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路上,忘忧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的香囊,爱不释手。
“姑娘熬了三个晚上,终于绣好了。”何妈妈笑道。
“太丑了,这可怎么拿得出手呢。”忘忧叹道。
何妈妈劝道:“怎么拿不出手?这可是姑娘做的第一件针线活儿呢。谁头一次绣能绣成这样?姑娘已然是比旁人强了。再说了,若是那人在乎你,就算是市卖货他也视若珍宝,就算他不在乎,天下最好的绣工也难入他的眼。”
秋容附和道:“妈妈这话说的通透。陛下对咱们姑娘一片深情,一定会把这香囊视若珍宝的。”
忘忧扁了扁嘴巴,心想还是算了吧。御前的人粘上毛比猴儿还精,这样的香囊若坠在天子的腰间,怕不是传的满城风雨?
回到秀林居,一进门便见正院堂屋廊下站着一溜儿的人。都是生面孔,唯有中间站着的两个倒是认识,是白敏姝和周氏。
“哟,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儿啊?”忘忧纳闷地问。
周氏上前两步,笑道:“我们是专门来迎候林姑娘的。”
“迎候?”忘忧心想你们什么时候能变得这么客气了?
白敏姝上前来朝忘忧深施一礼,含笑道:“多亏了姐姐的好方子,我的病好了许多。”
忘忧往一侧闪身,躲开白敏姝的礼,笑道:“不用谢,你们不欠我诊金就行。”
“姑娘放心,诊金绝不会少,我家主君说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谢。”周氏堆着笑脸说。
忘忧笑着点了一下头,又细细的看了两眼白敏姝,心想这身上的味道是淡了许多,若是再把衣裳熏香,只怕也察觉不出什么了。可见这些天白敏姝并没有偷懒。
医者都喜欢听话的病患,对于白敏姝的配合,忘忧也觉得欣慰,于是微笑道:“你们先回去,等我换过衣裳便来给你诊脉。”
白敏姝高兴地应道:“那我煮了好茶等姐姐。”
忘忧穿过正堂直接进了内宅,绕过屏风进了卧房,方自行解去身上的披风。何妈妈和秋容打开橱柜拿出衣裳来给忘忧换,忘忧疑惑地问:“这个白敏姝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许是因为那病好了七八分,心情好的缘故吧。”何妈妈笑道。
“姑娘的办法真是好,刚才那白姑娘从我眼前儿过,我竟然没闻见什么气味儿了。”秋容也说。
“她肯听话,我也省去许多麻烦。”忘忧也懒得多想,换好衣裳去洗了手,接了陈妈妈送进来的花茶喝了两口。又问了些家中的琐事,方往西偏院去给白敏姝诊脉。
西偏院里很是热闹,院子里堆着好几个大箱子,还有一些仆妇小厮也是没见过的。
见忘忧来了,早有丫鬟包进去,周氏急匆匆的迎出来,福身行礼:“姑娘来了,快里面请。”
白敏姝果然在烹茶,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乌发绾成简单的螺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绿鬓红颜,只唇上点了一抹淡淡的胭脂,已经是倾城之色。
“好一个美人儿!”忘忧忍不住轻叹。
“林姐姐,快请坐。”白敏姝嫣然一笑,宛若梨花月色,春风拂面。
忘忧在她对面坐下来,看了一眼茶案上白玉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轻烟,挑了挑眉稍,说:“这是润心?”
“是呀,这是九真阁出品的香饼,千金难求呢。”
“千金?”忘忧心想钱丰明已经把这香饼卖到这样的天价了吗?
白敏姝笑了笑,递上一盏茶,说:“姐姐尝尝我做的茶。”
忘忧看着建盏里茶沫如雪久久不散,点头笑道:“白姑娘这点茶的功夫是用过心的。”
“姐姐这话说的,好像我四体不勤,一无是处一样。”白敏姝笑道。
“哦?这么说,你会的东西还有很多?”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弓马骑射,我自小就学,也一向刻苦。”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倒也罢了。这弓马骑射你也精通?”忘忧心想若是治好了你的腋臭,你莫不就是个十全十美的倾城美人?
“射柳,马球,捶丸,蹴鞠,我样样都可以啊!若非这两年得了这样该死的病症,我的马球功夫肯定能博得京城第一呢。”白敏姝自信地说。
原来她说的弓马骑射便是这些马上嬉戏之事。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是在大内呆的久了,想事情都跟寻常女孩子不一样了。
吃了一盏茶,忘忧方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白敏姝羞涩一笑,说:“若是不出汗,就觉不到身上有什么气味,周妈妈和萱儿也这么说呢。这真是多谢姐姐了。”
“可是你爹娘用心培养你,教导你,应该不仅仅是这些要求吧?”忘忧小声问。
白敏姝低头叹道:“是啊,原本他们是想让我有天然体香的,所以才用了那么多名贵的补品药材。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弄得我臭气熏天。”
“你已经是倾城之色,又自幼精心教导,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何必再奢求体香呢?”忘忧其实已经猜到了些理由,但还是佯装不解地问。
白敏姝叹道:“还能因为什么?家里钱多没处花?这样的理由说了也没人回相信吧。无非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罢了。”
忘忧点了点头,说:“你倒也是个明白人。”
第121章 玉颜色,货与谁家
润心香的香味极其的淡,但是却绵长悠远,丝丝缕缕延展开来,比那些霸道的香味更能征服这角角落落。周氏等人都在屏风外面伺候着,茶案跟前只有忘忧跟白敏姝两个人。
忘忧给白敏姝诊脉,良久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点头说:“这几日,你果然都是按照我交代的做的。不错。”
“不瞒姐姐,这里有个监军在呢,我敢不听么。”白敏姝说着,朝屏风外面瞥了一眼。
忘忧忍不住笑了:“你们家倒是挺有意思,一个妈妈还能管得住主子姑娘?”
“周妈妈是父亲身边的人,我们家里庶出的姐妹们都听她的教导。”白敏姝说。
“哦?”这样的事情就这么平常说出来,忘忧便知道并不是什么秘密,恐怕跟白家相熟的人都是知道的。
“说起来,你的家人对你着实不错,养你这么大所花费的金银只怕能原样堆起你这么大个人来吧?”
白敏姝悠悠叹道:“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白家人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的。”
忘忧一愣,随后把手从白敏姝的手腕上拿了回来,蹙眉问:“你说什么?”
“林姐姐怎么了?是我那句话说错了,吓着姐姐了?”白敏姝笑问。
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
忘忧是被这句话给吓了一跳,她想过白家会用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儿去讨好那位官府的大人,或许是户部新上任的尚书,又或者是那位有实权的王公世子。却全然没想到他们会把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送到天子面前。
白敏姝又递上一盏茶,打断了忘忧的沉思:“姐姐?我这病还要怎么治下去?”
“放心,我会调整药方,保证把你这隐疾根除掉。”忘忧收了收心神,勉强笑着。
“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该不会不高兴吧?”白敏姝又问。
忘忧轻笑反问:“我为何不高兴呢?”
白敏姝立刻拉着忘忧的手,红着眼圈儿说:“我知道姐姐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儿,若是姐姐不高兴,那我就回去跟父亲以死相抗,绝了父亲的那份心思。姐姐可别不管我的病,我可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看着面前这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忘忧心想这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性格呢?之前见过她撒泼,嫌这里吃的不好住的不好,后面看过她吃瘪,却也能忍着委屈。今日又看她先是一副温柔淑雅的样子之后又做这般楚楚可怜。她这般善变,且不管是怒是喜都像美的无懈可击,一颦一笑都牵着对方的心,饶是自己一个女子都不忍心拒绝,真是无法想象男人遇见她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忘忧沉默了片刻,方说:“我是医者,你是病患。我林氏又祖训,对于病患,要么不医,要医便尽全力。所以不管你将来如何,不管你白家如何,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全力医治的。但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就此离去,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姐姐!”白敏姝立刻起身离座,至忘忧跟前跪了下来,“我一向口无遮拦,若是说错了话,还请姐姐直接教训就是了,千万别再说什么无瓜葛的话,求您了”
“你别这样,我可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忘忧侧身躲开白敏姝的跪拜。
“姐姐治好我的隐疾便是我的再造父母,这样的礼是受之无愧的。”白敏姝说着,又拜了一拜,方起身。
忘忧受了她这一拜,起身说:“既然这样,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我这就给你调药方去。一应事务我都会交代给张仲桓,由他来跟你的人传达。我这个人喜欢清静,你若想在这里住到病愈,就安安静静的住着别生事,到时候咱们皆大欢喜。”
“姐姐的教导,我都记住了。”白敏姝忙答应着。
周氏等人恭敬地送忘忧离开之后,又回来问白敏姝:“怎么样?你们聊得还好吗?她对你的印象如何?”
“你不是一直在外面听着么?我可都是按照你教我的说的,明明知道人家是御前的人,还说那样的话若是她真的恼了你也怪不到我的头上。”白敏姝收了之前的笑脸,冷冷的扫了周氏一眼。
周氏淡淡的笑道:“放心,姑娘在她面前这般模样这般说辞,她要恼也是闹主君,自会觉得姑娘是被家族摆布的棋子,她心里只会可怜你,怎么会恼到姑娘你的头上?”
“好吧,既然妈妈这样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每天出汗的时辰到了,我先去了,你叫人准备蒸浴吧。”白敏姝说完,便自去花园转圈儿去了。
忘忧一路走一路思索,回到自己的屋里后便默默地坐在榻上不说话。
何妈妈还以为她在想白敏姝的病情,也不敢打扰她,只默默地递上一盏茶。
忘忧接过来便喝,冷不防被烫了一下才回神。何妈妈忙接了茶盏又一叠声的喊秋容拿冰来,方关切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白姑娘的病很棘手?”
“不是。”忘忧摇了摇头,等秋容送了小碗冰块了,拿了一块含在嘴里,半晌方说:“她说,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也就是说,她的家人这般折腾是为了送她进宫的?”
“天子日渐长大,后宫空虚,免不了有许多人都打这主意。”何妈妈劝道:“姑娘是为了这事儿心烦?”
“天子的后宫,一定会百花争艳的吧?”忘忧忽然间很怅惘,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一盆花,却端出去给旁人欣赏,自己却被挤到一旁了。
可赵祯不是花儿啊!他是天子,是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的天之子。即便是把他养大的太后,如今也只能在宗正寺度过残年,自己一个御前宫女又算得上什么呢?
“姑娘不喜欢她,咱找个理由拒绝了她就是了。她那病若是无法根治,将来也难入选的。”何妈妈劝道。
忘忧从怀里拿出自己绣了几个晚上的香囊,苦笑道:“可是,我们拒绝了白姑娘,还会有朱姑娘,黄姑娘等许许多多的姑娘。天子今年才十五岁,就算入选也不过是嫔御,等将来冠礼之后还要聘皇后,纳皇妃,后宫佳丽三千人,还能人人都有隐疾?人人都求道咱们门上?”
“姑娘这话说的明白。”何妈妈看着忘忧手里拿个皱巴巴的香囊,无奈的叹道,“只是有些事情想明白了,心里就太苦了。”
忘忧笑了笑,把香囊放进怀里,说:“也还好吧。”
何妈妈想着要找个什么事情把当前的烦恼引开,于是笑道:“公子说,翠墨书斋刚收了一些旧书,今儿天气也好,不如咱们去瞧瞧?”
忘忧摇了摇头,说:“你去把张仲桓找来,我要跟他商议一下白姑娘接下来的汤药方子。”
何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给秋容使了个眼色让她好生伺候着,自己出去找人。
忘忧靠在榻上细细的想着给白敏姝的药方,听见有人走进来还以为是张仲桓,睁开眼见是秋容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姑娘,这是小厨房刚做的点心,晚饭还要等一会儿,姑娘若是饿了,先吃一块垫垫吧。”秋容说着,把一盘芙蓉糕和一盘杏花酥放到桌上。
忘忧拿了一块杏花酥,随口问:“秋容,你多大了?”
“回姑娘,奴婢今年十八了。”
“那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你爹娘可有给你定过婚事?”
“奴婢的爹娘已经不在了,奴婢是跟着何妈妈进京来的奴婢的婚事自然是何妈妈做主。”
“哦?为何?”忘忧不解地问。
“何妈妈说了,让奴婢伺候姑娘两年再嫁人。”
忘忧歉然笑道:“这话怎么说的,没得因为我反而耽误了你的姻缘。”
“姑娘不必自责,其实这也是刚巧的事儿。”
“哦?怎么巧了?”
“何大嫂刚刚过世,尸骨未寒,何大哥不肯在这个时候续娶,奴婢也能体谅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