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说给月亮
“君鹤晏当年之所以揭竿而起,只是想救百姓们于水火,他本就不贪恋权力地位,既然知道陛下心里有疑,便只想在天下安稳之后,带着我娘归隐田园,再不问世事。”
祁丹朱声音顿了顿,语气有些哀伤和讽刺,道:“君鹤晏跟陛下解释完,陛下面色无异,依旧跟其称兄道弟,看起来跟往日别无二样,君鹤晏放下心来,以为他真的没有相信术士之言,当夜,君鹤晏留宿在家中,第二天清晨,天未亮的时候他就出发赶回了军营,所以他回家之事,除了他身边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
陈皇后愣愣地看着她,双目瞪圆,嘴唇颤抖,“你是说你……”
她眼中泪水轻轻颤动,悔恨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敛眉垂目,淡淡道:“可惜君鹤晏诚意拳拳,仍未解除陛下的猜忌之心,否则也不会有之后的祸事了。”
陈皇后抬头看向遮着红布的牌位,眼中泪水滚动,她不自觉攥紧了胸前的衣服,手指蜷缩,她脖颈上的珠链不小心被她扯断,珠子滴答滴答地散落了一地。
她看着地上的滚珠,渐渐佝偻起身体,发出痛苦地悲鸣,呜咽出声,“怎么可能……柔雨……”
祁丹朱看着沈柔雨的牌位,声音平静道:“君鹤晏过世后,沈关山骗我娘要送她离开,其实是将她送进了宫里,陛下威逼利诱不许她离去,当时我娘不肯相信君鹤晏会反叛,也不肯相信君鹤晏已经死了,她痛不欲生,如果不是肚子里已经有了我,根本就活不下去,她在鬼门关走了几遭,好不容易才将我生下来。”
“君鹤晏背负叛将的罪名,我娘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叛贼之女,陛下用我的性命威逼她活下去,她不曾让陛下踏进过她的房间半步,可她为了保护我,也不得不顶着柔妃的称呼活着。”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垂下眸子,晶莹的泪珠如雨落下。
“或许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不甘心吧……她不甘心看到自己最爱的夫君明明为山河百姓浴血奋战了半生,最后却落得一个永世背负的污名,也不甘心看着那些陷害她夫君的凶手得以高官厚禄,被百姓爱戴,这些不甘一直支撑着她,所以她含泪忍血,生不如死的活着……”
陈皇后倒吸一口气,终于忍受不住,捂住嘴大哭了起来。
泪雨朦胧中,她仿佛看到那个豆蔻少女坐在花架下,一脸甜蜜的对她说:“阿瑶,我心悦君大哥,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胸怀天下,我心中只有一个他,他就是我的天下。”
陈皇后眼中泪水坠落,她踉跄着走过去,一把掀开牌位上的红布,看着牌位上‘家父君鹤晏’五个字,愣愣地流下两行清泪。
陈皇后双目通红,突然软倒在地,崩溃地大哭起来。
“我误会了柔雨二十年,恨了柔雨二十年……”
陈皇后用力捶着胸口,悔恨不已,不断摇头道:“我应该救她的,可是我不但没有救她,还一直折磨你……你是君大哥和柔雨的女儿,我该疼你,该对你好的,可是我……”
陈皇后哭得喘不上气来,她想起往日的一幕幕,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捶着胸口,悔恨得恨不能将一颗心掏出来。
祁丹朱抬眸,看着并立在那里的牌位,红着眼眶道:“我娘不怪你,我也不怪你,我娘说她能理解你的恨,对你来说,你好姐妹的相公杀了你的儿子,你痛不欲生的时候,你的好姐妹跟你的相公在一起了,这一切对你来说太残忍,太荒唐,你怎么能不恨呢。”
陈皇后嘴唇颤抖,心里更加难受,她忍不住问:“柔雨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她们曾经在宫里见过无数面,她想不通沈柔雨为何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吐露过只言片语,明明只要沈柔雨解释,她就会相信,为何沈柔雨却要任由她误会。
祁丹朱垂眸看着她,目光有些怜悯,陈皇后现在还未满四十岁,本该风华正茂,却已经两鬓微白,她这些年忧思过度,不断的折磨着自己,日子过得并没有比沈柔雨好多少。
祁丹朱看着她,缓声开口:“我娘一开始没有跟你说,是担心你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傻事,后来她得知真相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真相对你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那个时候陈皇后刚经历过丧子之痛,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沈柔雨了解陈皇后的性子,陈皇后看起来柔弱,其实性子极为刚烈,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沈柔雨,那个时候沈柔雨已经意识到锦帝心机深沉,手段狠绝,陈皇后如果有所行动,不但救不了她,还会将自己搭进去,所以沈柔雨宁可被陈皇后误会,也没有向她吐露一个字。
后来,秦清淮终于联系上了沈柔雨,将真相告知沈柔雨,沈柔雨担心陈皇后知道其实是锦帝故意送他们的儿子去死,陈皇后会经不住打击,所以沈柔雨直到最后都没告诉陈皇后真相。
至少,陈皇后为了查找真相,一定会努力坚持活下去,就像当初的沈柔雨那样。
陈皇后抬头看她,红着眼睛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祁丹朱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想不想让明渊太子恢复身份,回到他本来的位置去?”
陈皇后全身一震,抓住她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当然想。”
过去的二十年,她没有一天不在想念着太子,如今太子就近在咫尺,她当然想要让他恢复身份。
祁丹朱道:“可是陛下不会轻易同意的。”
“为何?太子没有死,陛下应该开心才对……”陈皇后声音一窒,有什么在她的脑海里突然炸开,让她变了脸色。
祁丹朱看着她渐渐崩溃的面色,不紧不慢道:“君将军当年是因为谋害了太子,才彻底被定罪,一旦太子未死,君将军当年的案子就变得可疑,一定会有人想要追查下去,陛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皇后娘娘,您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
陈皇后一动不动地看着祁丹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苦苦追寻了整整二十年的真相已经就在她眼前,可却比她想象的更加残忍,更加匪夷所思。
她压抑地哭了几声,却很快就咬紧下唇,没有让自己再继续哭下去。
她沉重地点了点头,强忍着无处发泄的悲恸道:“太子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我能坚持下去。”
祁丹朱轻轻点头,她现在之所以敢将真相告诉陈皇后,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有太子在,陈皇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轻易倒下。
祁丹朱抬手擦干陈皇后脸上的泪,“我娘死前不久才知道太子还活着,可是那个时候我们羽翼未丰,太子一旦暴露,没有人敢确保陛下会不会让他活着回来,所以我娘不敢轻举妄动,没敢告诉您。”
陈皇后使劲点了点头,“我明白,我现在该做什么?”
“您如果想让太子回归原位,那就听我的。”
陈皇后毫不犹豫地点头,目光坚定,“二十年前我错过了,二十年后,我想为我的儿子、姐妹,还有我敬重的兄长做些事。”
祁丹朱沉声道:“还有沂临军的三万条性命。”
陈皇后眼睛渐渐睁大,沂临军都是她的同乡,里面的每一个人她都曾经见过。
她双手颤抖地握着祁丹朱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祁承乾究竟都做过什么。”
不久之后,佛堂里回荡起陈皇后嘶哑的哭声,她今天已经掉了太多的眼泪,大喜大悲,可是她好像还是有流不干的泪一样,仿佛要将身体里的眼泪全部哭干。
祁丹朱说完那些被尘封在深渊里的真相,自己也好像将那些伤痛、不甘、悲伤的回忆都经历了一遍。
她疲惫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寒风四起,雪落了一地。
她抬眸望去,却倏然一愣。
君行之颀长的身躯立于霜雪之中,他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衬得他眉眼凛冽如冰,眼尾一抹猩红,仿若透着血色。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的神色,心里疼得厉害,她不自觉苦笑了一下。
当初布下棋局的人是她,一步一步按照计划行事的人也是她,明明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决定和算计,如今算是得偿所愿,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却苦了起来。
君行之沉默地与祁丹朱对视着,他终于明白,祁丹朱为何从不唤柔妃为‘母妃’,也忽然明白,锦帝为何表面宠爱祁丹朱,私下却总是想尽办法折磨祁丹朱,诸多疑问都有了解释。
祁丹朱眼底泛起一道水色,她与君行之遥遥对视着,陈皇后隐忍的哭声不时传进耳里,沉默须臾,祁丹朱抬起沉重的脚,一步一步迈步走了过去。
她走至君行之身前,君行之不自觉屏住呼吸,双眸猩红地看着她,薄唇抿紧,手里攥着香囊。
祁丹朱却只是稍稍一顿,便从他旁边擦肩而过,不曾看他一眼。
君行之眸子里的光倏然寂灭,他背影僵直,手握成拳,轻轻闭上了猩红的眼睛。
他眼前不自觉浮现起,当初祁丹朱放在檀香山悬崖上的那支昙花。
祁丹朱当时跪地叩拜的亲人,不是太子祁明渊,而是上将军君鹤晏。
太子未亡,只有君鹤晏命丧檀香山崖下。
君鹤晏出生入死征战十年,最终也没能走进盛京。
第122章 做谁的女儿
白雪皑皑, 乾安宫前一片肃穆,阳光映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几名太监拿着扫帚在门前扫雪, 他们抬头看到陈皇后穿着一身正式的宫装匆匆而来, 不由微微愣住,赶紧放下扫帚, 跪地行礼。
陈皇后这些年来很少穿这样正式的宫装, 大家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身着皇后华服,雍容华贵的模样了,连他们这些奴才都快忘了皇宫里还有这样一位皇后,忘记了她本该锦衣华服,是大祁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陈皇后踩着雪一步步踏上台阶, 雪花在她脚下发出吱嘎吱嘎地声音。
祁丹朱抱着朝朝跟在陈皇后的身后, 她神色平静,眼中映着寒冷的冰雪之色。
陈皇后走至门口, 回头看了祁丹朱和朝朝一眼, 祁丹朱向她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步子, 大步走了进去。
锦帝正跟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议事, 忽然听到陈皇后哭喊着跑了进来。
陈皇后花容失色,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 神色激动地跑到殿前。
锦帝不由神色一震,看着未经通报就进来的陈皇后,惊讶道:“发生了何事?”
陈皇后这些年虽然不理后宫事宜,但她性子稳重,从未像现在这样不顾形象过,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锦帝来不及追究她没有通传,就连声问道。
陈皇后跑到龙椅前,扑到地上跪下,在众人错愕的目光当中,喜极而泣道:“陛下!太子没有死!我们的儿子还活着!”
祁丹朱走进殿内后,对着锦帝福了福,安静地退到一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陈皇后的身上,没有注意到她。
朝朝在她怀里睡得正香,依赖地靠在她怀里,一点也不受外面的风风雨雨所打扰。
锦帝虎目圆瞪,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皇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忆子成狂,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太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朕早就下过旨意,不许任何人再提起,你赶紧给朕闭嘴!”
陈皇后看到他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浓厚的恨意,但她很快就将这抹恨意压了下去。
她双目含泪地抬起头,拿起手里的玉佩,“陛下,您看……这是太子贴身戴的玉佩,他回来了!太子真的没有死,他就在我们身边!”
锦帝看着玉佩,一瞬间愣住,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陈皇后手里玉佩,脸色变了又变。
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惧,额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龙椅扶手上的龙头。
殿下的老臣们错愕地看着陈皇后手里的玉佩,有认出这枚玉佩的臣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太子一直是大家口中的禁忌,如今这个禁忌竟然活了!
满室寂静,谁也不敢开口,只有陈皇后断断续续的哭声持续地响起着。
锦帝心烦气躁,瞪大眼睛问:“皇后,这枚玉佩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陈皇后抬眸看着锦帝,注视着他脸上一丝一毫地变化,语出惊人道:“这枚玉佩是臣妾无意中在君行之身上看到的。”
锦帝一瞬间僵住,昨夜他因为那把突然现世的匕首而翻来覆去,一夜未睡,今天太子的玉佩又重新出现,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一个惊悚的想法,僵在原地,心神巨震。
底下一名老臣惊异道:“君行之不是君鹤晏的儿子吗?他怎么又成了太子?”
大家满头雾水,理不出头绪,但无论君行之究竟是谁的儿子,都足以令朝野上下震惊。
锦帝勉强收敛心神,他故作淡定地用目光扫过殿中的臣子们,沉声道:“不得胡言,君行之只是驸马爷,非君鹤晏之子,也非太子,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陈皇后大声道:“陛下,知子莫若母,臣妾可以肯定,君行之就是太子!陛下……他就是我们的渊儿啊!”
“渊儿……”锦帝呢喃,恍神了一瞬,不自觉想起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抿紧唇角,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眼神却更加阴翳。
他脸上没有丝毫惊喜,只是看向陈皇后,风轻云淡道:“皇后忆子成狂,看来是糊涂了,竟然将驸马当做了太子,来人!将皇后带下去,让太医给她好好看看。”
他不急着追查真假,只想先在朝臣们面前掩盖过去。
“我没有糊涂!”陈皇后大喊一声,站起来目不斜视地看着锦帝,掷地有声道:“太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陛下,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君行之就是太子祁明渊!”
锦帝错愕地看着陈皇后,陈皇后这些年虽然对他态度冷淡,却从来没有如此公然反驳过他。
他看着陈皇后没有丝毫畏惧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以陈皇后这些年来对太子的思念,如果太子真的还活在人世,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认回太子。
她如此笃定君行之是太子,锦帝不由有些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