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忘忧一愣,心想难道刚才他跟李舒交代的就是这件事情,那么那一句“他必须死”又是什么意思?
第302章 心事,语听隔窗
赵祯看忘忧发愣,轻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忘忧抿了抿唇角,半晌又迟疑的问:“陛下听见丁素云跟我说的那些话了?”
“听见一些,但她说什么我并不在意。”赵祯伸手理了理忘忧额角的乱发。
“那陛下在意什么?”忘忧心里有点紧张。
“朕只在意朕自爱的女子是怎么想的。”赵祯双手捧起忘忧的脸,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暖暖的一吻,“除了你对朕的爱之外,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朕一点都不关心。”
“那”忘忧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赵祯低头看着她。
“没什么。”忘忧摇了摇头,为赵承渊求情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她是不想让赵祯杀了赵承渊的,虽然依照国朝的律法他当满门抄斩的罪过。但忘忧心里明白,如果杀了他,赵祯的心里一定不会好过。就像是丁素云如果死了,自己的心里也不会好受一样。
然而忘忧也明白,这件事情如果自己不开口求情,赵祯心里的仇恨或许还能缓一缓。自己但凡替赵承渊说一句话,说不定就会激怒赵祯。天子之怒,可不是什么好事。
“天色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办,陛下早些休息吧。”忘忧柔声劝道。
“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明日我嫂子会带着宏儿和灵熙进宫来举哀,到时候陛下可以见一见灵熙了。”忘忧轻声说。
赵祯笑道:“你这么一说,朕今晚要兴奋的睡不着觉了。”
“陛下要好好地休息,不然咱们的女儿会被你的黑眼圈儿吓哭的。”
“好。朕一会儿就休息。”赵祯说着,朝外面喊了一声:“张四平,你送皇后回去。”
张四平答应着,提了一盏琉璃灯进来,欠身说:“皇后娘娘,臣送您回去。”
忘忧向赵祯福身告退,然后带着姜兰跟张四平出了宁寿宫。
张四平打着灯笼走在牵头引着路,姜兰在一侧搀扶着忘忧,另有七八个人尾随在后面,一行人在冰雪玲珑的禁中大内缓缓而行。
路过听雪阁的时候,忘忧忽然止住了脚步。
“娘娘?”姜兰纳闷的看着忘忧。
忘忧看着听雪阁的粉墙上探出的一支白梅,微笑道:“那支梅花开的真好,张四平,你去替我折下来吧。”
“是,皇后娘娘。”张四平把手里的琉璃灯交给姜兰,又招手叫了两个人来扶着他踩着一块青石,伸手去折下了那支梅花。
忘忧接了那支梅花,凑在鼻尖嗅了嗅。会心的笑了:“走,咱们回吧。”
众人簇拥着她回了未央宫,张四平躬身告辞时,忘忧忽然叫住了他:“你等等。”
张四平躬身侍立。
忘忧吩咐姜兰:“去把那对朱砂瓶拿来。”
姜兰答应着去冬暖阁,没多会儿功夫抱了一对尺许高的朱砂美人肩的花瓶。忘忧拿了一把剪子来,把手中的梅花一剪为二,分别供到朱砂瓶里。对张四平说:“你把这一支梅花带回去给陛下。”
“是。”张四平双手接了朱砂瓶,恭敬地告退离去。
“娘娘对陛下的心真是诚挚纯真。”姜兰从旁叹道。
“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之前的日子。我与陛下初相见时便是因一场大雪,那时,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宛若粉雕玉琢一样的人儿,身上不见一丝烟火的气息。那日他穿着一身白衣,墨发,青带,玉树临风,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株白梅。”忘忧看着朱砂瓶中的梅花儿,凑过去轻轻地嗅了嗅花香。又叹了一口气,自语道:“那时,我是丁素云身边的一个丫鬟,也不知道他就是当朝太子。竟敢拿了他的帕子擦手,还给他吃自己做的点心。”
姜兰想到丁素云说的那些话,心里猜度着皇后许是怕陛下听了去,心生芥蒂,忙劝道:“陛下与娘娘是青梅竹马的爱情,不管旁人怎么挑拨,陛下跟娘娘之间都不会生出嫌隙的。”
忘忧摇头叹道:“傻丫头,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需要精心呵护的。即便是血亲之间也是怕利益冲突和小人挑唆的。爱情,就像是在风雪中绽放的花瓣儿,虽然美丽馨香,但也何其脆弱。不经意的一阵风,它就凋零了。”
“娘娘说得如此伤感,奴婢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劝您了。”姜兰无奈的低下了头。
何妈妈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劝道:“已经二更天了,娘娘也该歇了。”
忘忧看姜兰退了出去,方低声对何妈妈说:“今日我听见陛下对李舒说,他必须死。”
何妈妈愣了一下,方低声问:“这是说吴王吗?”
“除了他,还有谁?”忘忧抬手揉了揉眉心。
“娘娘还是不忍心看丁王妃伤心欲绝?”何妈妈悄声劝道:“老奴不得不劝娘娘一句,这件事情太大了,宗室王爷私自养兵已经是重罪,他却把这谋逆二字做到了实处。若不是因为太后宾天才不得不压了下来,这件事情一定会震惊朝野的。娘娘跟陛下琴瑟和鸣,犯不着因为个外人弄的心里生了嫌隙。娘娘此时里不为旁人着想,也该想想灵熙,依旧林氏满门。宏哥儿还不满周岁呢,林家可再也经不起一场风波了。”
“我知道,我知道”忘忧连连点头,之后没再说什么,喝了两口安神汤就睡下了。
当晚,张四平把那只供在朱砂瓶里的白梅送到赵祯面前,赵祯便愣住了。
这朱砂瓶原本是吴王府进献,当初是为了庆贺帝后大婚时的礼物。
今日忘忧用它供了一支白梅送过来,又是何意呢?
“皇后还说了什么?”赵祯问张四平。
“回陛下,娘娘并没说什么。”
赵祯的指尖摸索着朱砂瓶,半晌方说:“素来白梅插瓶多用青瓷,她倒是敢想,竟用这朱砂瓶。你瞧瞧,这极素的花枝配着极艳的花瓶,这样大胆的颜色碰撞,到不像是她的性情了。”
张四平躬身说:“奴才愚钝,只是觉得这白梅供在朱砂瓶里甚是好看,别的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你不知道,朕是知道的。”赵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陛下跟娘娘心有灵犀,娘娘的心思,自然是有陛下能猜得到。”张四平适时地拍了一记马屁。
“她终究是放不下过去啊。”赵祯的指尖弹了一下朱砂瓶,上好的瓷器发出玉石的声音。
张四平躬了躬身,没敢接这句话。
“不过,现在还不是跟她说的时候,让她的心里先嘀咕一阵子吧。”赵祯说着,把花瓶放到床头的小案几上,起身吩咐张四平:“更衣,安寝了。”
张四平应了一声,上前服侍赵祯脱下孝袍常服,待他躺去床上,又上前整理好锦被,放下帐幔,方悄悄地退至外间守夜。
第二日一早,秦青茵带着林宏和灵熙进宫,先来未央宫陪忘忧用过早膳,之后又去太后灵前举哀祭拜了一番。
忘忧带着灵熙在香月阁等着,赵祯抽了个空儿过来逗弄了一会儿女儿,没多会儿便又被叫走了。
日子就是这样忙碌的过,一直到太后的灵柩出京送往皇陵,忘忧都没听见赵祯嘴里提到过赵承渊的名字。连大臣以及皇室宗族里的王公们也都没有提及过此人此事,好像那件事情从未发生过,又好像皇室宗族里没有这个人。
国朝以孝治天下,太后丧葬事宜皆有帝后亲自操持。送灵柩入皇陵跟先帝合葬的事情自然也是帝后亲送。
这日一早,太后的灵柩自宁寿宫起灵,被三十六人抬着缓缓而行。天子龙辇和皇后凤辇都裹了一层素白纱绢,以莲青色流苏配银铃装扮。随行大臣,内臣,宫人,护卫等全都一水的素服。送葬的队伍像一条白龙一样从大内西门而出,穿过官街,在素衣百姓的跪拜之中旖旎而行,出西城门往皇陵的方向去。
皇陵一行,来回又是月余。等再回禁中大内时,已经是腊月底了。
虽然国丧,但新年还是要过的。金钟大内各处洒扫一新,但却没有张灯结彩,也没准备宴席宫乐。原本教坊司的那些歌舞姬也都因为国丧而开恩放了出去。
朝中之事,除了要紧的军务之外,案卷都被封存起来,只等过了年再议。赵承渊的事情,很自然的又被压到了年后。
腊月二十七这日,天降大雪。
一早起来,赵祯便吩咐何妈妈:“去取了皇后的大毛衣裳来,再叫人预备一辆寻常的马车。”
何妈妈一听这是要出宫,遂不多问,急忙去安排。
正在梳妆的忘忧看着铜镜里的赵祯,纳闷地问:“这大年下了,陛下是要去哪里?”
“这会儿不必多问,去了就自然知道了。先用膳,天冷,一定要吃饱了肚子出门才不受罪。”赵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忘忧也不多问,只叫人摆饭,然后跟赵祯二人一起用了早膳,又叮嘱何妈妈好生看顾好灵熙,方穿戴整齐随着赵祯出宫去。
第303章 践行,此生不见
马车出宫之后一直往往南城门的方向走,出城后顺着官道走了一段路之后,拐弯儿停在一个茅草亭旁。
因为是年底,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人来往,四面漏风的凉亭里也只有简陋的石桌石凳。
赵祯拉着忘忧的手进了亭子,赶车的张四平从车里拿出狼皮垫子来铺在石凳上。
“做了这么久的车,累了吧?先坐下歇息一会儿。”赵祯说。
“陛下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忘忧缓缓地坐下。
“为两个人践行。”赵祯微笑道。
“践行?”忘忧回头看见张四平从马车里拿出了一套酒具,还有一个燃着炭火的胶泥小炉,炉子上的温酒器里烫着一壶酒。她越发的纳闷,因问:“给谁践行?”
“一会儿人来了你就知道了。”赵祯说着,打开食盒拿出一块点心送到忘忧的嘴边。
“卖什么关子呢。”忘忧接了点心,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赵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官道,依旧没说什么。
幸好对方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辆马车疾行而来,至凉亭附近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个老者,身上裹着羊羔皮袄,带着狐皮暖帽,脖子里围着一条灰色的长巾遮住了大半张脸。
车夫拉住了马缰绳,然后取了一个长条凳放在马车跟前,马车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穿着灰布棉衣的女子从车里下来。
忘忧看见那人的容貌时不由得愣住丁素云?她这般荆钗布裙地打扮是要做什么?
丁素云下了马车之后往凉亭这边看了看,然后低着头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忘忧纳闷地看着赵祯。
赵祯不语,只看着丁素云进了凉亭跪拜行礼,方抬手说:“在这荒郊野外,就不必拘礼了。”
丁素云依旧跪下去,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说:“民夫深谢陛下和皇后娘娘隆恩。”
“起来吧。”赵祯说。
丁素云谢恩之后方起身,赵祯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交给张四平,说:“这辆马车会送你们一路南下,一直到大理境内的一处茶园。你们夫妇便在那里安度余生吧。”
张四平把小药瓶递给丁素云,丁素云再次躬身行礼并双手接过药瓶。
赵祯又说:“这个药,要等七日之后给他服下一颗,之后再等七日后服下第二颗。三颗药之后他自会醒来。”
“是,民妇记下了。”
赵祯又对忘忧说:“你们二人说几句话吧,朕去车里等你们。”
至此,忘忧已经完全明白了赵祯的意思。
昨夜,刑部大牢里传来赵承渊病重的消息,赵祯便让张仲桓去给他医治。如今看来,张仲桓不是去治病的而是去换人的。想必大牢里还有一个赵承渊已经病得不省人事了,而那辆看上去普通的马车里一定躺着一个病重之人。
忘忧忽然扫了那个车夫一眼,发现那老人竟有些眼熟,细想想,脑海里浮现许多年前的那个上元之夜,赵祯带着自己去看烟花时,在那个宅子里遇到的老内监。这个人后来随着那处宅子一起归在自己的名下,宅子更名秀林居,这老内监便留在那里养老。后来林府修成,秀林居闲置下来,这老内监也不知去向。忘忧还以为他去养老了,却不想他一直留在赵祯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