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乐阳好整以暇地盯着花蔚:“不晓得你们夫人怀孕了么?还来劳她费神,看来你这恭敬也就是皮子外的、嘴头上随意唱着的。”
乐阳在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花蔚、对花蔚肆无忌惮地品头论足。而花蔚,亦用余光偷觑着乐阳。
这身形高挑、眉眼英气的女子,先前她也曾见过其背影的。可那回这人是自侧门而出,她便很有些拿不准此女的来路。
想起曲锦萱庶女的身份,花蔚咬了咬唇,便顺势问道:“不知这位是?”
桑晴被乐阳那通话说得身心舒爽,听了花蔚的问,立时便张口答道:“这位可是乐阳县主,花姨娘还没向县主见过礼呢?”
花蔚心间一窒。
她还当是哪家府上的普通官眷,竟然、竟然是位县主。
知了乐阳的身份后,花蔚直悔自己选错了时机。
这县主一瞧,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摁下心间四散的敏意,花蔚硬着头皮,给乐阳福身:“妾方才不知县主,是妾失礼了。”
福完身,花蔚心内惴惴,却也不记得要走。
实是她心间不甘,又记记惦惦地,想要知晓沛柳到底出了什么事。而曲锦萱又从来也不是个话多的,平素请安时,她不说话,曲锦萱也不会出声多说一个字。若是今儿这来意不定,她今夜,是怎么着也睡不安稳的。
在花蔚想来,以往爷都是独宠夫人,现下,自己分了夫人的恩宠,夫人心间肯定是不快的,不然,也不至于与爷争吵了。
上回见爷心情不佳,虽不知是否为了这堂子事,但这会子去,多半,是会触爷楣头的。再不济,夫人问上两句,若被误会成呷醋,极有可能会与爷再度争吵。
不管哪一遭,都是自己乐见的。
是以,花蔚把心横了横,垂了头再度开口道:“还望夫人莫怪,妾实在是挂心沛柳妹妹,不知她的去向,这才斗胆来问夫人一声的。”
桑晴皱眉:“之前不是说过,夫人不管这府里头的事么?徐嬷嬷早说过了,让你们有事去寻她。且夫人方才也说了,并不知情,你可走了。”
乐阳却是笑得欢实:“桑晴啊,她来来回回说这些车轱辘话,就是想让你们夫人呢,去帮她打探她那好姐妹的踪影罢了。”
花蔚头皮一紧,感觉到乐阳直直盯着自己,那眼神,似是要在自己身上穿出个洞来。
而彼时见她不安的乐阳,直接便开口讥讽道:“你可是个有心计的,真想知道你那姐妹的下落,真为你那好姐妹担忧,便自己去问啊?你是没长腿还是没长嘴?好大的狗胆,竟撺掇起你主母来了。”
目的被直接戳破,花蔚心间一慌:“不、不是的,妾没有撺掇的意思……”
乐阳逼讽道:“那是何意?莫非……是诘问?想问问你主母,你那好姐妹究竟去了何处?是不是你主母把人给拘起来了?”
“县主恕罪,妾万不敢有那些心的,妾当真只是、只是、”
见花蔚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完整话,乐阳再度嗤笑一声。她转向曲锦萱:“我可提醒你一声,这种腌臜地方出身的,可没一个是省心的。你瞧瞧她这模样儿,生得这般不出众,不仅能当个花魁,还能被爷们儿赎身,她脑肚子里头那些小九九,就算没有一箩筐,可也有一簸箕了。你当心着点儿,别哪天被这种人给算计了。”
花蔚攥紧了袖摆,额头冰凉。
在这种名副其实的贵女跟前,她这样身份的,只有任人欺辱的份。
这样的事实,她早便知晓了。
可知晓归知晓,这一来,以往还在芜香馆中时,来往都是男客,她也不随客人出外,是以,并未真正遇过这等情境。二来,入了这章王府后,主母又是个不摆架子、温情柔善好说话的,不曾为难过她。是以此刻,当乐阳这番赤.裸.裸的欺辱与调笑砸到头身之上时,花蔚的羞愤与难堪,像是在被一寸寸灼炙着,直将她心间藏掖着的自卑都烧得血肉模糊。
好一阵静寂中,曲锦萱见花蔚嘴皮子都要咬破了,便开口道:“你先回罢,这事我知晓了,晚些、晚些我问问。”
花蔚僵硬地福身:“如此,妾便谢过夫人了。”
……
花蔚走后,乐阳又重新坐回了妆镜前。她瞥着曲锦萱,叹道:“你啊,就是太良善了。一个妾罢了,管她死活呢。”
曲锦萱仍旧好脾气地笑笑。
她也是有私心的,她本也、也想去寻夫君……
乐阳固然有些恨铁不成钢,觉得曲锦萱软趴趴的,捏也捏不起来,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叮嘱道:“我要离京一段时日,去泽阳瞧瞧雅宁选好那铺子。你若有事,便给雅宁寄信,我能看得见的。”
曲锦萱轻声应了,顺道,又与乐阳说起自己在宁源的见闻来,成功将乐阳的心神给分散了,聊到最后,二人还计划起要去宁源也开分铺。
二女相谈尽欢,临别时,曲锦萱要送乐阳出府,乐阳连连摆手:“别别别,我是个有阴影的,知道你怀了胎,见你多走两步路我都提心吊胆的,哪敢让你送。”
曲锦萱无奈,只得将人送到院门口作罢。
乐阳别过曲锦萱,出了待霜院后,离了后院的处地,便再度在牙道‘偶遇’了丁府五公子。
见乐阳面色尚可,丁绍策便挂起笑来,热情地与她打招呼:“县主这是准备回府了?”
乐阳确实心情不差,大发慈悲地停了会儿,瞟他一眼:“五公子这是和你那好兄弟又交流什么了?明儿去哪儿逛楼子,还是后日去哪儿喝花酒?”
丁绍策连忙否认:“没有的事。小姑奶奶,我是真悔过自新了,不信你问邱东。”
“我为何要问?像谁稀得管你似的。”乐阳只觉好笑不已,说完这句,便抬脚想走,却被丁绍策一横身给拦住了。
乐阳眯了眯眼:“丁绍策,是不是非得本县主抽你两顿,你才老实?还不快给本县主让开?”
丁绍策嘴里发苦。他低声下气,近乎哀求:“乐阳,你我能不能平心静气地聊一会儿?自打你和、你从晋台回来后,你哪时候真正理过我,哪怕一回?”
“我、我本可从门荫,却非要参加科举,也是不想讨官,想光明正大入仕,能走得更远些,亦能更配得上你……是,那时是我思虑不周,我也承认,你说结亲之时,我是犹豫过的,那是我该死。可是乐阳,人总归是会变的,你可知你嫁后,我过了多久生不如死的日子?我、”
情到深处,难以自抑。
丁绍策往前一步,声音都有些沉郁发哽:“乐阳,我指天发誓,不论是从前或是现在,我对你的感情俱是真真切切的,从未扯过谎、也从未变过。如今你既回了奉京,就不能再给我个机会么?咱们再试一回可好?”
“是么?这也堪堪过了一年,你便成熟了?”乐阳对着丁绍策,笑得倦慢又冷淡。她再度开口,很有几分苦口婆心的意思:“既是如此,你更该寻个名声清白的女子,我是个嫁过一遭的,背了个和离与妒妇的名声,哪一个单拎出来,可都不好听。”
听了这话,丁绍策的心间浮起不祥的预感。他待想再说些什么,乐阳却已移脚到了他身侧,轻声道:“五公子聪俊灵秀,且博学善文,你若有意议亲,多的是小姑娘愿意嫁你的,你又何必非要吊死在我这颗树上。你若是意难平,那更没必要了。你自己好生度一度,你到底是当真对我留有余情,还是无法接受一个不再撵着你跑的乐阳?若是后者,想开了便好,若是前者嘛……”她拍拍他的肩,语意洒脱:“人呐,总归是要朝前看的,不是么?”
话毕,乐阳便气定神闲地,举步离开了。
乐阳一走,丁绍策双肩便立时垮了下来。他似是被抽光了全身力气似的,杵在原地,不晓得动弹。
而这时,于玉昇居中,姜洵独立在支摘窗前,望着窗外一对纠缠的男女出神。
他瞧得真切,那二人,一个死皮赖脸,另一个,则毫不留恋。
想起丁绍策提供的消息,及这两日的话语,姜洵眼神幽静,继而淡漠。
长畴之事,他早便收到了风,是以今日魏修提出时,他并不感到意外。可他忽略了关联着的事,自己收到了风,有心之有,自然也早便摸到消息了。
是他大意了。
只怪那温柔乡,让他一时软了心肠,亦让人误以为他有软肋,还妄想捉了那‘软肋’去威胁他。
属实可笑,莫不是以为他当真被花迷了眼,会栽在女人身上?还是觉得那两者间孰轻孰重,他不能分辨?
叩问之下,他方知忘了自己接受她的初衷了。本来,也没想着要与她有今日的,不是么?
不过,眼下若要纠正,应当,也来得及。
姜洵沉眸,打下窗扇。
……
当日晚间,日入戌时。
曲锦萱到玉昇居时,姜洵正手执狼毫,在宣纸上书着字。
他以为自己那心,如巨岩般坚定,可在听到杜盛报了她来的消息时,他那胸腔之间,却又陡然升起些难以排解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来。尤其,是在见到小女人再度变回了低眉顺眼的模样,且绞着手问他,昨夜是否有去过她房中时,他心中更是一片空茫。
“夫君?”
姜洵被唤回了神。他目光聚焦,却在触到小女人卑怯的、讨好的眼神时,又猝然避开。
“我昨夜歇在玉昇居,不曾去过你院中。”姜洵定了定神,如此答道。
曲锦萱眸中失落。
果然,那阵酒气与虚影,是自己在发梦吗?
“还有何事?”
捕捉到曲锦萱的失落,姜洵心间躁郁,不知如何面对。这若不是自己居院,他几乎就抬脚走人了。
曲锦萱自然也察觉了姜洵情绪上的起伏,她于好一阵心乱间,低声问了沛柳的事。
“不过是个妾罢了,也值当你为她上心?”姜洵颦起额来,继而面色寡淡:“此事,嬷嬷会处理的。你若无事,莫要出你那院子,好生养胎。”
他眼神微凝:“可还有事?”
曲锦萱掐了掐手心,心间无措。
这样的话,她已经是第二回 听到了,其中的催促及驱赶之意,很是明显。
“夫君可是生我的气了?”曲锦萱上前一步,撑着眼皮子,怯生生地与他认错:“是我不对,早前,我不该与夫君顶嘴的。”
姜洵负于身后的手掌蜷了蜷。他面上不显,实则心间很有些狼狈,甚至连喉咙管,都是紧扯着的。
须臾,姜洵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平放缓:“没有生你的气,莫要多想。”
曲锦萱眼中升腾起欢喜之色来:“那夫君、夫君今晚去待霜院好么?我、我想夫君了……”
她还想跟他说,这几晚睡觉时,她能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动静了。若他去待霜院,孩子再动,他便能与她分享同份喜悦了。孩子若动得频繁,说不定,还能让他上手触上一触。
小女人两眼晶亮,欣悦喜形于色,眼中,有着强烈的祈盼。
姜洵用了半副心力,去克制自己夺门而出的冲动,以及,想要去触碰她的冲动。
半晌,他硬梆梆地憋出一句:“我尚有公事处理,你若无其它事,便回罢。”
闻言,曲锦萱先是怔住,接着,她瞥了眼他桌案之上那方新开的墨砚后,立马双目酸胀,雪眸中,倏然便是光华涟涟。
“……好,那我不扰夫君了,夫君、夫君莫要忙太晚,早些歇息。”
嗓音发颤地说完这些,曲锦萱出了玉昇居。
门被阖上,姜洵再度站去支摘窗前。
望着那步履紊乱的仓皇背影,姜洵的目光发起了直,人如石像般,长久地凝立不动。
第46章 卷轴 总该护着他自己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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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奉京城, 虽已过了初伏,但晌午的气息仍是干焦闷热的,巷间偶有犬吠声, 也是懒懒的。
府宅内, 下人们都纷纷寻着有荫的地方躲懒,非是主家召见, 轻易不肯挪地方。
崔沁音描完花样, 对着日光照了照,又去问自己的丫鬟:“瞧瞧,这锦葵鹿狮的花边,适不适合给小娃娃做兜衣?”
“呀,真趣致。”丫鬟笑道:“少夫人绣这个, 是要送到章王府去, 给三姑娘的罢?”
崔沁音点头,叹道:“三妹妹怪可怜的, 苏姨娘不在了, 婆母又对她不上心,知道三妹妹怀了胎,连份安胎礼都不安排人送过去……我与三妹妹关系不差, 作为她娘家人, 总得有些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