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吱吱
他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事实却并不那么简单。
首先,安阳龙岩寺是当朝极具盛名的古刹之一,寺规森严,是受朝廷僧录司辖管的大寺。
其次,僧人也不是想剃度就能剃度的。
要先做居士,受五戒,在寺里住一段时间,师傅考察你后,觉得你有恒心又有慧根,才会推荐你正式剃度。
剃度后,修行一段时间,师傅觉得你合适了,由寺里出面,把名字报与当地的官府,拿到牒文。
拿到牒文之后,有剃度寺庙的推荐文书,才可以到名宗大庙挂单。
而大觉寺是皇家寺庙,挂单的要求很高。
挂单想留在大觉寺,成为大觉寺的僧人,要求就更高了。
不说查三代,牒文肯定要反复核实的。
而朝云在大觉寺已经呆了二十几年了。
若是没有证据,冯大夫是不可随意指责他的。
当然,如果有官府或是权贵插手,又不一样。
问题是,这朝云好像还挺受宫中内命妇的欢迎的。
可如果不是他受欢迎,冯大夫也不会发现他制的香和冯大夫一脉相承了。
王晞叹气。
冯大夫却想,他年龄不等人,和朝云也正面怼上了,这次见了朝云还不知道下次有没有机会见到,与其拐弯抹角地试探,不如直来直往。
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他索性道:“难怪我觉得朝云师傅制的香我很熟悉。不知道朝云师傅制香的手艺是和谁学的?老家具体在蜀中的哪里?”
那质问的语气,让人感觉到他来大觉寺的目的并不简单。
知客和尚脸色都变了。
当年朝云能留下来,是他会调香治病。
但京城里不缺名医。
是这几年朝云调的香得了京中贵妇人的青睐,寺里觉得能更好地吸引香客,为大觉寺争名,这才开始有意无意地抬举朝云。
此前主持曾问过朝云,调香的手艺是跟谁学的,他说家传的。
可如果不是家传的呢?
知客和尚望向陈珞。
他们大觉寺根本不怕打官司,他们怕像陈珞这样的人偏袒。
陈珞显然也很意外,他看了看冯大夫,又看了看王晞。
他看我干嘛?
王晞心里有点发毛。
要看,也应该看朝云啊!
王晞脑子飞快地转着。
难道他也觉得在长公主府的树林里欠了我一个人情?
所以他才不管朝云调香的手艺跟谁学的,他想让她承他一个人情?
从此两人人情两讫,互不相欠?
第六十四章 质问
王晞双眼一亮。
如果真是她猜测的这样,那陈珞这个人真心不错。
想当初,让她认下小树林之事的人是薄明月和四皇子,人家陈珞也是受害者。
可陈珞不仅没有迁怒她,还认了这份情。
有薄明月在前,相比之下,陈珞就算要和她人情两讫,那也算有情有义,高风亮节了。
王晞心里有点感动。
不,不是一点感动。
是有好几点感动。
她顿时看陈珞的目光都不同了。
陈珞还真像王晞想的那样,觉得小树林里多的是办法解决,他们这些大男人却用了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
他们都欠王晞一份情。
至于朝云,不过是个和尚罢了,他要是出面,大觉寺是不敢保他的。
他的确有点想看看王晞是什么意思。
冯大夫不是没有注意到众人之间微妙的互动,可他更在乎的是怎么样收拾朝云。
三十几年过去了,他这位师兄相貌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可那行事手段还是一样,不管什么时候都装老实敦厚。
要不然,当初他师傅怎么会上当?
他杀了人之后,众师兄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就怀疑上他。
冯大夫在心里冷笑,目光炯炯地盯着朝云,仿佛朝云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就不会善罢干休似的。
朝云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他并不是有意要杀死小师妹的,也不是有意要杀死师傅的,说来说去,全是他一时贪念,开了这个头,为了掩盖恶行,只好一直走下去。
他从前身材壮硕,孔武有力,为了掩饰行踪,不仅杀了真正的田富贵,还有意少吃少食,毒哑了嗓子,变成了一副清瘦无力的模样。
就这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师弟还是找到了他。
他并不害怕。
杀人之事早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就算是师弟有证据,想证实他是杀人凶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只要他“没有”杀人,剽窃制香的方法什么的,真的打起官司来,还不知道是谁剽窃谁的呢?
他现在只担心陈珞。
朝云的目光有些冷。
他的这位师弟,运气总是那么好。
师傅明明想让师妹嫁给他,让他来继承衣钵,可师妹却偏偏看上了师弟,非师弟不嫁。
这也就罢了,谁知道师傅还想把衣钵也传给师弟。
他怎么能不争不抢,忍气吞声?!
现在也是。
他在大觉寺经营了二十几年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他以为他安全了。
谁知道师弟却找上了门。
找上门也无所谓。
偏偏陈珞在这里。
难道老天爷又像从前似的,又一次站在了师弟那一边?
这些年,没有师弟,他哪次遇到危难的时候不是顺风顺水的度过了。
为何每当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老天爷就开始偏袒姓冯的呢?
朝云牙咬得紧紧的。
不,他不能认输。
他要是认输了,就真的没有一条活路可言了。
三十几年前,他没有认输,不是又活了这么多年吗?
还越活越好,越活越有盼头,有活头!
朝云暗暗地连吸了几口气,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我才是田富贵”、“我才是田富贵”,觉得自己都相信了自己了,这才望向冯大夫,真诚地道:“我老家是蜀中锦城简阳三合村人。制香的手艺是我出家之前救的一个乞丐所教。当时他身患重病,我祖母看他可怜,就让他歇在了我们家的柴房,不时让我送些吃食过去。
“他为了报恩,就开始教我调香。没想到我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一学就会,他就代师傅收了我为徒。后来家里的兄长不听话惹了官司,举家出逃的时候我们走散了,我走投无路在寺里做了个小沙弥。他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怅然。
王晞不以为然,觉得朝云在说谎。
她甚至觉得朝云深谙说谎的真谛,十句话里只有一句是假的——肯定有田富贵这个人,也有救命的事,至于田富贵是不是朝云,那就说不定了。
这么一深想,那田富贵去了哪里?
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王晞不禁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陈珞看着嘴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突然转身插言道:“既然如此,不知道冯大夫你有什么说法?”
这语气,明晃晃地在包庇朝云啊!
大觉寺的人面露喜色。
王晞在心里“啧”了一声,又使劲地摸了摸手臂。
陈珞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她望着冯大夫。
冯大夫眉头紧锁,神色凝重,道:“朝云师傅调香的手法和我师傅家祖传手法几乎一模一样。但三十几年前,家师门下的大徒弟,弑师盗书,叛逃师门。我们师兄弟找了他快四十年,好不容易得知大觉寺朝云师傅制香的手法和我师傅一脉相传,自然要来看看。”
“陈大人!”他朝陈珞揖了揖,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问问朝云师傅这制香的手法传承自哪里?师傅是谁?若是和我师门是一脉相传,我要遵守师傅遗言,收回这制香传承。”
朝云嘴抿得死死的。
什么师傅遗言,他们的师傅根本没有留下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