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澜止戈
对敌人视若无睹是气魄,但能与之谈笑风生才是真本事。
虚伪也是一种本事。
明谨闻言,看了前方阶梯上方的佛殿一眼,“还能与人虚伪是好事,如果有一天发现连虚伪的机会都没有,那就很惨了。”
明黛有些不明所以,但明谨已经走远。
第69章 不后悔
“此前你说这山中好多郡主,总不能都是你敌人吧,说说是哪几个,我好凑近去要些好处。”
谢明黛是拾裙而上,问明谨。
“挺多的,昭阳,光惠,朝歌……”
毕竟是太师府出身,林氏虽没太大主见,但小心谨慎,也正因为这份小心,在来都城的路上就细细将都城中诸多王公贵女的身份跟一些信息教导给谢明黛,其意自然是不希望自己女儿招惹了这些人,毕竟谢家固然尊贵强大,不惧怕任何一方,但谢家女儿不是谁都如谢明谨一样有谢远兜底的。
何况自己女儿虽然也算聪慧,但脑子绝对没谢明谨好使,还是小心些好。
所以谢明黛一听明谨说出了这些名号,表情就有些挂不住了。
“你干了什么,惹了这么多人?”
敢情这人在都城多年都忙着得罪这些宗室贵女了吗?
但明谨这人看起来也十分谨慎,不像是动辄招惹人的张扬人物啊,还是说四年前的谢明谨是这样的?
“我跟她们上的同一个学堂,大家一起读书,总有些比较,比较得不够正面,也就生了龌龊,龌龊没得疏解,就成了仇怨。”
她轻描淡写,谢明黛却听出了几分无奈。
“听起来,你没吃亏过。”
“我那时年少,不懂事,不愿意吃亏,所以麻烦就多,如果是现在的我回去面对……”
“会如何?”
“我一定考得比以前还要好,气死她们。”
“……”
当年功课才学都那般好,如今可不得吊打那些贵女了么。
她也没来虚的。
谢明黛以为自己会鄙夷,但实际被逗笑了,因为她们都是谢家女子。
傲得很!
“除了那几个郡主,还有么?”
“有,前面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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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谨,好久不见。”
瑶光在殿门前跟明谨打了招呼,明谨看过去,目光却不是落在她身上。
“见过郡主殿下,是好久不见了。”
然后,明谨微微屈身向瑶光后面的妇人行礼。
“明谨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身量很高,气派威严,眉眼跟瑶光其实是相似的,但锐利许多,显得英气十足。
“谢明谨,四年前名气很大,连我在西北那边都听说过,只是这四年中没怎么听说过,现在看到真人……长大了啊,果然非同凡响。”
这话里听着没什么,但对方语气冷淡,便会让你深切体会出这样的意思——现在长大了,四年前就是没长大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名声。
“殿下过誉。”
谢明黛从后面走过来,恰好听见长公主冷冷一句,“我不是在夸你。”
明谨不卑不亢,好像没听出其中的敌意,只道:“明谨当年年少,也曾听说过长公主殿下在都城的赫赫威名,后来去了大西北才淡了消息,今日相见,长公主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长公主对上明谨温和恭谨的眉眼,突得心里一刺,“谢远真是生得一个好女儿。”
明谨这才笑了,落落大方道:“我也这么觉得。”
长公主母女:“……”
长公主是长辈,又是皇室,真要发作一个官家千金也很容易,可对明谨到底是忍让了一二,只用眼神刁难一二就走了。
谢明黛刚刚还有些忧虑,见状便若有所思,“以前就知道大伯官做得很是威风,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明谨只笑不语,带着人走进寺庙,但人一进去,两女就齐齐退了出来。
“反正谢明月还没来,我们就等她一下吧。”
其实是反正人这么多,也不是求了就应验,还是等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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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谢明月这疯丫头到处乱跑,在人多嘈杂的庙里迷路,谢明黛带人过去找她,明谨则去寺庙边上的湖泊等两人。
不过她也不算是在等。
“容姐姐,好久没见。”
明谨看到桥上的明容,微顿了下脚步,而后走上去。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明容也有诧异,大概是佛门净地,眼前美景正好,她的眉眼有些松伐倦意,倒少了往日的冷淡。
“我跟明黛明月一起来的。”
谢明容眉头一簇,淡淡道:“感情挺好,人呢?”
明谨:“明黛去找明月了,我便来这里等她们,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容姐姐。”
谢明容收回眼,看着湖面,“是挺巧。”
“是啊,我也就绕了半圈就找到容姐姐你。”
“……”
谢明容再次看向明谨时,只见这个恭谨的二妹妹好似不在意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只优雅从容道:“这算不算是佛祖庇佑呢?”
谢明容忍了片刻才道,“四年庄子修身养性,倒不知你如今这般油嘴滑舌,还是说终于长大了,懂得爱惜羽毛,生怕自己跟堂姐关系不和,坏了你的名声?”
“我一出生就没有什么名声,容姐姐应该知道的。”
一出生就因为母亲的身份遭人非议,哪怕在族里也颇为无助,又有祖母苛待,明谨孩童时其实没什么朋友,自己是唯一一个愿意带她玩的人……
明容倏然想起旧事,眼里闪过懊恼,再次偏过脸,不欲看她,“我已嫁人,前日所言,也不过是从了女儿家的狭隘之心,但我不认对错,只从心而为,既已说破了,不必再纠缠,对你我都是自在。”
“毕竟我从未后悔过与你比较,也不愿意收回对你的嫉妒。”
谢家人一向固执。
“我明白,所以我也不后悔,不愿意收回。”
明谨轻轻道,谢明容一愣。
第70章 臆想(月票还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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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容是疑惑的,但她也知晓一件事,若要与人决裂,万万不可对对方抛出的诱饵怀有试探之心,当断则断。
否则没完没了,十分被动。
可她又确确实实疑惑了,大概是年少时第一次发觉幼时乖巧憨态的小女孩其实聪颖非常,学什么都极快,领悟力惊人。她最初是惊奇的,也越发喜欢,后来对方越长大,越耀眼夺目,衬得她人十分不足,她便越发想揣测其深度,越发想与之比较。
这种探究心理就仿佛一种病。
谢明容觉得自己该走,可她没走,还站在那等着明谨给答案。
“世人都说我是大房嫡长女,是谢远的女儿。谢家,是天下公认的谢家,高祖亲赐,三大紫勋,世袭罔替,它的嫡长女必须是最优秀的。而谢远何许人,年少时便为昭国第一世公子,于荣耀时风华万丈,于风尘时蛰伏崛起,他的女儿也必须是优秀的。”
“王权之下,最华美的笼子,最尊贵的金丝雀。”
她用这样简短的一句言语形容自己的身份地位。
“可无人知我惫懒,心性极野,旁人于草地端方姿态时,我想着爬树翻墙,爬树翻墙时,又总想着如风筝一样飞出这大宅深院,我贪图的总是不该属于我的,而求而不得,是很折磨人的事。”
明谨素来是不喜欢直白表达情感的人,她含蓄内敛,今日所言,听着平和,如老者阐述平生,但也足够坦诚以待。
谢明容有所动容,因为她信。
“你的贪心,我是见识过的,最后你不也的确飞出去了么?固然最后又飞回来了。”
“但这应该跟婶婶对你的影响有关,与我何干?”
谢明容忽然有些疲惫,转身欲走。
“好强,并非是姐姐你一人的天性,谢家女儿骨子里藏着的都是傲气。”
“你有,我更该有。”
“所以当你立志要做谢家女郎端方第一人,承继家族荣耀,克己复礼之时,就没想过从小被你带着玩耍,被你教导功课礼仪的我不会有压力么?”
谢明容震惊,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你不想输给我,我亦不想输给你,所以我学了,也跟你比了,姐妹之间多有比较,太多了,有时候会伤及情分,但我也不曾后悔,就好比我不愿意在那些郡主公主面前低头,因我始终不愿意做那战败之人。”
“但有一点我始终不如你——无论我怎么努力,多少年后无论成就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是荣耀,还是尘埃,都不会像姐姐那样疲乏时候回家能得父母一丝抚慰,也不会在你与父母生分时,你的母亲会放低身段主动对你低头,因为她对你不舍。”
“这就是嫉妒。”
因为她的父亲是谢远,她的母亲……她怕再过几年,她会忘记她的样子。
已经太久太久了。
那个于雷雨时坐在屋檐下固执等着的小女孩始终没等到母亲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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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容有些动容,本该是生气的,但她面上流露出且没来得及隐藏的竟是一种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