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他回头,见是自己那位皇叔负手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盯着他,目中,有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而在那之前,他曾将这位皇叔当作至亲。因为皇叔常去看望他,总是和颜悦色,对他嘘寒问暖,给他带许多宫外没有的、精巧至极的吃用之物。
那时,他尚且不懂那叫假仁假义,心里还总盼着皇叔来。皇叔来了,他便不用被逼着唸那些晦涩的书、不用去地下暗道中跟着武师习武。
那日,与皇叔一道去的,还有位比他小些的表弟,名叫魏言安。
小表弟穿着绣了蟠龙的大红纻丝袍衫,腰系玉带、脚踏皁靴,身旁宦婢环绕,处处,都彰显着他极尊极贵的身份。
且小表弟的模样十分神气,不仅对宫人颐指气使,所有人见到他,还都要恭敬行礼,包括自己。
就在他懵懵懂懂地,要被拉着也向小表弟行礼时,皇叔又恢复了往常的和善样,说与小表弟是自家兄弟,让他免礼,今后都不用多礼。
他记得清楚,小表弟当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接着,却又立马变了幅模样,亲亲热热地,唤他做洵表兄。
后来,小表弟又特意来了一回,说是找他这个表兄作耍。
小表弟面上与他亲恭,待到僻静无人处,却眼露睥睨,恶意堵着自己,让自己向他下跪,俯首称臣。
他先是呆了呆,随即气忿不已,知了这个装模作样的‘太子表弟’也和其它孩子一样,是个有恶心的。
趁着无人,他狠狠将魏言安揍了一顿,直将魏言安揍到嗷嗷乱叫,求他手下留情。
那是初次,他庆幸舅父给自己请了武师,庆幸自己在暗道中的好些打没有白挨,让他终有一回用拳头,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只那时,他已隐约知晓自己这姓氏有些不对。
按理来说,他也该和皇叔、和那位小表弟一样,都姓魏。
关于这个问题,他在心中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过舅父,舅父当时已病得起不来床,听了他这问题,捂着胸口咳了好一阵,把手中的巾帕子都咳红了一片。
缓过气来后,舅父虚弱地靠在榻首,与他说了些往事。
于是,他便知晓了,自己为何会随母姓,亦知晓了自己那位皇叔——魏修之恶。
当年,若不是魏修将那军情泄露给长畴,父皇与那几万将士,根本不会遇埋伏、被堵截、被偷袭…
末了,魏修还倒打一耙,道是父皇为求生还,允了长畴各项无耻的要求,不仅屈膝给对方将领称臣,还开放安石城给长畴掠夺,若非他及时带兵赶到,长畴险些强占了安石城。
而更深、更真实的真相是,那魏修与长畴勾结,私下有约定,若是魏修称帝,便会给予长畴繁多好处,可若不是魏修即位称帝,长畴便要再度侵边。
为了大昌为了百姓,整个姜府认了,勋旧老臣们,也认了。
出了内贼,当时的大昌,确实也经不起多少折腾,若有动荡,长畴还只是一处威胁罢了,怕就怕其它几个被赶退边线的邻国,也趁虚而入。
若那几国勾连,内外动乱一齐发作,大昌臣民,俱危矣。
而如魏修那般无耻之尤,害了父皇后,又假拟了罪己诏与传位诏,在那诏中,还将外祖等人歪曲成别有用心的外戚。
须知外祖这脉本就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一儿一女,母后入宫后,外祖将整个姜府,从上到下都管束得谨言慎行,就是怕有人言行不端,连累宫里的母后。
着实来论,外祖与舅父皆为文官,手中连一枚兵符都没有,更不曾仗着是皇后母族而欺民横行。
而舅父更因怕联姻之人另有企图,那婚事也是搁置许久,都没能定下。
后来,外祖遭了意外、母后难产而亡,舅父更是婉拒所有提亲之人,专心抚育起他。
可饶是这般,魏修仍然没有放过姜府,没有放过舅父。
舅父过世后,文公、程公、丁老将军等人暗中寻了他,几通安慰过后,又告诉他,说这朝中的勋旧老臣,泰半都站在他这边,可作他的助力,让他安心进学,待时机成熟,便拥他上位。
最后一位亲人也被魏修戕害,彼时年少气盛的他哪里懂得忍字怎么写?听了这话后,当即便说自己就要即位,要把魏修和魏言安给赶下去,将他们千刀万剐。
几位长辈面面相觑后,将这当中的事,细细与他分析了。
当年那两份伪诏,本就疑点重重、缺乏信服力,若举事,要将魏修赶下龙座,自然不是何难事,可难就难在,要控制事态、要少起波澜。
例如,虽他们几人均知有原诏,可那原诏下落不明,他若即位,靠的是勋旧大臣们的助力、靠的是他与父皇的血脉。可仅有这些,到底还是不够,魏修等人若有心不认,也能寻出多种说法来。
那阵,他被仇恨裹挟,颇为固执,口口声声都是要马上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替亲人报仇血恨。
见他陷于执念中,几位长辈便问他,可懂何谓为君之道?臣民如何抚临牧之?他要御极,是为了那无上的尊荣与权秉,还是心中也存着百姓众生?
诚然,他虽在舅父的教导之下,读了不少圣贤书,可天下与百姓,对一个将将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半大孩子来说,份量能有几何?
面对这样的问题,他梗着脖子答了一串书上习来的、冠冕堂皇的话。
几位长辈不予置评,只丁老将军说了句,既他一腔热血无处抛洒,便投身行伍、先去军中历练几年,吃吃当年父皇吃过的苦。若他能坚持,退伍后,他们自会兑现诺言,助他登位。
于是,他被安排着隐了身份,入了丁老将军的兵中,做了名小兵。
从军三年有余,他随着去了两处的边城,见了嚣张至极的外敌。
名义上,那几国还是大昌的属国,可行事上,却半点没有属国应有的恭敬姿态。
他们总是三五不时地,便要去城门之外吆喝示威,边民个个提心吊胆,守城的将士也不胜其扰。
便在他入伍的第二年,北浑,犯境了。
那一战,他见了何谓白骨露野、马革裹尸,他亲眼看着兵士们风餐露宿,与敌相对时冲锋陷阵。个个抱的,都是有去无回的心。
他受了触动,亦想上战斩杀敌首、为国效力。丁老将军自是不肯,经他百般缠磨,才让人带着他,给了个斥堠的职缺,并极其郑重地告诫他,他的安危,远比那场仗的胜负要来得重要。
所幸的是,那场仗最终胜了。
只是,胜虽胜了,却胜得惨烈,伤亡极大。
战后,朝廷抚民不及,有暴民趁机鼓动人心、揭竿而起。
而他那位皇叔,极尽昏庸君主之为。
下令诛敌时,犹犹豫豫、怡误先机,拟旨残民时,却斩钉截铁、果断决然。
军士们才将退完敌,兵戈却转而挥向百姓。
那一回,他见得了何谓生灵涂炭,亦陡然,明白了几位长辈老臣的苦心。
退伍后,他再未主动提起复权之事。
一方面,他知自己能力不足,另一方面,亦知时机的重要性,再有,便是想向他们证明,他姜洵,堪当这大昌的君主。
他知晓魏修想看的是什么,他越是表现得不学无术、耽于享乐,魏修越是乐见,于是,他扮出恋酒迷花之状,让魏修、及魏修的探子以为他镇日荒嬉。
可时日长了,魏修始觉不安,几次三番往崇州去信,想让他回奉京,待到其眼皮子底下。
他寻借口推拒过几回,魏修便特意在奉京修建了座章王府给他住,半强硬地,要让他回奉京去,美其名曰就近照拂。
在与几名老臣商议过后,觉得时机已趋于成熟,他便顺势从了魏修之意,回了奉京城,且阴差阳错地,娶了个妻。
他那妻,时而胆子比免儿还小,时而,那言行却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好比现下…
场景陡移,小女人跪在榻上,扯着他的衣角,眼神期期艾艾、盈盈润润。
她娇声唤他:“夫君…”
他回头看她,与她双目交织,一点点地,被她扯到榻上。
她抱着他的腰,偏首偎在他胸前,跟他说:“夫君,我们生个孩子好吗?生个与你、与我都相像的孩子。”
他故意不理,她便皱了皱鼻子,起身坐到他腿上,两臂转而搭上他的肩,甚至仰起头来,主动去吻他。
他仍旧不给反应,她也不气馁。
他往后退,她便往前凑,直将他逼到躺在榻上。
她趴在他身上,一下下地亲他,含含糊糊、来来回回地问:“好吗夫君?可以吗夫君?”
沁香幽幽渡来,钻入鼻息,小女人声音婉转、娇媚又迷离。
数度恩爱,她的撩拔手段已驾轻就熟,甚至还会戏弄他,莺舌启唇勾了他的后,却在他追来之际,猝然离开,且以手掩唇,不给他碰。
他冷笑一记,不知死活的小尤物,竟敢捉弄他。
他生气了,追得她满榻乱窜,偏生她身子滑得像泥鳅一样,捉她的手、钳她的脚腕,她都能扭开,若是他大力些桎梏住她,她又像小狐狸一样,故意娇声呼痛。
他去挠他的痒,她却咯咯乱笑。
那笑,填满了他的心窝。
未几,她冲他弯眸一笑,秋水般的媚眼惑得他晃了下神,便在这当口,她那笑中,又掺了几分狡黠,接着,他腰间一松、浑身一僵,似有电流顺着脊骨侵入脑中。
万籁俱静,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放开。”他的嗓子哑得不像话。
“不嘛。”她撒娇,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甚至随着那飞扬的、暗藏得意的尾音,暗暗使力。
直至此时,他才明白古人所言,那乞性乞命四字何意了。
可不是乞性乞命么?命都被她攥到手里去了。
他眸色加深:“当真不放?”
“不放。”小妖精胆子泼了天的大,满眼都是‘你能奈我何’的无知。
于是,他一手箍住她的腰,另一手,徒手将她身上的罩衫给撕开,彻底让她知晓了,自己到底能怎样奈何她。
事到最后,直把她收拾得连哼哼都没劲。
他心满意足,揽着人昏昏欲睡。
小女人埋在他怀中,嘟嘟嚷嚷,念念有声。
他以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在骂自己,便捞着臋,把人往上抬了些。
他倾耳去听,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她唤了声恩公。
……
窗外鸡声漫唱,睡榻之上,姜洵蓦地睁了眼。
黏糊的湿意传来。
姜洵发现,他居然梦.遗了。
嘤嘤娇语犹在耳畔,姜洵眼神定定,半在回忆、半在回味。
梦中那无比真实的、情不自禁的冲动,不由让他联想起程公的告诫来。
——不可耽于女色。
姜洵眉目微动。
那小庶女明明与他相隔千里,竟也能让他情动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