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世家 第78章

作者:夫子红颜 标签: 朝堂之上 科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陛下越发肆意,李阁老已经被气病了。”

  谢棠听沈群和他说话,心里想着,老师明哲保身,想来已经是失望透顶了。

  “给京中写信,让科道的人给陛下上书。”谢棠道。

  “说什么?”冷九郎手执墨笔,等待帮谢棠起草书信。

  “就说太后生辰将近,陛下仁孝,应回京为太后过千秋节。”

  “好。”冷九郎应了一声,开始在素宣之上笔走游龙。

  而沈群则道:“明公明年就要出孝了。也该给陛下上几道请安折子。”

  皇帝记着明公,明公回去之后的位置才能更高。而且由京中催着请回去和自己上折子请官,体面也是不同。

  谢棠道:“好,我知道了。”

  转眼间,便到了明年春日。

  此时,明谨书院的影响力已经从江浙去扩展到整个南方,这些士子多数投于谢家门下。除此之外,谢棠也快到了出孝的时间。

  而谢棠也是遵照沈群的建议,早早地往京城送去了请安折子。为了防止折子被人压下,他的折子都是直接通过张永和魏彬往上传达。

  这一边,谢家刚刚脱下丧衣,换上华服,举办宴会招待宾客。示意谢家出丧。那一边,京城的圣旨也被传达了下来。

  奔赴千里过来传达圣旨的太监是御马监的曲宁,虽然他只是一个少监,但是谢棠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在这位曲少监还只是一个小黄门的时候,谢棠就见过他。曲宁做事十分谨慎,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未来定然能够混出头来。

  “咱家见过两位阁老。”曲宁对谢迁和谢棠行礼道。

  你看人家这话说的就是高明,谢迁已经致仕,而谢棠也不过是在回乡守丧之前入了阁。可是这位一进来张口就是两位阁老。

  谢棠道:“曲公公客气。”然后笑道:“可是京中有旨。”曲宁笑着应了是,还道:“是好消息。”谢棠听了笑笑,给这位他只是认识还不算熟识的少监送上了荷包。

  谢家的仆役有条不紊地准备好了香案,这位曲公公宣读皇帝旨意。果然是来召谢家众人归京的。

  谢棠官复原职,仍旧是东阁大学士的官职不变,只不过是从原来户部的尚书转到了兵部。赐金银华服。谢正复任郎中,只不过是平迁到了工部。谢丕升了国子监祭酒,谢豆也官复原职。

  谢亘则是因为被过继到三房,因此不用守孝。此时尚在京中三大营任职。

  谢棠听了这份任命,松了一口气。自己多番活动还算有用,没有出什么差错。

  谢棠笑着命人给曲宁准备了客房,路途遥远,他们收拾完行李之后,肯定是要结伴而行的。

  当天晚上,谢豆直接过去和曲宁喝酒套话,结交关系。而谢棠则去了谢迁的院子,去听自家祖父的嘱托与教诲。

  谢迁此时穿了一件杭绸长袍,他道:“我也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但是你要记得,该狠心的地方绝对不能有丝毫手软。”

  谢棠道:“是。孙儿知道了。”

  谢迁道:“拉拢住保国公,仅仅只是联姻的联盟并不牢固。除此之外,郭登,仇钺,杨原,还有一些老侯爷,你也要去拉拢。最好能让他们站在我们这边。”

  谢棠道:“仇钺此人,性狭而重利。可以离间。”

  谢迁有些苦涩地道:“我碌碌一生,临终之时,竟是要不就是看着自家子孙门生故友皆无为碌碌,甚至可能会死于犯上;要不然就是看着先皇的江山落入中宗室旁系之手!”

  谢棠知晓他的痛苦,安慰他道:“祖父,这是伊尹也曾做过的事情。而且孙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会轻易动手。”

  谢迁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低声道:“既然你知晓陛下定然不会没有子嗣,就把自己的谋划一步步都藏在心底。等到你已经准备泰半之后,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杨廷和与杨应宁。”

  他想了想,继续道:“还要让张家掺和进来。”

  谢棠抬头,看向了谢迁那一双早已不再澄澈的眼睛。

  谢迁继续道:“杨应宁讨厌江南派系,纵然你是宾之的学生。但他对你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留手。”

  “让所有都搀合进来,到时候法不责众。胜了自然是好……”谢迁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输了也能浑水摸鱼。而且倒时候若是陛下的亲舅舅背叛了他,他就不会只盯着你!”

  突然间,门外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和水花迸溅的声音。谢迁的院子里面布满了谢家亲卫,根本不可能出现外人进来刺探的可能。

  那现在是,出了内鬼?

第141章

  “是谁?!”谢迁厉声问道。

  谢棠则从靴筒中抽出他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快步上前推开了门。

  只见门外站着他家二叔,谢丕。

  那个名满京都的谢家玉璧,此时站在门外,脸色都有些发白。

  “二叔?”谢棠讶异道。

  谢迁快步走到卧房门口, 看着门外一片狼藉, 他冷静地问道:“丕儿, 你来干什么?”

  谢丕喃喃道:“我来给父亲送养生汤。”他过了许久才回过神, 然后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侄子,质问他们道:“父亲,棠儿,你们想要做什么?”

  谢迁止住了想要和谢丕解释的谢棠, 道:“丕儿, 棠儿,跟我去祠堂。”

  祠堂里被打扫得很干净,青石地板泛着凉意,蒲团是新换的, 上面还有着蒲苇的香。牌位前面的博山香炉里插着线香,香气悠长, 正是苏合。

  烟雾缭绕中,谢棠跪在蒲团之上, 而谢丕跪在他旁边。

  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谢丕已然冷静了下来, 他问道:“阿棠,你究竟要做什么?”

  谢棠本来因为谢丕的突然出现而纷乱的大脑在路上就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平和地看着祠堂排位里最中间的几块牌位。忽然笑了笑。

  他的笑容里透着几分通透。他双手伏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也不继续跪在那里,直接起身。身上竟是恢复了当年谢棠还没有入朝时的蓬勃朝气。一颦一笑,又是当年才满天下的如玉谢郎。

  他朗声道:“我要让我谢氏, 重回魏晋世家风采。我要让这天下百姓,和乐安详,不用朝不保夕。当年的谢安石、桓元子是什么样子的,我谢伯安就要什么样子。”

  谢丕冷声道:“天帝君亲师,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更何况我谢氏不沾兵权,若是皇家欲除谢氏,我等当如何?”

  谢棠仍旧笑着,他道:“牟斌有一支为先皇养的暗卫,总共三百人,连今上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批人,牟斌把人都留给了我。”

  谢丕愣了一下,就听到谢棠继续道:“我永远不会造反,不会反了朱家的王庭。我清楚我不过是个文臣,名不正言不顺。而且皇帝虽然昏聩,但是朱家气数未尽!”

  “但既然王座上的那个人肆意妄为,视天下如草芥,诛臣子如猪狗;辱我师我祖,轻天下百姓。那他还有资格执掌天下权柄吗?”

  他顿了顿后继续道:“二叔,伊尹做得,霍光做得,我谢棠,为何就做不得?”

  “先皇待你宽厚。”谢丕看着谢棠,只见他仍旧和往常一样,温文尔雅。但眼中却有着灼灼的华光。

  “所以我才没有反心。”谢棠道。“今上注定无子,皇位迟早要归于宗室旁支。既然皇位不能留给孝宗皇帝的后人。那我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今上断送大明的江山。”

  “我选一个安静的帝王与民休息,总比到时候胡乱选一个,又出一个昏君来得好。”

  谢丕一时只见竟有些哑然。

  他问道:“文臣没有兵权,到时候若是真的兵变,当何如?”

  “二叔,北疆威武将军文北词,是我谢伯安的义子。而我谢氏这些年游学的族人都去了哪里?二叔可又知晓?”

  谢丕心中一震:“他们在北疆?”

  谢棠看着谢迁挺直的脊背,道:“是。他们如今在宣府、大同、宁夏等地,已经做到高位。他们户籍已改,没人知晓他们是我谢家子。”

  他朗声道:“都是我谢氏的好儿郎,如今已然在北疆驻军里面扎根。比起京城的命令,他们更愿意听从宗族的命令。”

  他道:“以法治国而非以圣意治国。而法律则出自不同派系之手。法律以百姓利益为先。”

  “谢氏是忠于国家的臣子,不是谋朝篡位的小人。”

  “皇家百余载而倒,我要的是我谢家代代相传。”

  “朝堂之事,若有法律监督之利,而无君主一人独断之弊漏。进有利于大明子民,退有利于我泗门谢氏。我谢棠有何缘由不做此事。”

  “我意欲以一己之身投身命运之洪流,九死不悔。”

  谢丕敛了敛眸子,轻声道:“你对今上有怨。”

  对,怨啊,怎么能够不怨?

  他也曾期盼着今上能够做一个明君的,继承孝宗皇帝的事业。为此他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对今上各种教导,温言相劝。

  但今上肆意妄为,昏庸无能,暴戾恣睢。虽有才华智谋,却无仁爱天下之心。如此,定会葬送孝宗的中兴。

  皇帝死后,不去管那洪水滔天。而那洪水滔天,必然要由天下百姓承担。

  但他此时却没有说出他的想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屋内的牌位,最后道:“我没有什么好怨的,错的是这个不平世道。”

  想来他一生一世,都忘不了战场上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悲惨景象。

  哪里有什么受命于天,当年太|祖朱重八,不也是莽莽田舍,草草匹夫。

  谢丕看着祠堂里如豆的灯光,恍惚间好似看到了一个博冠峨带的名士在屋内唱归去来。他沉默了许久,然后道:“我又岂是新亭对泣之人耶?”

  谢棠眼睛亮了亮,然后轻声道:“若有一日,侄儿和杨家起了冲突,不会让小叔掺和进去左右为难。”

  “若是伯安侥幸得胜,不会为难杨用修。”

  谢丕轻应和他道:“好。”

  他看着那个青年人站在那里如同一株蓬勃生长的植物,又如同一颗饱经风霜的寒松。在他心里,这个孩子还是那个会和他撒娇的少年郎。尚且是一颗需要他保护的小小花苗。却没想到,转瞬之间,他已经成为这样一个大人了。

  谢迁此时起身,然后对他们二人道:“去给祖宗上一柱香。”

  谢丕和谢棠齐声应是,谢丕和谢棠依次上前捻着线香,对着白烛点燃,然后插到博山香炉之中。

  他们听到谢迁道:“伯叔兄弟,同气连枝。孔怀之情,我谢家子孙当牢记于心。”

  谢丕和谢棠心中都震了震,最后齐声道:“是。”

  谢家上下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的时候就和谢家上下就和曲宁一行人一起回京。谢迁仍旧在余姚老家,在子孙归京后就立刻搬去了书院。而谢棠则和长辈亲人一同赶赴京城。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空落下。草色被这场春雨打得格外青翠,和车队的翠色相互映照,显得格外有一番山水之间的清雅翠色。

  房檐之下滴答滴答地滴着水,打在屋檐之下的石头之上。石头上的青苔被雨水润过,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青。

  驿站之外,少有的停了车马,车马熙熙攘攘,排场极大。驿站的驿丞这些年也见多了来往的官员,心里虽然惊讶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的官员,刚刚安置好两批官员,就又来了一批。

  但他却也没有十分惊叹,毕竟他在驿站做了二十余年,大风大浪也见惯了。反正无论是谁,都比他官大,客气地招待,也就是了。他见人来了,立刻出屋前去接待这一批往来的官员。

  这世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他们驿丞,不过是管着车马迎送的杂事。不入流的官员,说到底还是伺候那些官老爷的小吏。才关后户,又开前庭。迎官接客,百般低头应声。都是寻常故事。

  李商隐曾写诗道:“黄昏封印点刑徒,愧负荆山入座隅。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写他被贬小吏,做弘农尉被人呼来喝去的愁苦。但那好歹也是有品级的官,在县城里面安然地住着。他哪里知晓,像他们驿丞这样不入流的小官的辛酸?

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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