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到时候要吹耳边风什么,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冷哼了一声,沛柳搔首弄姿地,率先进了扶霜院。
不等守门的婆子去报,她老远便扬起了声音:“夫人,妾来给您请安啦!”
这音将落,沛柳便踏进了内室。
虽是跟着花蔚老老实实福身行礼,只是沛柳嘴里听着恭敬,两只眼,却肆无忌惮地打量了曲锦萱一番,见她娇态满满,似柳骨含露,一望便知,是承了枕席之欢后的模样。
沛柳在心里轻轻呸了一声。
倒是她低估了这曲氏女,看起来柔柔弱弱,原来骨子里,还是个浪薄会勾爷们儿的,枉她昨儿晚上还以为爷是被花蔚给撩走了,费劲掰咧跑去隔壁院外偷听了半晌墙角,冻得缩手缩脚的,却不料,爷是来了这扶霜院。
沛柳心下正想着,冷不丁听对向的人问了声:“可还有事?”
沛柳回过神,脸上挂着笑,却怪声怪气地说了声:“没呢,没别的事,就想跟夫人说一句,爷啊,最是英猛了,夫人可得注意歇息。”
曲锦萱才怔了下,便听桑晴气得斥道:“好个不要脸的小蹄子,说的什么浑话?”
沛柳拿余光打了桑晴一眼,又撇了撇嘴角:“哟,这位姑娘急个什么劲儿?我这是好意关心夫人的身子,毕竟我也是贴身伺候过爷的人,怎么就成浑话了?”
桑晴憋红了脸:“怎么不是浑话?”
沛柳眼睛一亮,像是捉到什么机会似的,摆出幅咄咄逼人的架势:“那姑娘倒是给我们解释解释,什么叫浑话?我这话…究竟是哪里浑了?我也实在是不晓得和夫人说话有哪些禁忌…”
说完这话,她字腔越发轻慢:“你看我这嘴,昨儿呢,我是真想着自家姐妹,没那么多俗理,便一时没把住,叫了夫人两声姐姐,故被徐嬷嬷给训了,可嬷嬷她老人家事忙,分给教导我们的,又还没提到这些,是以我们到了这会儿呀,除了知道不能和夫人称姐道妹外,旁的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委实没有头绪呢,刚好趁这个机会,便劳姑娘驾,你且给我们俩好生讲讲,省得以后,我们再失言冒犯夫人不是?”
这明显是胡搅蛮缠的行为,桑晴顿时气到发抖:“你、你、”
“沛柳姑娘。”曲锦萱出声了:“要学些什么,嬷嬷自会安排,也不是桑晴能教你的,可有些事,该是为人的通识,头一件,便是这凳子,你坐不得。”
沛柳连同花蔚,都愣了下。
原是在与桑晴斗嘴间,沛柳有意无意地,大咧咧就那么和曲锦萱坐了个对向。
曲锦萱的表情很平静:“今日是在府里,我才能这样出言提点你,可若是出外,遇见哪家府上的管眷夫人,见你这样无状,胆敢与她平起平坐,或许,会当面教训于你,或许,会忍了这气,却把这事给记下来,在背后与人说道。这后果,要么是你担了人前的难堪,要么,是让人背地里笑话章王府的人不懂规矩,这无论哪一桩,都不是什么好事。”
垂眼想了想,曲锦萱又补充道:“若对方是有品级的命妇,或是有封号的宗室贵女,便是报到京衙、唤侍卫捉了你,也是使得的。”
说这一通话,曲锦萱声音软和、语气绵婉,眼里非但没有半分责备,脸上还带着些和气的、毫不作伪的笑意,弄得沛柳一时拿不准她是吓唬自己,还是当真好心提点自己。
像是得了心理暗示般,沛柳揣摩着这话,却蓦地,记起之前在崇州听说过一桩事。
犹记得那会儿,是有个郡主还是县主什么的,追男人从奉京追到崇州去。
那位郎君当时,就在她们同条街的万香馆中耍乐,作陪的,也与花蔚一样,是位有名的清倌,且很有些傲气。
当时,那清倌壮着胆子与那贵女挑衅了几句,那位主儿似是习了些腿脚功夫的,当即便把那清倌给煽成了猪头脸,整整两个月,那清倌的脸才养回来,险些没毁容。
虽遇人跋扈至斯,可到底这事儿,没地儿说理去,最后确实是不了了之了。
不觉间,沛柳似有冷汗浸了脊,像是坐到老虎凳似的,只能凄凄艾艾地站了起身:“夫人莫怪,我这是一时忘了,一心就想着,要向这位桑晴姑娘请教几句…”
这个空当,守门婆子来报,说是孙程来了。
得了允,孙程走到内室门口,低着头传话:“马车已备好,爷说了,夫人待用过早膳,便可去前院了。”
见孙程手里提着只漆盒,沛柳便酸溜溜地笑了声:“爷对夫人可真好,这早膳都特意让下人从外头给买回来呢?”
忽地,她心念微动,冲曲锦萱笑得殷勤:“夫人是要去哪儿?不如带上妾一起?妾跟着伺候爷与您,可好?”
曲锦萱摇了下头,慢吞吞地回道:“你若想去,便自去问爷罢,我作不了这个主。”
沛柳结结实实噎了噎,经了头先那遭,这下越发拿不准曲锦萱是在说真话,还是有心拿话堵她,只得悻悻地,和花蔚一道告了退。
而曲锦萱,则是平平静静用了那碗‘早膳’,再任桑晴把自己拾缀了一番,去前院,随着姜洵出了府。
他们今日去的,是泰平侯府的洗三宴。
老泰平侯当年,也是跟着先帝出生入死过的将领,甚至先帝殉国的那一场战,程老侯爷便是其麾下的裨将,君臣相和多年,虽一朝易了主,程可老侯爷心里挂着,始终是骁勇善战的桓章帝,因而对姜洵,自然也是特殊的。
此刻,一座凌空而建的八角亭中,姜洵与程老侯爷并肩并在凭栏前。
程老侯爷已是年近七旬的人了,虽须发全白,但声音仍是宏亮开阔,他眺望山林之下,目光落在着玉红外衫的女子身上,问道:“那便是公子的妻?”
第21章 参宴 去母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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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姜洵的肯定,程老侯爷冷哼道:“曲敦小儿,竟敢私自换女,那般羞辱公子,不过是寻了个替死鬼来糊弄罢了,公子可莫要轻信于他。”
说完这话,他单手抓住那凭栏,越发绷起脸来:“那温老鬼当初还信誓旦旦,说要与我等一起拥护公子、护公子成人、助公子复位,他还特意以结亲为诚,诓骗得我们信了他,岂料他转头便患了那偏枯症,日日瘫卧在床连话都不会说。”
程老侯爷越说越激动:“他府里那些个子弟都与那曲敦一样,皆是忘恩负义之辈,先帝在时,他们得了先帝多少恩泽?温老鬼身子一瘫,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拥护起魏修来,恨不得对那窃位贼子摇尾乞怜!一群无信义的愚蠢之徒,幸而苍天有眼,他们一干人等,并不得魏修重用,反被魏修当了震慑的工具,不过,现下他们搭上了东宫,一个两个的,心里指定神气得很!”
“嗬!大喜的日子,什么事儿把我们程老鬼气成这样?”一道韾欬爽利的声音扬进亭内,二人转头望去,来人眉阔额广、两眼矍铄。
原来是文国公到了。
文国公甫一踏入那亭内,便好笑地盯着程老侯爷:“吹胡子瞪眼的,怎么了这是?难不成你那位才出世的小曾孙,在你身上撒尿了?”
姜洵揖手道:“文公。”
文国公连忙扶起他,歉疚地笑道:“公子大婚时,老夫尚在晋台,未能赶回来亲自参加公子婚礼,属实忏愧,还望公子莫要与老夫计较。”
姜洵微微一笑:“文公多虑了。”
站定后,文国公随口问了句:“听说公子今日,带了夫人来?”
说起这个,倒似是提醒了程老侯爷什么,他再度看向远处的女子身影,俄而皱起眉头来:“我观那曲府女模样不凡,公子可莫要耽于女色,待复位之后,那曲府,定然要严加惩治!届时那曲氏女若无所出,公子直接休妻便是,若她为公子育有子嗣,去母留子便是。”
文国公先是瞠目,继而摇了摇头,叹道:“程老鬼,做人不要太绝,去母留子这样的话也能随便说的?好歹是给公子添了后嗣的妇人,没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何必对一弱女子斩尽杀绝?再有,若小娃娃将来长大,得知自己生母是被生父诛杀的,你让公子届时如何面对质询?生父是杀母仇人这事,岂不荒唐?”
程老侯爷的脸像一面绷紧的鼓皮:“你倒是有恻隐之心,怎么?打晋台走一圈,人都变温和了?”
文国公摆摆手:“不提也罢,折腾得我头痛,那不孝女就没有一天不给我惹事的,早便习惯了。”他略一思索,猜到了程老侯爷为什么会说那样的狠话,低目想了想,又正色道:“依老夫之见,届时降作宫嫔,亦或把她撵得远远的,着人看着,不许她兴风作浪便可。”
姜洵道:“二位长辈放心,晚辈省得的,此女,晚辈不过是暂时收用罢了。”
文国公斜了程老侯爷一眼:“听到了吧?公子素来是个拎得清的,何需你赘言?”
程老侯爷这才缓了面色,赞许地点点头,可没多一会儿,他仍是忍不住,大掌拍了拍望柱,恨声道:“若能寻得先帝原诏,公子何须像眼下这般忍气吞声,连一个小小的曲府,竟都敢这般欺辱公子!”
“——那魏修既不能抚内、又无胆攘外,前些年,他还算兢兢业业,可称一声勤政,这几年,被东宫那黄毛竖子带得越来越浑了,竟还豢养方士,炼那劳什子长生丹?荒唐至极!只知居功享乐,不知抚定内政。别的不说,单一个宁源水患,这样久了都没能抚定,老夫真是不知他当的什么政!那冕旒上的充耳,是让他明辨诽语,莫要听信佞言,他真是愧对他项上那顶冕旒!”
文国公见势,不禁调侃道:“消消气罢程老鬼,一把年纪了,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哪天你那脏腑都要被你给烧了。”他看了姜洵一眼,笑道:“先帝那份原诏,虽下落一直查无进展…但公子也长成了博闻强识、稳健持重的,比东宫那个要强上数倍,老鬼你莫急,等边境之患除却后,我等,便可举事了。”
这不是小事,更不是可以在外头商议讨论的,是以,几人很快便转移场地,去了更为隐秘之地,继续商讨。
素来赴宴,爷们有爷们的场子,女眷们,自然也有别的交际。
以往少出府门,并没有多少人认得曲锦萱,可换亲之事出了后,她一出现,便是众人的焦点。
自打入了泰平侯府,与姜洵分开后,便时不时,会有那闲言碎语飘进她耳朵里。
这不,与她同个园子,这会儿与她隔了不到一丈的石桌石凳处,就有几名女官眷聚在一起闲聊,且那声音,还不小。
先是坐在左侧的妇人啧啧道:“匪夷所思,曲府真是够不要脸的,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为了让嫡女入东宫,竟然狠心夺了庶女的富贵。”
居中的妇人则不以为意:“你们想得太简单了,我猜呀,指不定曲府早就布了谋,先放这庶女去勾引殿下,待殿下起了兴趣,想纳到东宫了,便趁机把两个女儿给换了…”
左侧妇人似是愣了下,继而回道:“诶?听你这么个说法…好像也很有几分道理。”
右侧妇人随即嗤道:“所以她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生就一幅惑人的样儿,我看啊,也不是什么好的。”
左侧妇人立马附合:“对对对,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我跟你说,她在那章王府指定过得不好,要不是怕面子上难看,估计姜公子今儿都不会带她来。”
另外两人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的?别的不提,就她生得这幅模样身段儿,姜公子还能不疼爱?”
左侧妇人打鼻腔哼了一声:“当真疼爱,会让她与娼.妓共侍一夫?”她挑了下眼,神神秘秘地:“怎么?你们还不知,那姜公子纳了两名妓.子作妾?”
二人齐齐一怔:“没听说啊,你打哪儿来的消息?”
左侧妇人老神在在地说道:“害,不就是昨儿,有人在渡头瞧见章王府接了两名妓子回府,听说打扮得妖妖怪怪的、满身骚气。”
右侧妇人顿时唏嘘道:“这可了不得,那些下作货最是不要脸,抢起爷们儿来,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曲府这个啊,往后可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就在她们开始说着曲锦萱活该的时候,指指点点的对象,倏地换了。
根据她们话里所指,曲锦萱略一抬目,便见了不远处,一名女子飞快走过。
那女子一身山梗紫的衣裙,行步间风风火火,似是在躲什么人。
曲锦萱身后,那几名妇人又开始了。
“呶,那便是乐阳县主,她的事儿听说了么?主动休夫,真真了不得了。”
“我也这么想呢。不过是圣上恩封的县主,连正儿八经的宗室女都不算,更不是郡主、公主之流,竟也敢如此行径。”
“我听说,她还是生了孩子的?”
“没生,滑胎了,听说是她那前夫在外头偷偷摸摸养小的,她去捉奸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流掉了。”
“真是造孽啊,既是怀着身子,什么事都不能忍?而且她怀了身子,伺候不了爷们,爷们能不去外面养么?别说养外室了,就算是纳两个通房妾室,那也没什么说的,怎么她就那般容不得人了?”
“因为拈酸吃醋失了子嗣,婆家就是用这个作借口休了她都成,她还倒打一耙主动休夫了,真是好生不要脸。”
……
曲锦萱就这么坐在那儿,听了好半晌。
倒不是她不想挪个地方,而是她识得的人委实有限,根本没有人来搭腔,与其到处去逛,惹多些人点戳,倒不如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个地方,等席开了,自去吃席便是。
不多一会儿,有泰平侯府的下人来引客入席,曲锦萱便起了身,跟着往宴厅走。
路经一处廊桥时,曲锦萱蓦地听到一声熟悉的唤:“萱萱!”
她停了步子,便见了从侧面绕路过来的蔡雅宁。
蔡雅宁喘了口气,才道:“方才听说姜公子来了,我到处寻你呢,可逛了大半个侯府了都没找见,还以为你没跟着来。”说完,她对泰平侯府那下人摆了摆手:“宴厅我知道在哪儿的,我带姜夫人去就行了,你去忙别的罢。”
说起来,这泰平侯府对曲锦萱来说,绝对算是人生地不熟的地儿了,方才又听了好些刺耳的指摘,要说心里不憋闷,就是假话了,是以现下碰到蔡雅宁,她比以往还要高兴。
而蔡雅宁之所以把泰平侯府的下人支走,则是有些私密话,要和曲锦萱说的。
她担忧道:“萱萱,事情我都听说了,姜公子…对你还好罢?”
曲锦萱微笑道:“夫君对我很好的,雅宁不用担心。”
蔡雅宁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一直犹豫着,想给你下个拜帖去瞧瞧你,又怕你不方便,可巧今儿咱俩就碰着了。”
二人叙了几句旧后,话题到底还是没能避过换亲之事。
蔡雅宁实在是忿忿不平:“这呀,肯定是你那嫡母干的好事!”可跟着,她又生怕曲锦萱难过,很快便绞尽脑汁安慰道:“没能入东宫,确实是一件憾事,可、可姜公子也不差的,他生得那样好,听说除了有时性子偏冷,还算是个周正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