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说给月亮
他们的英魂虽然埋葬在这里,但今日他们终于可以解脱离去了。
锦帝发出的告示明日就会贴满各地州城,大祁百姓们都会知道沂临军当年经历了什么,一切大白于天下,无人再能挡住悠悠之口。
沈关山、吴赤东等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人们对他们的唾骂不会停下,他们的名字跟沂临军的名字互换,成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一个,人们会记住他们做过的事,就像记得沂临军做过的事一样。
祁丹朱一瞬不瞬地看着满天的天灯,仿佛看到数万兵将士的英魂浮在半空中,他们在对着她微笑挥手,然后迫不及待地奔向了那个他们早就该去的地方,那里有光明,有世人景仰。
英魂历经时光流逝,不会湮灭分毫,他们在战场上那一刹的无畏风华,将永存人间。
他们的名字早就该被写在英雄碑上,青史留名,如今,终于各归其位,得偿所愿。
最后,祁丹朱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她的爹娘,她从未见过父亲,却在母亲深夜烛光下的诉说中,一次又一次的想象着他的面容,早就在心中勾勒出了他的模样。
他英伟不凡,眸中有怜悯、有苍生,他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他是她的父亲,也是百姓的英雄。
她站在河岸旁,仿佛看到父母手牵着手,终于踏过岁月的银河,浸染着月光,目光交织着走到了一起,他们的手紧紧相握,没有人能再将他们拆散,也没有人能再令他们分开。
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生死相随。
祁丹朱含泪微笑,将手里最后一盏天灯缓缓松开,这盏天灯跟刚才的七盏白色天灯不同,是一盏红色的天灯,不为祭奠亡人,只为祈愿,天灯上‘祈君安’三个字随着天灯缓缓升起,带着她的祝福飞向夜空。
微风吹拂着祁丹朱的裙摆,她孑然站在清润的月光下的,目光隐隐含泪。
祈,诸君英魂安息。
祈,夫君前路坦荡。
祈,幼子平安健康。
祁丹朱重重跪下,三拜稽首。
英魂不朽,丹朱今日终可告慰诸君。
江山安稳,诸君可安。
祁丹朱以额触地,颊边的泪珠顺势滚落,落在青石砖上,浸湿出一个个光晕。
她站起身,抬眸望去,眼中映着灯火,泪光潋滟,唇边浅浅弯出一抹笑容。
习绿上前为她披上披风,低声道:“小姐,我们该走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抬头望了一眼檀香山,神色复杂而哀伤。
她曾跟君行之约好要再去檀香山上看昙花盛开。
真是可惜,最后也没能看成。
同一片天幕之下,檀香山的崖上,君行之骑马快速穿行在茂密葱郁的林中,恍惚抬头一瞥,看到悬崖下飞起漫天的天灯,瞳孔倏然紧缩,他猛然勒住了缰绳。
马儿啼叫,停住步子,站在原地摆了摆尾巴。
君行之抬头仰望,目光一凛。
他立刻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地朝着崖下而去,他漆黑的眼中凝聚起剧烈的光,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急迫。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不明所以,也连忙调转马头,打马跟了过去。
寂静的夜里,山林里全是绵延不绝的马蹄声。
君行之一边飞快地策马前行,一边遥遥望着天上飘荡着的天灯,繁星点点,天灯飘飘渺渺地飞向闪烁着星星的天际。
他一路打马来到山崖下,崖下空空荡荡,河岸旁只留下两行脚印,冰冷的河畔早已空无一人。
君行之看着空荡荡的河岸,攥紧了手里的缰绳,他脸色慢慢变白,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垂目看着地上的脚印,仿佛要融进无边的夜色当中。
他身后的护卫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太子,还要追吗?”
君行之抬眸,眸光如寒冰地看着他一眼,他连忙噤若寒蝉的闭了嘴,正想低下头去,却见君行之呼吸陡然一重,眉头紧皱地闭上了眼睛。
护卫愣了愣,诧异地看着他。
君行之仿佛承受着无尽痛苦一般,痛苦爬上了他的面庞,他的手紧紧拽着胸口的衣衫,双目猩红,眼中弥漫着浓浓的痛苦,可他却把那些痛苦全都压在喉咙间,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众人迟疑地低下头去,崖下寂静无声,黑暗而没有光亮,只有天灯人慢悠悠地飞在天地间,缥渺远去。
第130章 转眼两年后
两年后, 塞外。
绿草如茵,绵延不绝,一眼望去茫茫无际, 远处的山峦上牛羊成群, 空气里悠悠扬扬地传来牧牛人的哼唱,穹庐如洗, 微风吹卷着青草, 似碧湖生波,层层铺展。
祁丹朱穿着塞外姑娘喜欢穿的短裙,身上挂着狼牙坠饰,坐在一碧万顷的山坡上,她望着远处无际的草原, 微微弯着唇角, 轻松惬意。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身上倏然遮下一道阴影, 她抬头望去, 乌亥里高大的身躯站在她身后,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乌亥里慵懒地坐在草坪上,嘴里狂放地叼着一根野草, 神色慵懒, 没有胡须的面容轮廓深邃,皮肤黝黑, 看起来英俊强健。
他斜睨了一眼祁丹朱脸上轻松的笑容,道:“你如今已经得偿所愿,拿到了冰融丸,接下来有何打算?”
祁丹朱离开京城之前,陈皇后告诉祁丹朱冰融丸在她姨母的手里, 她当初不想让锦帝如愿以偿,所以故意将冰融丸送给了远在塞外的亲姨母。
祁丹朱离开京城后,拿着陈皇后的亲笔信直奔塞外,一路上她和习绿虽然遇到了一些关卡,但幸而她身上带着乌亥里之前给她的腰牌,一路尚算畅通无阻。
她来到塞外后,被禀告给乌亥里,最后是乌亥里帮她找到了陈皇后的姨母。
祁丹朱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陈皇后的姨母当年竟是嫁给了乌亥里的王叔齐尔东王,陈皇后的姨母被当地人称为衾雅夫人,齐尔东王已经过世了,衾雅夫人一个人日子过得无聊,她想念中原,便让祁丹朱留下给她说说这些年来中原发生的趣事,她答应祁丹朱,等她听够了,就将冰融丸给祁丹朱。
祁丹朱在这里待了两年,将京城这些年发生的大大小小事儿都跟她说了,昨日她终于正式将冰融丸给了祁丹朱。
祁丹朱听到乌亥里的问题,轻轻笑了笑,她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道:“回京。”
乌亥里嗤笑了一声,吐出嘴里的野草,神色不悦地道:“我就知道你要回去。”
祁丹朱转头看着他道:“乌亥里,谢谢你这两年来的照顾。”
她刚在这里重遇乌亥里时,乌亥里经常故意找她麻烦,好像每天不来找她吵几句就全身不舒服一样,后来两人吵够了,相处起来竟然意外谈得来。
乌亥里这个人虽然争强好胜,有很多毛病,但他心直口快,不算个坏人,祁丹朱能在塞外平平安安的过了两年,少不了乌亥里和衾雅夫人的保护,不然祁芙薇早想办法除掉她了。
祁芙薇当年拖着病弱的身子,不但没有折在半路上,还平平安安地嫁到了塞外,她嫁给那西汗王后不久后,那西汗王就病倒了,那西汗王死后,她已经成了新任汗王的女人,颇为受宠,将新任汗王迷的神魂颠倒,祁丹朱见过她一次,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跟以前判若两人。
乌亥里撇了撇嘴,“你回中原做什么?那里已经没有你的亲人了,就连那个太子也跟你和离了。”
塞外距离中原虽然很远,但太子死而复生的离奇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乌亥里也一清二楚。
祁丹朱笑了笑道:“谁说没有我的亲人?你忘了我还有个儿子?”
乌亥里摸了下鼻子,神色不自在道:“对,你还有一个亲人,在这天地间还不算孤家寡人一个。”
“可你回去有什么用,皇室难道还能将孩子给你么?那可是你们中原皇帝唯一的亲孙子,整个皇室的金疙瘩,我听说你们陛下本想将他接进皇宫里亲自教养,是你那个前相公死活没同意,此事才作罢的。”
祁丹朱低头浅笑,她当初想的没错,君行之果然将朝朝保护的很好。
乌亥里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我问你话呢,别一直笑,你是不是被你前相公施了什么魔咒,怎么每次提起他,你不是伤心难过就是笑个不停。”
祁丹朱弯唇,“等你有了心悦的女儿就懂了。”
她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唇畔的笑意未散。
想回去,自然是有牵挂。
这段时间,远离盛京的繁华与虚妄,不用再背负仇恨与筹谋,她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从盛夏到寒冬,她看着草木枯荣,望尽云卷云舒,终于有时间去思考、去回忆跟君行之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她早已爱君行之深入骨髓。
她在流逝的时光中,终于渐渐明白,她爱的是君行之,也是祁明渊。
情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
她不能再骗自己,她的心在中原,在那个她曾经无数次想要逃脱的盛京里。
那里曾经对她来说是牢笼,现在却是她思念的地方。
“谁说我没有心仪的女子?”乌亥里看着她娇俏的面容,不悦地嘀咕了一句。
祁丹朱看他一副心里压着火气的模样,忍不住问:“谁又招惹你了?”
“还能有谁?我那位好王兄呗。”乌亥里声音微冷,面色沉了沉。
那西汗王半年前过世了,人人都以为会由乌亥里继承王位,但是那西汗王死前莫名将王位给了乌亥里的兄长胡沃,此事必有蹊跷,但乌亥里顾念兄弟之情,没做什么,让胡沃顺利登上了汗王之位。
这半年来胡沃用各种借口找了乌亥里不少麻烦,但乌亥里都忍了下来,只在实在被气得火冒三丈的时候,偶尔来跟祁丹朱抱怨两句。
祁丹朱看着他带着怒容的神态,忍不住感叹道:“你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比,成熟了不少。”
“那当然,不然我能输给你那前相公?有本事让他再跟我比一场,这次我一定能赢他。”乌亥里挑了挑眉,看着祁丹朱,忽然话锋一转道:“我既然这么好,你就嫁给我吧。”
祁丹朱莞尔一笑,掰着手指比了一下,“这是你第六十八次跟我说这话。”
这两年来,乌亥里似真似假的说过无数遍让祁丹朱嫁给他的事,祁丹朱全都没当真,一笑置之。
乌亥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祁丹朱身上穿着短裙,色彩艳丽,率性随意,虽是布衣,却挡不住她出色的容貌,她现在不是公主,换下了那些华服和珍宝首饰,活得却更加恣意,比两年前还要潇洒漂亮。
乌亥里看着她净白柔和的面容,虽然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却格外郑重,他道:“这次我是认真的。”
他以前也是认真的,只是祁丹朱每次都故意回避,他也只能跟着一笑置之,可现在祁丹朱想要离开了,他不能让她继续回避下去。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慢慢收敛起脸上揶揄的笑容。
乌亥里沉声道:“你不是喜欢教草原上那群孩子读书识字吗?正好他们也不舍得你,你就留下继续教他们吧。”
祁丹朱住在塞外这段时间,经常教附近的小孩读书习字,小孩子们没有笔墨,她便拿树枝教他们在地上写字,小孩子们没有书册,她就一点点读给他们听,时间久了,那些孩子都很喜欢她。
祁丹朱笑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想让我留下?”
“不是。”乌亥里摇头,黝黑的面容上浮现起一抹不自然的红,他粗声粗气道:“老子看上你了,想娶你回去做媳妇。”
祁丹朱来到塞外一年,虽然习惯了这里大家说话方式的直白,但还是被乌亥里的话弄得有些窘迫,不自然的侧过头去。
乌亥里看着她红透的垂坠,自己也有些窘迫,清了清嗓子道:“你答不答应?”
祁丹朱微微回过头,看着他摇了摇头,神色郑重道:“乌亥里,你很好,这里也很好,但我的心在中原,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乌亥里脸上的笑容散去,眼神黯淡下来。
他失望地拧起眉,嘀咕道:“我就知道你还没忘记那个小白脸太子。”
祁丹朱抿了下唇,微风吹动她的发丝,柔美的面容像这草原里难得一遇的美景。
乌亥里晃了眼,可他知道他留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