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说给月亮
屋子里很安静,光线昏暗,祁明长仰头朝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祁丹朱走过去,在床边的木踏上坐下,双手撑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祁明长看。
祁明长睫毛不安地动了动,不过还在努力装睡,不肯睁开眼睛。
祁丹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滑过,低声开口道:“我弟弟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待及冠的时候,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
祁明长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依旧闭着眼睛,努力装睡。
祁丹朱停顿了一下,幽幽道:“可惜我弟弟是个小没良心的,过年也不知道给阿姊道一声新年好,阿姊都快伤心了。”
祁明长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祁丹朱,不服气道:“还不是怪你气我。”
祁丹朱莞尔,轻声哄道:“小明长,是姐姐错了,别生气了。”
“每次认错倒是快。”祁明长双手抱胸,眼睛斜睨着她,气道:“可之后还是明知故犯。”
祁丹朱抿了抿唇,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他。
祁明长眼眶忽而红了,恼怒道:“你是不是又为了冰融丸 ?我早就说过,我不要什么冰融丸 ,我已经认命了,我这辈子就是一个瘸子!”
“不可胡说。”祁丹朱面色沉了下去,垂眸看着他的腿道:“姐姐一定会想办法医治好你。”
祁明长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泄气一样偏过头去,他声音嘶哑道:“你如果因为一颗破药丸受罪,我宁可一辈子做一个瘸子。”
祁丹朱神色缓了缓,将目光从他的腿上移开,柔声道:“明长,此事跟你无关,我打沈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不过是在佛堂里跪了一夜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是我身体差,估计第二天就能跑能跳了。”
提起沈厚被打的事,祁明长忍不住笑了一声:“沈厚可是在床上足足躺了快一个月才下床,昨日宫宴,我见他坐下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应该是怕碰到伤口。”
祁丹朱不由笑了一声,“他活该。”
“他是活该。”祁明长本来看好他做自己姐夫,现在一夜之间就变了态度,没好气道:“他不但养外室,还没有娶到你,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他话锋一转道:“阿姊,我看孟九思比他强多了,孟九思出身书香世家,如今做了右翼将军,前途一片大好,要不你考虑一下?”
祁丹朱一愣,见他这么快就把驸马的目标转移了,不禁失笑。
她没接话,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道:“快点起床,今日是新年第一天,我们出宫过年去。”
祁明长眼睛一亮,语气兴奋问:“你要带我出去玩?”
祁丹朱站起来,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带你去接受文化熏陶。”
“……”祁明长眉头一皱,面露疑惑。
祁丹朱莞尔,声音清脆道:“阿姊带你去给先生拜年!”
祁丹朱这辈子就心甘情愿地认过一位先生,那就是君行之,祁明长听到她的话,霎时兴趣大减。
他不情不愿道:“我才不要去给那个穷书生拜年,你若是愿意带我去相府拜年,我倒是甚是愿意。”
祁丹朱才不想在新年第一天去看魏沁雪,她低咳一声,摆出姐姐的架势道:“阿姊这是教你尊师重道。”
祁明长躺回床上,无奈一叹。
祁丹朱既然要尊师重道,那他这个弟弟,就只能手足情深,陪他阿姊前往了。
姜仁扈和君行之听到老李头禀报九公主和四皇子来了的时候,正坐在屋内下棋。
当他们走出去,祁丹朱和祁明长已经下了马车。
祁明长坐在轮椅上,喜子正往他腿上盖毯子,他轻轻皱着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周围的太监们忙忙碌碌,正把祁丹朱带来的礼物搬下来。
祁丹朱一身雪绒斗篷站在雪地里,她看到君行之,潋滟的桃花眸霎时一亮,眼底浮现起浓浓笑意,花瓣般的嘴唇弯了起来。
君行之站在琉璃瓦下,一身湛蓝布衣,长身玉立,面容英俊。
祁丹朱跳起来,欢快地冲他和姜仁扈招手,“先生!师公!我带弟弟来跟你们一起过年啦!”
整个太傅府,好像都随着她的声音欢腾了起来,树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好奇地张望了两眼。
姜仁扈嘴角上扬,轻哼道:“这个臭丫头,新年第一天就来吵老人家。”
君行之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祁丹朱,像着了魔一样,脚步急切地走了过去。
他走至近前,看着祁丹朱清朗的眉眼,竟觉得心口发烫,似想说些什么。
祁丹朱眉眼弯弯,像模像样地对他拱手行礼,嬉笑道:“先生,丹朱给您拜年了!”
君行之轻笑,拱手道:“我也给丹朱拜年,四季如意,年年今朝。”
两人相视一笑,暖意融融。
祁明长坐在轮椅上,微微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祁丹朱走到姜仁扈旁边,规规矩矩地给他拜了年,然后笑吟吟地伸出手,手心朝上。
“干嘛?”姜仁扈吹胡子。
“压岁钱!”祁丹朱眼眸明亮地提醒,手在空中轻轻抓了抓。
“咳……”姜仁扈清了清嗓子,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不自在地放到祁丹朱的手里。
他哼道:“新的一年,少惹老人家生气。”
祁丹朱接了钱袋,已经乐颠颠地抛着压岁银子,去找君行之了。
姜仁扈无奈摇头,又拿出一份压岁银子,走过去塞到祁明长的手里,“小小年纪,思虑不要太重!”
祁明长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姜仁扈已经背着手踱步回了屋。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银子,轻轻抿了抿唇。
祁丹朱喜气洋洋地忙了一上午,一会儿跑去贴花纸,一会儿跑去挂灯笼,太傅府从建府到现在这么多年,从未这么喜庆过,姜仁扈懒得管,由着她折腾。
祁丹朱像枝头欢快的雀鸟一样,喜上眉梢,叽叽喳喳个不停,流露出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天真无邪。
君行之担心她毛手毛脚会摔到自己,所以一直跟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护着,也跟着忙了一上午。
姜仁扈坐在炕上,手执棋子,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君行之和祁丹朱,忍不住评价了四个字,“恃宠生娇。”
坐在他对面的祁明长轻轻扯了下嘴角,这些年来,他听过无数个人用这个词形容祁丹朱,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祁丹朱会恃一个穷书生的宠而生娇。
他扯了扯嘴角,忍不住讥讽地轻笑了一下。
姜仁扈抬头看他,“你姐姐整天吵吵闹闹,你倒是稳重,一点不像个小孩子。”
祁明长在棋盘上放下一枚棋子,漫不经心道:“皇家哪里容得有小孩子,总要比别人成长的快些。”
“胡说。”姜仁扈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斥道:“皇家的孩子不也是孩子吗?谁家孩子不是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像你姐姐那样咋咋呼呼不可取,像你这样少年老成更不可取!小孩子家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该有小孩子的样子。”
祁明长被打得愣住,他活了这么多年,除了祁丹朱,还从来没有人敢打过他,更没有人敢打他的头顶。
他觉得自己应该发火,可是莫名心平气和,一点怒火也没找到,他酝酿了半天也没有火气,只能暂且放弃。
他伸手摸了一下怀里的压岁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心安理得地原谅了对面没有分寸的老头。
然后……在棋局上将老头杀了个片甲不留。
两刻钟后,姜仁扈看着棋盘上落败的残局,摸了摸头上稀疏的头发,很想收回刚才的话。
祁明长勾唇,拨弄着手里的棋子道:“太傅,我赢了,这样有小孩子的样子吗?”
“……”姜仁扈哽了一下,沧桑地沉吟道:“你过完年十五岁了吧?也不小了。”
祁明长含笑看着他。
他低咳一声,窘着一张脸道:“老夫出去去看看你皇姐和行之在做什么,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
他穿上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祁明长失笑,推着轮椅跟了过去。
姜仁扈站在石阶上,四处张望了一圈,才终于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上看到祁丹朱,眼睛忍不住疼了一下。
他就没看过会爬树的公主!
这棵柿子树种在院子里已经很多年了,近几年本来已经不结果了,今年不知为何,突然结了一树金灿灿的柿子,只是比别的柿子树要慢一些,年前才结满了果实。
柿子要落霜后才好吃,现在正是吃柿子的好时候。
“臭丫头,你在做什么?”姜仁扈忍不住问。
祁丹朱在金灿灿的柿子间探出头来,兴冲冲道:“摘柿子!”
她伸手摘下一个又大又红的柿子,伸直胳膊对姜仁扈晃了晃,“师公,您看!”
姜仁扈:“……”师公眼睛疼,不想看。
祁丹朱以为他没看到,又使劲儿晃了晃手里的柿子,结果动作太大,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的从树枝上跌落了下去。
“丫头!”姜仁扈惊呼一声,急忙往那里跑。
祁明长推着轮椅出来,抬眼就看到这一幕,脸色顿变,他想也没想就试图站起来去救祁丹朱,可是无力的双腿让他只能跌坐回去,他动作太急,踉跄之下轮椅歪斜摔倒,他也跟着轰的一声摔在地上。
喜子连忙伸手去扶,祁明长却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不管不顾地抬头看向祁丹朱的方向。
祁丹朱裙摆飞扬,如花坠落,危急之间,站在树下的君行之突然足尖轻点,纵身一跃,跳起来后将祁丹朱稳稳地接在怀里,旋身落地。
动作干净利落,不见丝毫拖沓。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姜仁扈和祁明长同时一愣,动作顿住。
喜子看着祁明长手腕上的擦伤,心里焦急不已,连忙将祁明长扶回了轮椅上。
祁丹朱抱着君行之的脖颈稳稳落在地上,眼底不见慌张,反而盈满笑意。
她笑眼明亮地望着君行之,惊喜道:“先生,你会功夫!”
君行之看着不知后怕的祁丹朱,无奈叮嘱道:“小心一点,切莫莽撞。”
他将祁丹朱放下,低头检查了一下,见祁丹朱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
姜仁扈回过神来,走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君行之,像不认识君行之了一样,目光诧异地绕着君行之转了一圈。
他不禁心生疑惑,大家同样都是书生,为什么书生和书生的差距就这么大?
他这个书生可是连只鸡都不会杀。
“行之,你当真会功夫?”
他怀疑自己刚才是眼花了。
君行之颔首,回答道:“先生,我爹会一些拳脚功夫,只是他身子弱,平日不能劳累,所以无处施展,但是他指导我绰绰有余,因为我要上山采药,山中时常有猛兽出没,所以从小就跟着他学了一些功夫自保。”
姜仁扈咂了咂嘴,君行之刚才的动作虽然一闪而过,看不出功夫有多厉害,但是看他干净利落的动作就知道,他明明白白是个练家子,绝不只是自保那么简单,那一拳一脚都是真功夫,不是一朝一日能够练成的。
他满意地摸了摸胡子,忍不住心生感慨,没想到他这学生平时不露锋芒,竟然还是位文武全才的主,不管怎么说,总比像他这样的文弱书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