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但是她那时到底已经习惯了旁人的虚情假意,父母至亲尚且如此,更不会去强求淑妃的真心了,渐渐也就丢开手不去想了。
淑妃提起小时候的事,确实让邵循有了一瞬间的动容,但是紧接着她继续道:“我甚至想要让你做我的儿媳妇,让你和彬儿配成一对,长长久久的留在我身边……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勾引你姑姑的丈夫、你表哥的父亲?”
原本就不算多的动容瞬间冷却,邵循的脸色越发平静。
——世上真有这种人,自己做的事情只要没被拆穿,只要当事人不跟她们理论,就真的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些下作的、恶毒至极的手段,没人知道就好像真的认为自己没用过。
理直气壮。
淑妃的用词甚至带上了羞辱的意味,但是邵循并没有如她所愿表现出惊慌或是羞愧的丑态。
邵循甚至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提起了别的:“你知道你的死后哀荣是怎么保全的吗?”
被赐死的嫔妃说明犯了大错又极度惹皇帝厌恶,一般来说用美人才人之类的规格,一口薄棺就算是好的了,但是淑妃是保留了三品昭仪的名分和哀荣。
淑妃哈哈笑了一下:“不会是你提的吧?假惺惺的可真恶心,我对你好了一场,就换了个华丽点的棺材?”
邵循轻轻笑了:“您领不领情是您的事,但是我这么做的意思是想表示一下感谢——当然不是感谢您那要真不真的姑侄之情,是感谢您撮合了我跟陛下,娘娘,这是天底下最好的礼物,我实在感激不尽。”
这当然是假话,实际上给她留了一点体面主要是顾及三皇子,想让他不至于沦落成废人之子,面上也稍微好看些。
但是这不碍着邵循拿来气气淑妃。
淑妃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和陛下确实早有瓜葛,”邵循坦白道,还不等淑妃咒骂,就继续道:“但绝不是我主动勾引,到头来还是得感谢您的神来一笔,我和陛下结识于去年六月初二——娘娘,这样说,您总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么?”
淑妃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宛如晴天霹雳——六月初二,正是她自己的生辰!
第103章
淑妃的脑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而邵循也表现的相当体贴,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给了淑妃足够长的时间去消化这些话中暗含的意味。
而淑妃越想脸色越差,最后就连红唇都失去了血色,她面色惨白,喃喃道:“不可能,你在胡说!”
邵循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我是不是胡说,您说不定都心知肚明了,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不过惹旁人发笑而已。”
淑妃都嘴唇颤抖着:“你那天碰到了陛下?你们做了什么……当真无耻!”
“这可奇了,”邵循不解道:“使出下流手段陷害别人的人都不觉得自己无耻,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淑妃之前一直撑着那股架子,不肯在她眼前示弱,此时却真的有些撑不住了,不禁又恨又悔,被邵循顶的都要呕出血来:“你、你……”
邵循道:“我与陛下相知相遇,都是您的功劳,把世上最珍贵的事物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塞进了我的怀里,所以我才说,我非常、非常的感激您。世上若是真的有人坏心却办了好事,那必定就是如此了。”
邵循的语速很慢,到最后一字一顿,力求每个字能让淑妃听的清清楚楚。
淑妃当初设想中邵循和大皇子在一起的画面涌上脑海。只是男子换成了皇帝,心情便完全反转,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让她的头部仿佛被巨斧凿穿,痛得几乎要裂开。
她不禁用力的捏住了额角的皮肉,面上终于流露出强烈的悔恨。”别说了……我叫你不要说了!”
这样的悔意不是忏悔,而是害人不成反害己才有的后悔,让邵循觉得没意思透了。
她脸上故意摆出来的笑意消失,平静而漠然道:“不要辜负我特意给你留的好棺材,反正早晚也逃不了这一死。”
淑妃骤然抬头,狠狠的盯着她。
邵循道:“谢也谢过了,劝也劝过了,一切随你好了,”她站起来:“我告辞了。”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淑妃突然哑声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那件事是我做的?”
邵循微微侧头:“什么时候?好像就在当天,就让我发现我的姑姑是个什么人了。”
“当天……”淑妃没有追问她是如何得知真相的,左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她是在想另一件事:“邵循,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我记得那天过后你还与我相处过好几次,次次都是表现的一无所知,仍是那个温柔顺从的好侄女,你可真能忍真会忍呵……我十分好奇,当时你的铁石心肠里头,想得是什么。”
真正的铁石心肠再说别人心硬,何其可笑。
邵循顿了顿,实话道,“我当时再想,你为什么会这么容易收手呢,若是你在坚持几次,我也许就不需要忍着恶心和你这样的人虚与委蛇,咱们干脆玉石俱焚来的痛快。”
淑妃咬了咬牙。
没等她想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说,邵循想起来什么似的:“三殿下是个孝子,现正在两仪殿外,已经跪了有数个时辰,看样子是还准备在跪下去。”
淑妃一愣,那一番讥讽的话咽进肚子里,眼中划过水光,紧接着闭紧了双眼。
“你有个孝顺的好儿子,”邵循道:“只是不知道你配不配做他的母亲。”
说罢,她转身离开,身后的淑妃尖声喊道: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做的一起都是为了他!”
邵循不为所动,连头也没回。
门边柳心迎上来扶住邵循,和其他人一起跟着她离开。
路上,柳心半带着犹豫道:“娘娘可不该来趟这浑水,牢中血腥气重,若冲撞了您腹中的皇子可怎么好,若陛下知道,定是要担心的。”
方才几人都站在门边,除了淑妃高声说的那几句话,剩下的应该都没听清,只有柳心耳力惊人,怕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几句。
她说这话不是为了劝谏,而是在隐晦的问,若皇帝问起,她是否要据实以告。
邵循拍了拍她的手,答道:“没关系,我知道。”
柳心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皇帝下了朝没多久,就回到了后殿。
邵循正靠着炕桌描花样儿,见到他来了便冲他一笑。
皇帝挨着她坐了,抽出她笔下的绢纸,问道:“这是在画什么?”
邵循道:“是卷云纹的花样儿,我现在不方便动针线,这是画给若桐的,她如今绣的有模有样,给张不算难的图都能绣的不错,只是样子画不好。”
“绣什么用的?”
邵循笑了,指着肚子道:“给这孩子绣的肚兜,若桐特意叮嘱过不许旁人动手,她要自己全包了。”
皇帝看着手中工笔精致的画,之后悄悄抬起头看邵循的侧脸,有些踟蹰道:“你……”
邵循歪头问道:“您想说什么呀?”
皇帝斟酌了用词,特地无视了大皇子的那部分:“当初遇见朕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在奉麟阁中随意挑了个房间,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了柜中有轻微的响动。
他当时本来就是为躲清静去得哪儿,身边只带了何晋荣还被打发出去了。
皇帝久经阵仗,也不惧什么危险,干脆连人都没叫,自己打开了柜门。
之后邵循就直接扑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现在一想,邵循当时的心情,该是多么恐惧。
邵循听到他这么问,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大概是怕的,但是现在知道遇见的是您,再回想起了,倒是不能复述当初的感觉了。”
“我刚刚跟淑妃说自己感激她,虽然是有意气她,但是细想起来也有那么几分道理——若是她不起这坏心思,我也不会跟您有交集。”
现在保不准已经嫁给郑云乔了——这句话她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皇帝将绢纸放下,转而去握她的手:“那可说不准,你这样与众不同,便是没有这样巧合的交际,朕一样会注意到你。”
邵循转了转眼珠:“那也不成,如果淑妃不是陷害在前,我肯定不会理您的。”
有淑妃这层关系在,在她眼里皇帝就是长辈,如何能与扯上关系,一旦真的扯上了,她也会避之不及的。
皇帝轻笑着摇摇头:“世上哪有这么肯定的事,姑娘,不论如何,你总会到朕手里的。”
他的语气轻柔,但是含义却非常有攻击性,他爱邵循,就笃定不管怎样她必定属于自己,并且完全不需要用到强迫的手段。
但是皇帝这话却让邵循联想到了那梦中发生的事,当即感到自己心脏中最柔软的一处地方被用细小的尖针戳了一下。
说多痛也不至于,但是却让她有些难以忍受。
邵循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痛苦,她就当自己没感觉到,只是顺着皇帝的话轻笑道:“若我顾及淑妃,执意不肯,您要怎么样?强取豪夺?”
“怎么会?”皇帝忍不住笑了,他轻轻敲了邵循的额头:“你会顾及淑妃,不过是因为一开始必定将她看的比朕重些,但是朕也会对你好啊,会比淑妃,甚至你的父母家人加起来还要好百倍,早晚你会将朕看的比他们都重的。”
“朕不缺耐心,你会有充足的时间来喜欢朕。”
邵循道:“若我要嫁人呢?您要是拦着,可就不是我自愿了。”
皇帝挑眉道:“朕也没说要拦啊,你只管去嫁好了。”
邵循先是错愕,之后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其中关窍——皇帝说随便她去嫁人,她就真的可以没有丝毫负担的找人成亲么,皇帝爱她必定也了解她,知道她绝不会、也不敢这么做。
邵循被这样的想象刺激的寒毛直竖,忍不住去拧他的胳膊,嗔怪道:“陛下,您这人好可怕。”
嘴上说不强求,但是他的爱意和追求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逼迫了。
他这是在笃定自己非他不可。
虽然让现在的邵循来看,这也是事实,但是若真如皇帝假设的那样,这故事中的邵循恐怕要经历比她多得多的纠结了。
不过这只是玩笑话罢了,实际上上天既然安排了那样的巧合,那就何须纠结“若没有”怎么怎么样。
皇帝跟她说完了这一段,就想起了仍然不知悔改的淑妃,当下也没了耐心。
他原本跟邵循一样,不派人了结她,也是给赵言彬一点脸面,但是既然淑妃不愿意配合,那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但是还没等皇帝下令,刑房那边就已经传来了消息,说是罪人已经就死。
连邵循都愣了一下,问道:“她自愿的?”
来人恭敬道:“回娘娘的话,您走后不久,她便一动不动,许久之后叫人打了热水,净面梳妆后,便用那条白绫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