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静寂的春夜,天高露浓。
梦里,昏黄跳跃的篝火映照下,戴着面具的男子摩挲着曲锦萱的脸,那低沉的声音中,满是压抑的苦楚与难以名状的哀求。
他说:“萱萱,待我了结一些事,便将我的身份告知于你,届时、届时你知了真相,莫要恼我…”
曲锦萱满是不解:“恩公救了我与亲人的命,我怎会恼恩公?”
对方欲言又止,心中似有万千挣扎,却仍是再度向她表露心迹:“萱萱,我、我是真心恋你…我、我做梦,都想娶你为妻、与你厮守…”
闻言,曲锦萱微微一笑,许诺道:“若蒙恩公不弃,我愿以身相许。”
……
梦境止,曲锦萱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怪不得她那时,对恩公总有似曾相识之感,怪不得恩公说自己有苦衷,暂且不便告知身份,原来、原来竟是他么…
第5章 手谕(虫) 爹爹,我不嫁!……
------------
这日清晨,曙色浸染了曲府的一段墙头,处处可闻鸟语啾啁,是个晴和的好天。
用过早膳后,曲锦萱和桑晴便在室内捣鼓一提漆盒。
谷春借着收拾妆奁的机会,也凑了上去:“姑娘要去苏姨娘那儿么?我陪您去。”
曲锦萱摇摇头:“你自去忙罢,姨娘那头,我与桑晴去便可。”
谷春愣了下,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她和桑晴都是打小就服侍姑娘的,论起亲密来,也并不输桑晴。不过是前回她歇假,没能陪姑娘去那丁府寿宴,这本也没什么,只这几日虽也一切如旧,可敏感如她,分明从中察觉出了些不对味来。
姑娘似乎,对她冷淡了些,也暗暗藏了些提防。
心下发起些小小的忐忑,谷春咬了下唇,佯作无事地笑道:“姑娘许久没有去看过老爷了,不如顺道去瞧瞧老爷?”
曲锦萱眼也没抬:“爹爹素来不喜人扰,现下他伤了腿,行动不便,该是越发喜爱清净的,我何苦去招爹爹眼烦?”
爹爹一颗心全扑在官场上,这会儿又愉逢磨堪大考之期,他伤了腿,不能出门拜关系,定然心焦虑不已,她去了,也是讨嫌。
虽听着这声线一如常温,但谷青着着实实被回答给噎了下,只好讪讪地笑了笑,便退开了。
收拾好东西,推好漆盒盖,曲锦萱便带着桑晴走了出去。
待曲锦萱出了院门后,谷春却是越想越不对,她记起那日桑晴下值回房,脸色明显有异,想来在那丁府,该是发生了些什么事的。
揣着这样的心思,谷春迅速放下手头的事,偷偷摸摸地出了远香堂,去了另一处居院。
蓊郁的杨树下,桑晴不解地问:“姑娘,谷春…去付香苑做什么?”
曲锦萱捻着绣帕,慢吞吞地回道:“许是,惦记着她的旧主子罢。”
桑晴顿时撑大了眼:“吃里爬外的东西,当年她娘偷府里东西,被撵去京衙,她也差点被发卖,还是姑娘您见她可怜,把她收到身边来当差的,她这是、这是胳膊肘要往外拐不成?”
曲锦萱没有说话,领着桑晴回居院取了落下的东西,便准备往寄荷院走。
方踏到离院的小径,便遇下人来传话,说是爹爹唤她。
曲锦萱愣了下,懵懵懂懂地跟着去了。
主院内,曲敦正坐在案几前,处理着衙司的公文。
即使是告伤在家,他仍不敢懈怠。
想先帝仍在位时,他也曾是朝堂新贵、先帝近臣,在翰林御书院和三司使待过、掌过三司盐铁诸案、任过户部使的,后来改天换日了,他便慢慢被刷了下来,在三司任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朝堂亘古不变的隐则,只恨自己当时眼拙,没瞧出当年那位荣王爷,竟会是继位之人。
可,这能怪他么?他如何能料得到那般年轻英武的先帝,竟会英年早逝?更恨他那瞎了眼的岳丈,还煞费苦心地,给自己那二女儿身上绑了桩婚,单这桩婚,今圣都不可能会再重用他!
再说近来又逢磨堪,他本都打好了盘算的,可前几日散朝后,却忽然踏空一脚、跌了跤,把脚踝给扭了,只能请假在府里养伤。
为此,发妻与长子特借探亲之故,去崇州给他打点关系了,可崇州终究只是个陪都,那处的关系打点得再好,又岂能给他这个京官多少助力?惶论温府大势早已去,那崇州的官员恐怕,也并不会给温府多少面子。
就在他急得心都要发烂的当口,忽闻太子殿下在丁府遇刺的消息,这一消息,登时让他记起了些什么。
前些时日,丁老将军退了吕图,立了一桩大大的军功,丁府五公子也中了举,且与自己长子一样,是明年有望中鼎甲状元的人选。
那丁老太君的寿宴,连太子殿下都去了,足以见得丁府有多得圣宠…
若他记得没错,丁府大公子,似乎颇好渔色,而自己那个小女儿,生得那样一幅招人的模样,怕是这满京歌榭玉楼中的花魁之流,也是及不上她的姿容,若能送她给丁大公子当个妾,丁府这条线,便也算是搭上了。
而送女作妾这个打算,他是早便有的。
初时,本也是想着今年,便选个合适的人家结亲。可一来,他与长子选了好几家,却都发现并不如意,便被长子说服,暂时搁置了,二来,便是偏他那妾室突然有了身子,这个口,他还当真不好在这时张。
但眼下这情势,不一样了。
考绩便在眼前,若他再不做些什么,他这官阶恐怕得一降再降!
他已经折了一个嫡女,若连庶女的婚事也没个名堂,那他,岂不白养了她们母女这许多年?
待曲敦的公文处理完毕,恰好曲锦萱也到了。
体如烟笼芍药、动如清风催芽,又兼生了一幅盛貌仙姿,他这小女儿,岂是亭亭玉立四个字能形容得了的?
不枉他当时顶着发妻的悍言厉色,壮着胆子纳了苏氏作妾,也只有苏氏那样姿容的,才生得出颜色这样好的女儿来。
清了案牍,曲敦这才得了空,饮了口曲锦萱斟来的茶,佯作关切地问:“萱姐儿,近来可好?”
曲锦萱轻轻点头,笑颜乖巧:“女儿一切都好,谢爹爹记挂。”
曲敦想了想,找了个话题闲聊:“你近来除了女红针指,还总爱钻研你外祖母留的手籍,调那些胭容膏子?”
曲锦萱小声答道:“女儿偶尔会做做,没有时常钻研的。”
曲敦并不在意她回答的是什么,只一径谓叹道:“你外祖母是个没福气的,听闻她也曾是个有名的女商贾,却偏生得了痨病,可见你们女子啊,还是莫要操心劳累过度,嫁个有权势的夫婿,才是最为紧要的。”他沉吟着:“萱姐儿年岁不小,也该议亲了,对夫婿人选,你可有何等想法?”
曲锦萱柳眉一颤,不及反应,便又听自己父亲兀自分析道:“你性子软,寻个秉性温和的最为相衬了,对了,昨日去那丁府,你可有见——”
问话戛然而止。
似是应着父女俩谈的这婚事的话口,有下人慌急地跑进来禀话:“老爷,有宫使来咱们府里了。”
曲敦面色一惊,取了手杖,在曲锦萱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去了前厅。
父女二人到前厅时,面色忧急的曲檀柔也已赶了过去,曲府父女三人于前厅整衣肃立,听宫使宣了圣上的手谕。
这手谕中的内容,俱与曲府二女婚配之事有关。
其一,曲檀柔与姜洵,于下月初十完婚。
其二,曲锦萱被许给皇太子做承微。
而皇太子大婚的吉日,亦择在下月初十。
白面宫使笑容满面地,向曲敦道着喜:“恭喜曲大人,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啊,尤其是贵府三姑娘,得了太子殿下的亲睐,这今后,便是东宫的小主子了,二姑娘与姜公子…”
那宫使眼珠子一转,笑得细褶横生:“姜公子方回奉京,昨日便入宫向圣上请旨,说要娶二姑娘,这想来,也是对二姑娘分外合意的,且圣上还特意把太子殿下的大婚日程也提到了同一日,姜公子这婚仪,亦从储贰之卤薄,殿下对姜公子,也是煞费苦心了,二姑娘嫁过去,也是大好的美满姻缘呢。”
“那是自然,圣上隆恩浩荡、遍泽草木,对姜公子也是尽力尽力的优待,实不负先皇所托…”
曲敦谢过恩,陪着那宫使说笑了两句,再恭恭敬敬地,送了那宫使出府。
待往前厅回转,还未踏上步阶,曲檀柔便冲了出来,胀红着脸拼命摇头:“爹爹,我不嫁!我不要嫁给那个姓姜的!”
第6章 婚事 定有玩腻的一日
----------
得了圣谕,曲敦满脸喜色,哪里还有心思管曲檀柔,只板起脸来斥道:“胡闹什么!且不说有圣上手谕在,就算圣上不发话,姜公子直接上门下聘,按那婚约,你也是得嫁的。”
曲檀柔急得跺脚,越发大声了:“这婚约不是我自己求来的,我不想要!”
“这婚约当初可是你外袓费尽心思求来的,尽人皆知的事,岂能由你胡来?”
“我不管!外祖患了偏枯症,肯定那会儿就糊涂了,这婚约,早便不能作数的!”
“私自毁婚,信义何在?”
“信义重要还是女儿的终身幸福重要?爹爹到底是守信义,还是根本不在意女儿?!”
曲檀柔全然不顾地与自己父亲顶嘴,直将曲敦的脸色激得如生铁一般难看。
这还不够,曲檀柔又涨红着脸,大喊道:“爹爹偏疼三妹妹,与她的,便是光风霁月、众人景仰的太子殿下,到了我这头,却要我守着这桩可笑的婚约,凭什么她嫁太子,我就要嫁个落魄的皇族?”她转而走到曲锦萱跟前,气得双手抖索,浑身发颤:“怪不得那日久不见你,原来是勾引太子殿下去了,你个不要脸面的小狐狸精,跟你姨娘一样下贱!”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曲敦暴怒。
曲檀柔表情都开始有些扭曲:“要不是爹爹那日硬让我带她去,她也不会有机会勾引太子殿下,爹爹这下果然高兴了?你的宝贝女儿要入东宫了!”
听了这样的话,早便不耐烦的曲敦气得直眉瞪眼:“辱骂手足、悍驳长辈,我看你是被你娘给宠惯得没边了!”他眼里厉色加剧:“给我回给你的付香苑去,在你母亲回来之前,不得踏出苑门一步!”
听罢,曲檀柔的脸色霎时白了一层。
她自小便被所有人给惯着哄着,从未得父亲这般训斥过,惶论被关禁步?
仅仅因为,她骂了曲锦萱几句!
曲檀柔转头去看曲锦萱,见她素脸发白、双眉微颦,不由气得嘴角都现起狰狞之色。
又在装弱搏怜!
往日,母亲说她和寄荷院那个一样,都不是简单的,自己还不信,觉得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贱蹄子,能有什么手段?今日方知,这小狐媚子这般心计深沉!
曲檀柔两眼冒火,恨不能把曲锦萱当场撕成碎片。
她待想再说些什么的,可见自己父亲脸色铁青,便也知此时不好再闹。
重重地剐了庶妹一眼,曲檀柔带着满腔的不甘与嫉恨,离了前厅。
得了这样的天降好事,曲敦望着小女儿,难掩双目喜色:“萱姐儿,你何时得了太子殿下的亲睐?竟也不与为父说一声。”他感慨道:“还是萱姐儿争气,不枉为父生养你一场。往后咱们阖府的富贵,就全赖你了。”
曲锦萱手心攒汗。
本是明年才会发生的事,竟也提前发生了。
她一张脸已白成宣纸,不安地扯了下帕子:“爹爹,我…”
曲敦只当她害羞,便宽慰道:“太子殿下生性宽仁,又是雅贵之人,能入东宫,也是你的造化了。好了,快些去与你姨娘说一说这个好消息,她定然要乐得合不拢嘴。”他浑身上下都是按捺不住的激越,拿手点着曲锦萱,叮咛道:“你那些个什么玉容糊子、胭脂膏子的,都好好敷用起来,用最好的料去调。早听说殿下的正妃与侧妃这段时间为了备嫁,连府门都不出,你也不能怠懒了,趁这段时间好生养养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