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夫子红颜
谢棠道:“令文兄这是在笑话我了,谁敢和圣人之后讨论规矩严明?”
这俨然是恭维了,当年护国将军府的先祖出宗的时候,还是一个年青少年。闯荡江湖行伍,哪里知晓什么规矩礼仪?后来孔家发达后,也不过是一般仕宦人家的规矩,哪里比得上谢家一代代流传下来的礼法?吴越两东山,谢家三相公。这是怎样的底蕴?
谢棠见祖母和母亲等人都进去后才笑道:“令文兄在此迎客,我就不打搅你了。这就进去给令祖母磕个头,然后去喝一杯酒来!”
孔令文笑道:“好。”
徐氏,杨氏和谢故到了二门,进到孔家内院后把戴着的面纱摘掉递给丫鬟。
孔家的丫鬟见了贵客前来,忙把这三位谢阁老家的女眷引到举办宴会的小楼里。
三个嬷嬷和贴身大丫鬟跟着夫人小姐上了楼。另三个跑腿的二等丫头则被孔家伺候的婆子带到了丫鬟婆子们休息的院子里。
孔家太夫人听到门口的丫鬟通报谢家老夫人,大夫人,故二姑娘到的时候立刻起身去迎接徐氏。孔太夫人起身,孔家的其他女眷和许多低位诰命也都起身迎接。因此徐氏,杨氏和谢故还没进去就看到乌泱泱的一片人迎了出来。
徐氏见到孔家大老太太迎了过来,笑着握了她的手道:“老姐姐,妹妹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孔家大老太太笑道:“多谢妹妹,,妹妹今天能来,我高兴地很!”
杨氏笑道:“娘早就念着孔太夫人的生辰,还特特地亲自绣了荷包给您祝寿。”
徐氏笑道:“我这儿媳妇和我,比女儿和我还要亲上几分。老姐姐你看,我这绣了一个小小荷包,她就过来向老姐姐您替我卖好来了!”
孔氏道:“我看你这媳妇好的很。为你掌家事,又给你生了那么一个出息的小孙子。我家老二赞不绝口的!”杨氏红了脸。徐氏却笑道:“这是不好意思了!”
众人携手进到小楼的正厅里。杨氏和谢故好好地给孔家大老太太拜了寿。
孔家的大老太太拿出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把那镯子给了谢故,笑道:“我见了你,就像见到你娘年轻的时候。你拿着,万万不可推辞。”
谢故见到徐氏点头后才接了镯子。然后行礼谢孔家大老太太的赠镯之情。孔太夫人说了好后才走到徐氏身边的八仙六角凳那里坐下。
这时,只听丫鬟通传道:“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到。”
谢故抬头望过去,只见三个秀美的姑娘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一个相貌清纯甜美,一身鹅黄的衣裳,她是见过的,是孔御史的嫡次女。第二个是孔指挥使的姑娘,身形修长,眉眼秀丽。仪态端方——据说这是因为她娘亲家几代都在礼部供职,十分重礼的缘故。
最后的两个年纪稍小的谢故也知道,那是三房和四房的姑娘。三房的那个姑娘皮肤雪白,眼若银杏。极其美丽——可惜是个庶女。四房的那个年纪还小,梳着苞苞头,玉雪可爱。
唯有正中的那个姑娘,她没有见过,想来应该是刚刚进京的大理寺卿的嫡长女了。
那位姑娘着月白色绣着昙花的锦衫,兰色织锦缎长裙。裙裾上绣着墨色兰草,腰带是月华缎上绣着浅色经文。锦衫则用金线勾好了边儿。因此这衣裳虽然清雅,却绝不显得素淡失礼。再加上那腰带上绣着《阿弥陀佛经》,正是孔家太夫人喜欢的。因此又讨了长辈的欢心。她将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戴着一根垂着坠子的兰花步摇。容貌姝丽,眼神清正。真真是绝秀人物,姑射仙子。
几个孔家姑娘走过来给孔老夫人磕头拜寿。孔老夫人笑呵呵地叫了起。
“嫂子,那五姑娘可真好看。”谢故小声对杨氏道。她坐在徐氏和杨氏中间,拉着杨氏说着悄悄话。“她眼睛真清。”
杨氏抬眼看过去,果然是个好姑娘。长得好,眼睛又清亮。光是看起来就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第48章
几个女孩儿行完礼后坐在下手处。徐氏笑着对孔太夫人道:“老姐姐, 你家的这几个姑娘里面好像有一个是老身没见过的。”
孔家大老太太听她这样说,笑道:“华儿,过来, 见过谢家老夫人和大夫人。”
孔令华起身, 款款走到徐氏和杨氏面前, 行礼道:“令华见过谢老夫人,谢大夫人,谢二小姐。”
她离得近了, 杨氏才发现这个女孩子的礼数极其不错。行个万福礼都是赏心悦目的。
徐氏道了声好,解了腰间一块蓝田玉佩给她。这位孔五姑娘丝毫不怯地接了, 笑意盈盈地道:“谢老夫人赐玉。”
杨氏很是爱她这样从容不迫的风度。温声问道:“五姑娘今年多大了?”
孔令华此时尚不知自家娘亲的打算, 因此看到谢家的夫人与常人没有不同。她毫不胆怯地回答道:“回谢大夫人的话, 小女今年十二岁。”
杨氏问道:“平时都读了什么书?在家里无聊时都做些什么?”
孔令华道:“已经跟着女先生读完了女四书,后在家里常读些史书。小女没有作诗的才气,平时在家里做些女红打发时间,也帮着母亲做些事情。”
孔家大老太太见她这般自谦, 老二媳妇和自己说过的话在心里翻滚。遂笑着和徐氏道:“老姐姐,我就和老二媳妇说过我家的这五丫头太过谦逊了!这丫头弹得一手好琴, 管的一手好家。我听怀儿媳妇和我说过,当时在宣府的时候,一旦鞑子犯边, 老二媳妇前衙后宅的事情管不过来。那时候整个府里事情都是由着这么个小丫头管着。她弹琴也弹得好, 那曲子叫什么龙朔还是什么?我这个大俗人也不懂。她还喜欢《西洲曲》和《文王操》。”
徐氏笑道:“那是《龙朔操》, 说的是昭君出塞的故事。”
杨氏心念电转,笑着问道:“孔五姑娘,你喜欢《西洲曲》?”孔令华道:“自然,至性天真, 自有风骨。”杨氏笑道:“是极!我也喜欢极了!”然后拿下了头上一个雕工极好的墨玉梅花簪插在了孔令华的头上。笑道:“我看你也是极其投缘的。这簪子的气质很是趁你,都是一样的清俊高标。”
这时来了婆子道:“老夫人,戏班子开戏了!”丫鬟们把戏单子呈上来。孔太夫人让徐氏先点,徐氏推辞几番道:“既是老姐姐的生辰,自然该是老姐姐先点。老姐姐莫要折煞我了。”
孔太夫人这才接过戏单子道:“那我就点第一出了!刚刚你和我说《龙朔操》是昭君的典故,那我就点一出《昭君出塞》!”
孔太夫人点完了后徐氏点了一出《单刀会》——这是为了热闹的缘故。谁家的生辰不是热闹些好呢?
接着其他的一些老夫人也点了戏,等到戏单子该传到杨氏手里的时候,却见她已然不在小楼里了。
徐氏疑惑地问道:“咦?老大媳妇呢?”谢故回答道:“娘,嫂子见到了孔家的怀二太太。两个人一见如故,去花园子里说话去了。嫂子还告诉我,若是娘您问我她去了哪儿,让我和您告一声罪。嫂子说您刚刚和太夫人聊得尽兴,她总是不好意思打搅的。”
孔氏笑道:“这两个还是小孩子心性,要有手帕交一起玩呢!”然后道:“快把戏单子给下一位夫人送过去,不用管她们的。我们且乐我们的!”
众人皆笑。
午后吃过酒席后回府,杨氏跟着徐氏一起回了若水院。
徐氏示意屋子里的下人全都出去后才道:“今天你怎么啦?若是说是旁人因遇到投缘的人中途离开小楼我是不会惊讶的。可是你平素行事,最是循规蹈矩。今日却是如此不同寻常,又跟着我回到了这里?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杨氏给徐氏奉上了一盏茶。然后笑着恭维道:“我就知道娘最是火眼金睛!”
杨氏在娘家时就很被疼爱,嫁到谢家后的日子也还算顺心。因此她性格里还有着那么一抹促狭与天真。徐氏喜欢她,任由她对自己的称呼从婆母到母亲最后到一声一个娘的叫。看她今日这么奉承自己,笑着打趣道:“你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杨氏笑道:“娘你知道的,我哪里喜欢什么《西洲曲》。咱们家最喜欢《西洲曲》的是哪一个?”
徐氏心念一转,然后道:“棠儿!而且棠儿也说过和那姑娘说的差不多的话!”
——祖父,我跟喜欢《西洲曲》啊。虽然曲调秾丽,但情感却是纯挚的。
“那姑娘长得好,听孔太夫人的话,管家也是极好了。更何况,她弹得一手好琴。这世上说才女什么的,大多名不副实。女子闺阁里的才气,和我们棠儿这种一心经济仕途的不一定谈得来。但是能够弹一手好琴,总是能和棠儿谈心。这也是我的私心了——我和大爷和和美美,总不忍让棠儿和他未来媳妇相敬如宾,而是也想他有个能说的上话的人。我看这位孔姑娘很是不错——长得好,规矩也好。管家我是不知的,但单单从她回的几句话上来说,为人处世应是不错的。”杨氏对徐氏道。“我和他们家的怀二夫人说了一会子话,她在宣府的时候也见过棠儿。也是有意把女儿许给我们家的。而且那姑娘的女师是现在清宁宫太后在万氏之祸的时候放出宫的宫女。是那位极其有骨气的沈司珍!”
徐氏听了沈司珍三个字,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吴太后的风度。她越想越动心。然后道:“我今天晚上问问老爷。老爷若是答应了,我就亲自去孔家为棠儿下聘。”
杨氏听了后心里欢喜,忙把刚刚剥出来的一小碟儿松子送到徐氏手边。笑道:“谢谢娘,娘你真好!”
谢棠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媳妇都快被自家娘亲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此时他刚刚回府,沐浴后穿了一件宽宽大大的道袍,舒适地躺在了美人榻上看闲书。
因下一科会试是在弘治十五年,弘治十三年这一年他还能够松散松散。
正看到精彩处,经听到鹊枝道:“大少爷,二门上的门子道,谢令大管家的儿子,谢成小管事回来了,向您回话。”
谢棠放下了话本子,笑道:“你让他去书房里等我。”
鹊枝道:“是。”然后快步退出屋子,去通传消息了。
谢成拿着手上的图纸等在小书房里,很快就看到了公子。他爹爹说过,公子怜老念旧,才让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外面的掌柜。古人有言,士为知己者死。他也要努力把铺子办好报答公子的恩情才是。
谢棠温声笑道:“怎么来京城了?”
谢成恭声答道:“江南那边的绸缎坊制作出了一些纱罗。运到京城来卖价格更高。”
谢棠道:“烈日炎炎,辛苦了。”谢成道:“为少爷办事,不辛苦。”然后双手奉上手里的图纸,“少爷请看。”
谢棠接过那图纸,眼睛一亮。笑道:“你们这事情办的好!我心甚悦,重重有赏!”
第49章
竟是水力纺织机和珍妮纺纱机的图纸!
谢成道:“我召集的这些工匠都和谢家签了契书。他们在这一年里一直在研究纺纱机和织布机。听了少爷的建议后把横着的纱锭变成直立的。令几个纱锭都竖着排列, 用一个纺轮带动。逐渐摸索,渐渐地做出了造出用一个纺轮带动八个竖直纱锭的新纺纱机,功效提高了八倍。”
谢棠笑道:“很好。把图纸留下吧。记住, 一定要看住这些工匠不要让他们泄密。”谢成道:“定不辱命。”
谢棠把杂佩上面的一把银制钥匙打开了桌子抽屉上的锁, 拿出来一沓银票来。然后他把银票递给谢成, 笑道:“多谢你们这些人在江南忙活了,这些银票也不值当什么,就拿过去随意用用。”
谢成接过去, 只见是一张宝和钱庄的银票。竟是一千两的银票!
谢棠笑道:“你且家去看看令叔。他想你想得紧!”谢成道:“是!”
晚上谢迁回来的时候,徐氏忙上前去送上帕子。谢迁接过来拿着帕子擦了擦汗, 然后笑道:“许久没见到过夫人如此殷勤, 可是有什么事情与我说?”
徐氏笑道:“老爷果然是火眼金睛!今天我和儿媳妇不是去了孔家赴寿宴了吗?”
谢迁道:“怎么了?”徐氏笑道:“我和儿媳妇都见到了一个德容言功样样皆好的女孩子。是孔家大房老二家的嫡长女。老大家的和他家孔二夫人说了一会子私房话, 都有结亲的意思。现在想问一下老爷,和孔家结亲于谢家可有妨碍?”
谢迁想了想:“是给棠儿说亲?”徐氏道:“正是呢。”谢迁道:“大理寺卿的嫡长女,从身份上来说,配棠儿也够了。圣上对孔家印象不错, 他家大房的子孙也算成器。行,这些事情都交给夫人了。”
徐氏笑道:“那就好, 老大家的喜欢她喜欢的不行。我到时候也好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谢迁笑着握了徐氏的手:“好,辛苦夫人。”
朱厚照看着面前的少年, 墨色的长发散着, 身着白色单衣, 衣上绣着一支夏荷。少年人坐在炕上的小桌旁,青檀木的桌子上是白玉雕成的连理缠枝瓶,瓶子里插了几枝泛着清香的红荷。红荷如火,唇艳似枫。双相映衬, 更显得人如美玉。
朱厚照轻声问道:“你就是谢郎,当年救了孤的小哥哥?”
清溪里,有谢郎。积石成美玉,列松成翡翠。郎君世绝艳,举世无其二。
谢棠从莲蓬上剥下一粒莲子,放到口中嚼了。他伸手把垂下的头发别在耳后,反问道:“殿下因何而来?”
朱厚照坐在炕上,把手伸到了桌上精致的金团。拿了一块一边啃一边道:“喂,父皇说你退了北疆骑兵,真的假的?”
谢棠喝着手中冰过的杏仁酥酪,道:“殿下太任性了。如今天色以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殿下乃国之储君。”
长信宫灯照着少年人鸦羽一般的长发,他皱着眉,显然是为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太子的安全而苦恼。朱厚照却不管他的担忧,兴致勃勃地问道:“北疆好玩吗?”
谢棠看着眼前的这个才刚刚九岁的太子殿下,笑了一声。
这还是个孩子呢!
“自然是有趣的,宣府有着京城里没有的粗犷吃食,也有着极烈的烧刀子。还可以打猎,我曾打下过两尾狐狸。做成两条手笼。”朱厚照听了,觉得有趣。他问道:“烧刀子是什么?”谢棠笑道:“是烈酒。”然后他拿走了太子殿下啃得正欢的金团,笑道:“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太子想不想喝一碗酥酪?”
朱厚照看着对方面前的琉璃碗,点了点头。
“鹊仙。”谢棠喊道:“再拿一碗酥酪来。”鹊仙应了后,朱厚照又问了一遍刚刚要问的问题:“你是怎么让鞑靼退兵的?”
谢棠无奈,只好回答:“所以说,北疆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好玩的。殿下您看,北疆的百姓会遇到饥荒,也会遇到战乱。”
“不过是口舌上的小计策。草民骗鞑靼的小王子建州卫和瓦剌都要攻打鞑靼的草原。达延汗相信了后就退兵了。”
“这就是诸葛孔明的空城计和孙膑围魏救赵的结合了。”
朱厚照听了后道:“孤父皇说你是和甘罗一样的才华。孤觉你好厉害!当年你还救过孤!”
谢棠笑道:“谁都会去救一个可爱的被拐走的孩子的,这是读了圣贤书的人都会做的。”
朱厚照道:“才不是,父皇在谨身殿里常常为了一些贪污的坏官生气,他们读了圣贤书,不也是做了坏事吗?”
谢棠突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遂笑道:“这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殿下,人与人不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棠受教了。”
谢棠拿出来许多他小时候玩的木头机关给朱厚照,朱厚照在宫中没玩过这样的东西,因此倒是玩的津津有味,不愿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