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宠 第28章

作者:白鹿谓霜 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你若再闹,我便不高兴了。阿梨,你乖一点……乖一点好不……”李玄干巴巴“威胁”着,渐渐的,一点一点的,再说不出半句话。

  他沉默着,冗长的沉默着,也安静下来了,良久,像是认命了一样,终于站了起来,抱起榻上已经变得冰凉的人。

  太冷了,李玄觉得自己仿佛被冻得没了知觉,手却下意识去取榻上的被褥,想将阿梨裹进去,潜意思里还在怕她冷。

  这一动作,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便从阿梨的袖中落了出来,在半空中悠悠飘了一圈,缓缓落在了地上。

  李玄愣了好久,才弯腰去捡,慢慢展开,便看到纸上是阿梨秀气的字。

  “世子:见字如晤……”

  那个“見”字,阿梨练的时候,一直写不好,总是上长下短,比例古怪,他手把手教了小半个时辰,才写的端正了些。

  “过去两年,世子待我很好。”

  我好么?李玄想,我待你不好,我只是自以为待你好,只是口口声声要待你好,却把你一人丢在这冷冰冰的别庄。我不好。

  “是我福薄,怨不得旁人。”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老天爷不舍得让你福薄。

  “世子勿念。珍重。”

  李玄没察觉到自己掉眼泪了,他甚至没有哭的想法,只是,泪就那么不受控制地从眼里流出来,一滴、一滴、一滴……落在那纸上。

  晕开一个一个圆圆的渍点。

  然后将那纸渲得一点点变褶。

  就好像在明明白白告诉他,嘲讽他,纵使你李玄是世子,是天之骄子,有些东西、有些人,留不住,就是留不住。

  李玄依稀觉得自己好似没哭很久,但抱着阿梨出门时,他木然抬了抬眼,天边是火红一片的夕阳,烧得那样热烈,像是要烧尽无边无际的天。

  谷峰已在门口等了半日,不敢动弹分毫,此时见世子出来,终于在一侧道,“世子,别庄的人如何处置?”

  李玄极其平静地开口,“所有人,但凡进过别庄的,都带回府。谁都不许见,我亲自审问。”

  说罢,他收了收臂膀,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稳当了些,那样一步一步,缓缓走了出去。

  他答应的,今日要带阿梨回府。

  那便再不能食言了。

  .

  接下来几日,李玄好像一下子变回了那个沉稳自持的世子爷,平静又理智,他亲自操持了阿梨的后事。

  阿梨只是通房,按说原本便没什么后事可言,就像柳眠院那个投井的付姨娘,一口薄棺便也打发了。

  若有家人,再给些银子,便也罢了。若无家人,还落了个清静。

  死都死了,活着时的宠爱,还能落得几分。

  但李玄却是打定主意要大办,纵使父亲武安侯气急败坏来训斥他,纵使平日不合的庶兄阴阳怪气,他都没松口,甚至连神色都未变。

  一个世子的确算不得什么,但他是李玄,官至大理寺少卿,他想做的事,旁人插不了手。

  丧事从入殓到安葬,只用了三日的时间,因为他害怕,害怕哪一日看到阿梨的尸首一点点的腐烂。

  阿梨爱俏,又爱洁,连袖子上的泥都受不了,肯定也不想让旁人看见她那个样子。

  安葬那一日,李玄站在墓碑前,平静看着棺木一点点被泥土掩盖。

  照旧俗,最后一把土,该由亡者至亲之人洒上。

  未亡人为妻,子为母,妹为兄,若是都无,便继续往下排。

  李玄知道自己私心重,他没请阿梨的家人来。因为,他怕他们来了,自己便再不能做阿梨至亲的人了。

  厚重的棺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被湿润的泥土掩埋,李玄却只静静站在原地,无一人敢上前催促他。

  呜咽的风声,吹乱了枯黄的杂草,仿佛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叫人唇齿生寒。

  天空渐渐暗沉下来,乌色的云渐渐盖住了天。

  不多时,雪便落了下来。

  李玄仿若未觉,站了很久,久到他的肩上,都堆了一层薄薄的雪,他才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土,缓缓地、一点点地,洒在新坟上。

  洒了土,李玄直起身,伸出手,指尖落在冰冷的墓碑上,划过那刻着字的地方。

  墓碑是他亲自刻的,用匕首刻出横竖撇捺,再一点点描红。

  他的阿梨,温柔的、总是笑着的阿梨,丛生至死,匆匆十几年,末了,留下的,只有这块墓碑。

  想到这里,李玄麻木的心,从深处缓缓漫延出一点点的疼痛,起初只是一点点,继而变得难以忍受。

  他的心疼得厉害,像是要死了一样,他咳了一句,然后发现,四周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那死寂只是短短一瞬,很快身后便有人涌上来了,扶住他的身子。

  李玄缓缓转头,想叫他们住嘴,惊扰了阿梨怎么办,却看见他们面上惊惧惶恐的神情。

  就好像,这府里又要死人一样了。

  李玄有些生气,他张了张嘴,想叫他们滚,滚远点,眼前却忽然一黑,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再睁开眼时,眼前是母亲侯夫人的脸,她好似一下子老了几岁一样,眼角都多了几丝皱纹,哭得双眼红肿。

  见他醒了,侯夫人便扑过来,边道,“三郎,你不可糟践自己的身子!你要是有什么事,你叫娘怎么办?你若是真那样喜欢阿梨——”

  李玄打断她,轻声道,“母亲,我很好,我只是累了。”

  侯夫人住了嘴,改口道,“饿不饿?你都昏了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娘叫膳房做。”

  李玄坐起身来,温声道,“年糕吧。”

  侯夫人忙擦了泪,急匆匆朝嬷嬷道,“还不快去,叫膳房快些送上来!不许耽搁!”

  嬷嬷匆忙跑出去,片刻后,年糕上来了,李玄夹了一块吃,一口咬开,里面并没有甜糯的红豆,吃起来有些淡而无味,旁边放着几碟子配菜,李玄却碰都没碰,就那样一口口将年糕吃下去了。

  侯夫人见他胃口好,终于安心了些,却还不肯走,要在此处陪儿子。

  李玄摇了摇头,劝她,“母亲回去休息吧,我已经无碍了。”

  侯夫人不想走,但又怕儿子不自在,便迟疑起身,三步一回头出去了。

  侯夫人一走,李玄便起身了,他换上那身阿梨为他绣的锦袍,披上鶴麾,面无表情推开门。

  谷峰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一见他便躬身,道,“人已经带回来了。”

  李玄冷漠“嗯”了声,率先踏出去,面上是一片寒意。

  .

  侯夫人回到正院,便觉得头疼得厉害,坐立不安,来回在屋里踱步,面上神色纠结。

  林嬷嬷不知她为何如此,不敢开口,只安安静静在一旁伺候着。

  这时,门外传来通传的声音,林嬷嬷便很明显看到侯夫人脸上划过的一丝慌乱,很短一瞬,侯夫人便冷静开口,“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林嬷嬷关门时瞥了一眼,觉得有些熟悉,那不是侯夫人当年嫁入侯府时所带的管事么?

  侯夫人坐下,看着面前的管事,这是她出嫁时带来的人,等同于嫁妆,为表尊重,无论是武安侯还是三郎,都不会去管束她的人。

  侯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她去了哪里?”

  管事一下子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夫人恕罪,那位娘子,没了。”

第31章

  “什么叫没了?!”侯夫人猛的站起来, 心口猛的一跳,慌张追问道,“挖……挖出来的时候, 都还是好好的!我只是叫你送人, 又没让你害人!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了?!”

  她没有害人的心思, 好好的人,怎么会没了?!

  管事被问得脸色惨白, 道, “我送那位娘子出京, 照您说的, 问她要去何处,她便说, 要去青州。奴才便送她,半路上,眯了一小会儿, 真的——真的就只有一小会,人便不见了。奴才遍寻不着, 只好去寻附近的农户, 出钱雇他们帮忙找人。”

  “后来寻到山上, 有农户找到一件血衣, 附近还有散落的银票。正值冬日, 那山上猛兽原就饿得凶悍无比, 连猎户都不敢上山。薛娘子大抵是误入了那山林, 才被……”

  管事说着,侯夫人一口打断他的话,“你住嘴!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我看你就是吞了阿梨的财物, 又怕我追究,来同我扯谎,想这般糊弄过去!”

  管事脸色一白,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侯夫人瘫坐在圈椅上,目光不由自主落到管事背着的包裹上。

  那管事见状,赶忙脱下包袱,哆哆嗦嗦打开,边为自己辩解,“这便是那件血衣,还有银票,奴才不敢擅自做主,都带回来了。还请夫人明鉴啊……”

  侯夫人刷的一下转开了眼,良久,才鼓起勇气去看那包袱里的东西,看到的一瞬间,心一下子就凉了。

  真的是阿梨的衣裳,简直像是被血浸泡过一样,上面还有猛兽撕咬的痕迹。

  管事还在死命磕头。一下一下,像是砸在侯夫人的心上。

  侯夫人浑身没了力气,良久,无力摆了摆手,道,“出去吧,这事,我要你烂死在肚子里,绝不能同任何人提起。”

  管事连声谢过侯夫人,起身想将血衣收起来,一同带走,又被侯夫人一句话给拦住了。

  “留下。”

  管事一怔,便听侯夫人不耐道,“东西留下!”

  管事留了东西,便立即退了出去。

  他一走,侯夫人便忍不住去看那摊在地上的包袱,渗人的血映入眼帘,像是刻在她的脑海里一样,越看,她心里越慌了。

  那孩子竟这样福薄,如今假死成真死,纵使日后同三郎坦白,三郎岂会信她?

  况且,扪心自问,她的确动过那心思,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很快便放弃了。

  但她的的确确动过那心思,这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三郎。

  侯夫人慌张之余,又打心底感到庆幸。

  她紧紧捏着帕子,幸好方才她没说出阿梨假死,否则,白白给了三郎希望,然后又亲自抹杀他的希望。三郎一定会怨她的……

  为今之计,只有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将错就错,就让三郎以为阿梨是病死的。

  否则,三郎,怕是要同她这个做娘的,彻底离心了。

  侯夫人这一夜睡得很差,时不时陷入梦魇,一会儿是阿梨被猛兽撕咬的画面,一会儿便看到,三郎跪在自己跟前,那双眼里满是冷漠和恨意。

  直到外边天色擦亮,侯夫人终于躺不住了,坐起来,扬声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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