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夫子红颜
谢棠道:“臣听闻大食商人道, 我大明商品运输到佛郎机、葡萄牙、尼德兰等国家。商品价格十倍于大明内。出海贸易如此重利,沿海商人与各地大商必有耳闻。且海上海盗贼寇众多,普通商户难以保全货物。若朝廷答应派遣军队保护,他们必定会答应朝廷的条件。”
“而且, 陛下。”谢棠说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意味。“这些军队在航海途中可以加强海上作战训练。日后我大明可以建造舰队,开疆扩土。除此之外, 大明还能凭借舰队阻挡海上航线,把海商贸易定价的权力握在手里。”
谢棠看着弘治帝沉吟的样子,便知道他已经意动。这很正常, 没有那个帝王, 不想着开疆扩土, 千古流芳。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谢棠都在帮弘治帝拟诏、整理公文、或是处理翰林院的公务。连写话本子的时间都快没有了。直到五月初四,弘治帝竟然直接宣召他随驾前往文渊阁。
内阁的几位阁老都在。在几位阁老和弘治帝见过礼后,谢棠向几位阁老行礼。几位阁老都认识他, 笑呵呵地说不用多礼。
弘治帝赐座后对陈洪道:“去把几位尚书都请过来。”陈洪应是,很快就去了。
须臾,六部尚书来到了文渊阁,也是向弘治帝行礼。
弘治帝同样赐了座,然后把拿过来的几张纸给了几位大人。
几位老大人看完后复杂地看了几眼谢棠,都闭口不言。
最后还是户部尚书韩文最沉不住气:“陛下,臣觉的可行。”
韩文还没有说完,刘大夏道:“胡闹,把君主之物流通于市集,这岂不是不尊礼法?”
弘治帝却道:“天家之物留于府库生虫,天下百姓却不能饱暖。刘卿,仓廪足而知礼节。这些于朕无用的东西,若是真的能够充实国库和内库。那朕也不觉得被冲撞了。”
李东阳道:“臣觉得可行,只是如何杜绝被人以权谋私,获取船只票引和商引,这是一个问题。”
刘健道:“臣看了这个有一个粗浅的想法,北疆的土地,辽阔无边而又无人。何不以船引之法做一些特殊的地契。在开边贸后,允许有这些地契的商人建造房屋,可令其使用经营若干年。到期归还朝廷,既可以开边,又可以白得房子。边贸的利润也很高,想来会有人去做。”
谢迁道:“希贤兄的想法好极,只是开启边贸如何能够保证北戎不会前来侵扰?”
众人默默。这时,谢棠忽然道:“陛下,各位大人,臣有一个粗浅的建议。”
在座众人都知道纸上的那法子是谢棠想的。因此此时也很期待他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建议,因此都道:“谢修撰请讲。”
谢棠道:“陛下、诸位大人。或许我们可令边军保护这些商铺。由商人给保护他们的边军交纳雇佣金。如此,边军收入增加。且,为了抵御打秋草的蒙古骑兵。边军也会加强训练。最重要的是,这样可以保护边贸区不被北戎劫掠。”
弘治帝点头道:“这个办法可行。”然后对谢棠道:“李大人的担忧,你可有办法解决?”
谢棠道:“或许我们可以召集天下商人于京城,然后价高者得?”
英国公张成拊掌大笑道:“此计大善。”
几位老大人又有了许多建议,每个都很新奇大胆。谢棠走出文渊阁的时候拿着那张出海随行军队将近有一个营,船队有三十条大船,北疆租地范围有六个军镇的计划表。一时之间,压力山大。
这些老大人可真是敢想敢做,这么大的事情就压到自己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修撰身上了,真的好吗?合适吗?
谢棠看着手上拿的着可以调动一队锦衣卫的令牌,欲哭无泪。
全天下有名的商帮,以及生意做大的豪商巨贾都纷纷赶往京城。晋商、徽商、西商、山东商帮、洞庭商帮、龙游商帮 、江西商帮、宁波商帮 、粤商、福建商帮的商人动作快,很快就到了京城。其他地方的商人也快马加鞭地往京城赶。
御用之物的经营权要出售,天子要开海禁,想要造船需要船引。天子要开边贸,只要造房就有地皮,只要出钱商队和船队就有军队保护。就算要替天家运输货物,就算这船和房子到了年头就要交还给朝廷。就算为了拿到票引要花很多银子。但是这其中仍旧有着暴利让他们赚。他们算过了,出一次海就能赚回来一条船,在北疆几年就能把造房的钱都赚回来,那接下来的几年里都是利润。他们能赚上不小的一笔。
最重要的是,这是天家的生意。就算是赔了,对于他们而言也不会伤筋动骨。而在这个过程中搭上的人脉,留下的人情,那可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六月初一,太白楼
今天是谢棠定下的让众位商户竞价得到票引的日子。谢棠包下了太白楼,和众位大商人谈事情。
这一日,他穿上了御赐的金紫光禄大夫的官袍。
这是皇帝吩咐的,官职高些也好压得住那些商人。
到了太白楼的商人等到卯正,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负责这次票引竞价的谢小大人。
他们有的来的极早,想要去拜访这位小大人。送些礼物把关系处得好上一些,却很本进不去谢家的门。
今日终于能够一见了。
其实这也是众人把这件事交给谢棠办的原因。
朝堂众位大人都有门生故旧,到时候别人求上门来。这场为国为民的好事未免就变了味道。
而让朝中其他的年轻臣子来办这件事,未免会得罪皇帝和谢迁。毕竟这是谢迁的孙子想出来的法子,若是别人摘了桃子,恐怕会得罪整个余姚一系。而且弘治帝有意让谢棠办这件事,要不然弘治帝也不会带着谢棠前往内阁议事。
所以就在谢棠旁听和笔录着这些老大人的想法的时候,众人就已经心照不宣地让他去办这件事了。
谢迁是个老狐狸,识情识趣的。知道这件差事是谢棠第一次办差,办好办坏的重要性极大。同时,他也知道各位同僚愿意让谢棠去办事也是看重了他的赤子之心,希望这件事情不会沾染上人情和权钱交易。
所以自从那天内阁议事直到六月初一票引竞价,谢家一直都闭门谢客。
因此,这些大商竟是一面也没有见过这位年轻的官员。
“伯安来迟了。”年轻俊秀的公子着绯色官袍,胸前绣着展翅欲飞的孔雀。腰间带着金银花腰带。乌发如墨,清俊绝伦。
这位年轻的官员道:“众位的来意我很清楚。太史公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管子也曾说过:‘今日不为,明日亡货。昔之日已往而不来矣。’伯安不与众位说上许多无用之话,许多不经之谈。我们直接开始竞价。”
“第一样,御制茶叶票引,三百张,一张一两江南茶庄贡茶。底价一张一百白银,价高者得。”
第63章
晋商张家的人素来做的都是茶马生意, 张家家主张德鲲道:“我出一张一百五十两。”
粤商把茶叶卖给葡萄牙商人或是交趾、柔佛、淡马锡、吕宋、爪哇商人也都能卖上好价钱。因此两广的胡家和褚家把茶票的价格抬到了一张三百。
最后还是张家以一张三百四十两的价格拿到了茶票。张家在大明茶马生意做的最大,他不可能让别人抢占他家的茶叶市场。
关注丝绸票引的多为北方商人。江南丝织业发达,御用丝绸很多出自江南织造府。这些东西运到江南虽然有利润, 也不愁销路。但是利润不大。
倒是北方商人, 无论是卖给北方州府的地主名门、富裕人家。还是走商买到居庸关以北。都能够得到暴利。
很快丝绸的票引竞价完毕。开始竞价瓷器、香料和首饰的票引。这些东西才是真真正正难得的物件, 竟是被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价格。
御用之物虽然难得,终究还是小头。弘治帝定下的几种御用之物的票引竞价完毕后,谢棠朗声道:“诸位也知道, 陛下有意开海禁。欲前往海外大陆寻求高产作物。”
“棠曾经听佛郎机夷人道,海外大陆金银矿产、高产作物极多。然其民未开化, 手工业水平极低。我大明丝绸、瓷器、手工业品卖到海外大陆。可得十倍之利。”
“陛下感慨民生艰难, 不愿让百姓服劳役造船。故允各地大商得船引者造船。此船造船商人可用二十年。二十年后船只归于国家。”
“然, 唯有此次造船之商人可在朝廷把船只收回后再次购买船引造船。为遵皇明祖训,其余之人再不允造船出海。”
“造船出海之人要为朝廷运输货物。同时,朝廷委派水师保护船队安全。”
“现在竞价,一张五千两。”
交广, 江南,山东, 福建商人。所有靠海靠河的商户都开始竞价。他们太知道出海的暴利了。□□时说片甲不可以入海,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如今海禁开启,还只有这一次机会, 那是何等的暴利?!若是不抓住这次机会, 他们就不叫商贾。
“陛下还道, 若是谁寻到高产作物,为国得利最多者,封官中书舍人。可荫一代。”
士农工商,商者最末。
哪一个大商人不想堂堂正正地得到一个官职?让自己把弯下去的腰杆直起来?
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一时间, 竞价更加激烈。
很快,五十张船引都被卖了出去。这些大商人拿着御制的明黄色船引红光满面。谢棠则按着桌子上装满了银票的酸枝枣木盒子笑得云淡风轻。
“既然船引竞价完了,我们现在竞价地契。”谢棠道:“一切都与船引同。此次竞价得到地契者于北疆造房,房子可被造房商人使用三十年。三十年后朝廷收回,造房商人可凭借此次的御制地契优先租房。”
“造房之地会是陛下开放边贸时允许买卖的坊市。”
“于其他地方进行边贸视为走私,罪同通敌。”
“坊市商户和以银钱请边军护卫。包括走商之时亦允。”
“现在竞价,一亩地十两银。价高者得。”
若开边贸,坊市所在地带定会逐渐人丁兴旺。到时候就会形成市镇。有了人流,就有了利益。更何况,边贸所得的利润本来就称得上暴利。
这些大商人对这位年轻的官员印象颇深,年纪轻轻,对人春风和煦。几句浅淡言语,就让他们一个个心甘情愿地掏钱。言辞处世皆老辣,不可小觑。
“今日之事已毕。”谢棠把卖地契的银票收好。笑道:“伯安在太白楼订下了酒席,今日与诸君谈笑甚乐。当浮一大白。”
众位大商人都有意奉承这位御前的红人:“谢大人客气,当是吾辈小民敬大人才对。”
饶是弘治帝有过猜测,也没想到过谢棠这次竟然能给他赚来这么多的银子。
小小的酸枝枣木的盒子里装着三百万两银票,每年去除朝廷开支后库存余留下来的银子也就三百万两。这还是韩文精打细算,他这个皇帝克勤克俭的缘故。这谢伯安莫不是财神转世吧?
“怀恩。”弘治帝叫着这位司礼监大太监的名字道:“拟旨,翰林院修撰谢棠,聪敏慧达,忠于王事。克勤克俭,一心为公。屡出奇迹,充实国库内帑。着右迁翰林院侍读学士。赐船引五,地契五。玉器若干。”
怀恩按照吩咐写好圣旨,盖好金印后听到弘治帝对御用监的掌印太监道:“内库有一匣子蓝田玉,还有几个玉瓶,一套玉盏。都赏给谢伯安。朕记得还有几对成化年间制造的玉如意,也拿一对赏给谢学士。”
如意,如意。这对如意,便是那谢伯安办差办得好,如了陛下的心意。
谢棠升了侍读学士后,每月在翰林院里还是待不了几天。他那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的职位一直没被撤下去。皇帝好像是忘了似的,只是留他在暖阁里写诏书。
写了几个月的诏书,抄了几个月的折子后,弘治帝开始让他侍候笔墨。每天听那些尚书,勋贵,御史,阁臣奏请国事,谢棠都听得心惊。
而当弘治帝时不时地问他对于国事的看法时,他更是如芒在背。不过这些天虽然每天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但他的政治素养却在飞速进步。他逐渐了解六部官员任命的制衡,各地的官员分布。世家与寒门的对立。对于这朝上的对立与制衡看的更加清楚明白。他知晓如何处理政事才能够让利益最大化。抄写弘治帝的草批对他而言,很有意义。
弘治十七年春,各地的商户终于把宝船建立完毕。大明水师已经整装待发。大明的官员也已经准备好出海寻找良种。大明的商人准备了满船的货物去寻求商机。大明的朝廷拿出无数丝绸瓷器去换回番邦大陆的金银来充实国库。
希望的白帆即将远航,胜利的果实很快就会被这些或忠心耿耿或野心勃勃的人从海外之地带回华夏大陆。
而在大明船队的船只启航的时候,谢棠终于通过了弘治帝的考验,。从谨身殿回到了翰林院。结果他还没有离开谨身殿几天,皇帝又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
——去弘文馆给太子讲《资治通鉴》。
第64章
谢棠这次回到翰林院后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被排挤了。
不过这也正常, 自己得了皇帝的赏识,又去给太子讲书。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看自己不顺眼也正常。
如今他在翰林院,唯有李廷相和韩涛以及几个出身余姚的翰林官和他讲话。他们这一科朝考考进翰林院庶吉士都被其他的翰林官拉拢走了。平素这些人就把谢棠当做空气。
除此之外, 还有一些人, 想要和谢棠卖好, 想要借他做一条青云路。谢棠也不过是以礼数相待罢了,并不青眼相加。
如此数日,这些排挤谢棠的人看着对方好似什么也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倒是愈加烦闷。
反倒是这位被排挤的正主儿, 不给他安排御前轮值他就安安分分地写话本子或是给太子备课。给他一堆乱七八糟的修书抄撰的活儿干,他也就自己把自己该干的干了, 剩下的都扔给属官。
若是属官听了别人的针对他、不干活。他就拎着那些公务的册子, 扯着属官一起去见掌院学士去告状。掌院学士狠狠地发作了那属官一通。从掌院学士那里出来后, 他还笑眯眯地拍了拍那属官的肩膀,看不出有一丝气恼。
到了最后,反而是这些排挤他的人撑不住了。本来这样的事,那些侍讲学士和许多侍读学士都是不屑参与的。来做这件事的也无非是几个不得志的侍读、一些年轻的修撰、编修和庶吉士。
如今谢棠这般油盐不进, 八风不动。反而显得他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而且对方是眼见的前途远大, 没必要把人得罪死了。
不过人哪里有不记仇的,谢棠又不是圣人。谢棠不在意,不代表他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