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戚诗瑛嗤笑一声,不信他。她怀疑是戚映竹带回来的那几个古怪的人:“是不是戚映竹……”
侯夫人惊疑:“此事和阿竹有关?”
戚星垂大声:“我都说了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夏天这么热,我想游水不行么!”
戚诗瑛:“那你也不会傻得往自家湖里跳吧?弄得这么狼狈?”
戚星垂:“行行行,我说实话了……就是因为你们整天逼着我读书、上进,弄得我很烦,我就想跳下湖装病,吓唬你们……要是知道你们这么紧张兮兮,我也不会跳了!你们真是烦死了!”
侯夫人和戚诗瑛齐齐一怔。
戚映竹走出了屏风,得侍女一声通报。床畔前围着的那几人,都回头来看戚映竹。戚星垂坐在榻上,手里抓着一条热毛巾挡住脸,露出一只眼,对戚映竹眨一眨眼,调皮万分。
戚诗瑛眯眸看戚映竹,怀疑地冒出一句:“你和我当时一起在画舍,怎么你这会儿才来看星垂?”
戚映竹:“我……”
戚星垂:“映竹姐身体弱,走得慢,和诗瑛姐你又不一样!”
戚星垂对戚映竹眨一下眼,他几次暗示,戚映竹心中已经了然,他不想让众人知道时雨的事。然戚星垂对时雨能有什么感情,不过是怕戚映竹在府中难做人罢了。他还天真地希望戚映竹能够回家来,再不用颠沛流离在外。
戚映竹心中酸楚,走到榻旁。她观望少年些许时刻,见戚星垂面容红润,精神昂然,确实损伤不大。戚映竹盯着他,缓声:“傻弟弟。”
侯夫人拉着戚映竹的手:“映竹你来,你弟弟以前最听你的话了。他居然因为不想读书而跳湖,回头夫君知道了,不得打断他的腿……真不让人省心!”
戚映竹轻声:“我劝劝弟弟?”
戚星垂登时不乐意:“映竹姐,你真的要劝我读书?我对你那么好呢!”
戚映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禁莞尔。她噗嗤一笑间,满堂生辉。侯夫人、戚星垂和家中仆从们已经对这个养女的美貌看得十分习惯,戚诗瑛却在一旁看得怔忡,神魂都随之一荡。
戚映竹伸指戳一下弟弟的脑门,回头对侯夫人说:“许是先生太严厉了,弟弟才不想读书。正好我这几日闲着,便陪星垂读两日书吧。”
戚星垂这下子高兴了:“很好很好,我愿意和映竹姐一起读书。”
戚诗瑛阴阳怪气:“我呢?”
戚映竹美目看她:“你若愿意,也可同往。”
戚诗瑛脸皮一僵,登时拒绝。
侯夫人见他们三人在此说话,虽戚诗瑛偶尔免不了阴阳怪气,但有戚星垂插科打诨,戚映竹又脾气温柔,姐弟三人,倒是第一次看上去这般和谐。侯夫人欣慰,若是当初诗瑛回来的时候,对阿竹表现得不那般仇视,侯府其实也不愿将戚映竹送出去。
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
即便是……戚映竹身体太差,夫君早与她商量过,不要在阿竹身上放太多心,以免日后伤怀。
遥想往事,侯夫人不禁一叹。姐弟三人说话间,侯夫人盯着戚映竹多看了一刻,女郎娇娇弱弱,腰肢纤细,自有一段风流。这位女郎如今能站在这里和他们说话,偶尔还能笑一笑,看上去,比在侯府养病时,健康了许多。
侯夫人被侍女扶着离开了儿子的庭院。走在灯火辉煌的游廊中,两边灌木簌簌,偶尔响起几片蛙声,清湖有鱼儿跃水。侯夫人面容掩在灯火下,一路无话。
侍女知道夫人的心事,主动开口:“映竹女郎,看着身体好了很多。起码不是整日躺在病榻上了。”
侯夫人道:“两种可能。一种是多出去走走,真的能让身体好些;一种是回光返照,上苍的恩惠。你觉得是哪种呢?”
侍女一惊,登时不敢接话了。
侯夫人问:“这两日她住在府中,可曾吃药?”
侍女想了想:“有吃一些,但用的没有以前多。奴婢以为,映竹女郎是不想用侯府的。”
侯夫人:“也可能是药物对她用处不大。我这个养女……生得一副娇娇弱弱的身子,心思却玲珑剔透,素来想得很多。她自己大约是心里有数的。”
侯夫人侧过脸,望着黑黝黝的夜色,心头涌上酸涩无力感。她兀自有些后悔:“其实当初不该让阿竹出去住的……山上能有什么好光景,白白耽误她的身体。
“算命先生以前断言,说我这个养女活不过双十……而今我怎么看着,她连十八岁都熬不过去呢?
“当日是为了平诗瑛的心,才赶她离府。诗瑛这些年过得不好,听多了外面的闲话,以为自己回来,我们会不喜欢她,喜欢阿竹。她才怎样都要阿竹离开。其实……阿竹那身子……可诗瑛到底是我们亏欠了这么多年的亲女儿,外人不管怎样说,我们岂会不疼诗瑛?我和夫君,只好盼着阿竹能体谅我们的苦心。如今……哎。”
侍女道:“许是夫人想多了。奴婢看着,映竹女郎现今能走能说能笑,确实比往日看着好很多。说不定她身体是真的健康了。”
侯夫人:“……明日拿名帖,找宫中御医来看一下吧。”
侍女自是应了。
--
戚映竹在戚星垂那里又坐了一会儿,她心绪不平,总是想着时雨,便难免表面在面上。戚星垂以为姐姐累了,便不缠着姐姐,催促戚映竹回去歇息。戚映竹对弟弟感激地望一眼,戚星垂咧嘴笑。
戚星垂:“映竹姐,我这边新得了好多品质不错的人参燕窝,我让你给你拿过去。从明日开始,你多吃点,对身体好的。”
戚星垂再补一句:“诗瑛姐肯定不要这些了!我这里新得了兵器,送诗瑛姐。”
戚诗瑛哼一声:“谁稀罕你的一碗水端平!”
但她目光睃一下一旁的戚映竹,到底未曾再说什么。
戚映竹回到自己的屋舍,推开门时,愣神地看到屋舍靠里舍的梳妆台,被搬到了屋子正中。一个美少年正端着镜子,左勾右画,手持眉笔。他还穿着不合身的女装,因不合身,整片锁骨和胸怀全露了出来……
听到开门声,他扭过脸来,眸如清水,唇瓣嫣红。胭脂未曾涂好,向雪白的脖颈直刺刺划下去长长一道,深红入怀。
其实挺好看。
但是他发鬓间插着的流苏金簪,晃了人满眼。
侍女提着灯笼跟在戚映竹身后,要将戚星垂送给姐姐的礼物,帮戚映竹送进屋中。
戚映竹吸一口气,一下子关了门,阻挡外面的侍女们。
侍女们:“女郎?”
戚映竹声音紧绷:“东西放在厢房便好,不用送进屋中。我累了,要歇息了。”
门外的侍女们面面相觑,道:“那我们服侍女郎睡……”
戚映竹:“我已然习惯不用人服侍,你们且退下吧。”
戚映竹背靠着门,见那小妖精似的时雨放下笔,托腮看她,还对她扬唇一笑,眼尾金粉流波。时雨这样子……竟然很好看。
许是年纪轻,许是皮肤白,许是肌肉线条流畅好看。他的目清唇红直勾勾对着戚映竹,颈下露出大片雪肤,戚映竹靠着门的腰椎生起酸麻感,心口扑通扑通开始跳。
--
“时雨……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外面人走了,戚映竹迫不及待地走过来,跪在时雨面前。她伸出手,却一时间不知道该碰他哪里。他的黑色劲衣扔在地上,他将她的衣箱翻了个遍,找出一身稍微大一些的襦裙来穿。而戚映竹身量如此,与他格外不同,他就像……套进了小一圈的女裙中。
锦绣罗裙铺地,短衫窄袖系不上,锁骨成横。
时雨便又去勾划他的脸蛋……说实话,时雨的手是分外巧的,巧得让戚映竹意外。他之前连她染口脂的红纸都不懂,现在却可以熟练地给他自己涂口脂。他的脸蛋俊俏漂亮,睫毛浓长,其实也不用如何添妆……
时雨唯一失败的,大约是涂胭脂时没有弄明白那些深深浅浅的红,不小心将他下巴到怀里,全都划出了嫣红色的长道。
戚映竹进屋的时候,时雨已经画好了眉,在眉心点了花钿,正在试图梳发髻。他梳得不好,但是从正面看,还是颇有个样子,金色流苏随他歪头而晃动,也晕了戚映竹的眼。
时雨顽皮万分地撒娇:“央央……”
他声音里带着一把钩子,戚映竹心中一颤,她从未见过有人穿女装这般滑稽,又这般……可爱。
时雨见她脸红,眼中的顽皮色更浓。但他不逗她了,回答:“你让我进你屋子等你啊。”
他拽一拽自己穿不太上的衣裙,蹙眉:“你的衣服太小了。你应该准备大一点的,我比你胖。”
戚映竹:“时雨,你不是比我胖。只是……郎君身材的好,和女郎的身材,是不同的。而且,我、我……”
她忍不住扑哧:“我也未曾想过有郎君来穿我的衣服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捂住腮,转过半张脸不敢看时雨,另一只手,则掩饰一般地捂住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脏。她目中波光流转,她说不出自己的心理,但是她今夜,每次多看时雨一眼,就忍不住、忍不住……想、想……
想时雨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字。
戚映竹暗恼自己要矜持,时雨偏偏凑过脸来,美丽的年少的雪白面容让戚映竹眼神迷离。他一动,发鬓间的流苏就轻轻响,声音叮咚。时雨眨着眼:“你生气了么?”
戚映竹仍是捂着脸躲他的目光:“……什么?”
时雨:“你下午时就不高兴,因为我推了戚星垂。对不起,我后来才知道我错了。”
他手指比划:“我想让你喜欢我一些,别生我的气。你让我在你屋子里等你,我就来等你了。我要是能长长久久地跟在你身边,你就会不生气吧?所以我扮了女装……但是你还是不高兴么?”
戚映竹:“我没有不高兴……”
时雨伤心道:“但你都不看我。你从进屋开始,就开始躲着我的眼神。”
戚映竹心虚:“我没有……”
时雨肯定道:“你有。”
他坐了一会儿,疑问:“我知道了,因为我扮女装很丑,你看不下去。我这就脱了。”
他起身要动,戚映竹伸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抓他的力道又轻,手指又一直在发抖。这么小的力气却瞬间被时雨捕捉到,让他低头看她。戚映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心动难耐,抬头,尽量目光平正地与他面容对视一眼。
时雨黑曜石般的眼睛一弯,露出笑。
戚映竹立刻移开目光。
时雨一怔,真的伤心了,又开始脱衣裳。他动作间,戚映竹心跳得过于急促,她一面不敢看,一面又生起着急。戚映竹仓促地飞快乜他一眼,忽地抓住他手臂,问:“这是什么?”
时雨拽衣裙时,露出肌肉紧实而清薄的手臂。他的小臂线条好看,此时却用炭笔乱七八糟地画着什么。戚映竹初时以为他受伤了,才抓住他手臂看。现今见不是伤,她松口气,以为这是什么……画?
不,应该是字。
戚映竹欣慰:“时雨,你肯好好读书了?这是将不认识的字写下来,常日背诵么?”
时雨心虚地“唔”一声。
他推她,突然害羞:“你不要看我了……我这样子很丑。”
戚映竹却并非那般好糊弄,她对时雨肯读书的感动,让她抓着他的手臂看了半天。但是越看越看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缺胳膊少腿的字……戚映竹轻声:“字写成这样,实在是不必练了。”
她抬头:“这到底是什么?”
时雨沉默了一下,诚实说道:“不是练字。是……秦随随告诉我的我要注意的事。我怕我记不住,就写在了手臂上,这样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有时候闲的时候,低头就能看到。”
戚映竹喉间生了哽咽,她心里有了猜测,却还是问:“你写的什么?”
时雨害羞地撸袖子,不让她看了。但是戚映竹手指颤抖,低着头,他又怕伤到她,就没敢动了。时雨不安地说:“你是不是哭了……你为什么要哭啊?
“我是因为,明明进侯府前,秦随随提醒了很多事,我以为我都记住了,但是下午时,我把你弟弟推下水。我之后去问秦随随,我才知道我又给你惹了麻烦……我就让秦随随重新说我要注意的,我写在手臂上,好记住。
“央央,我不想给你惹麻烦的。但我真的、真的……我不是故意想推你弟弟的。我要是知道你会伤心,我就不推了。这些事好麻烦,秦随随说我弄不懂的太多了……我也很生气,很郁闷。
“我明明记住了不给你惹麻烦,但我还是做错事了。秦随随怕我惹事,都不让我待在侯府。我心里特别想你,可是我一回来,就果然做错事了……
“所以央央,其实我穿女装,就是想和你玩一玩,没有别的意思。我不会留在侯府,不会留在你身边的。你放心……我不会留下来,给你添麻烦的。”
戚映竹蓦地抬头看他。
她眼中尽是泪,波光粼粼,涟漪生波。她透过泪眼看到他的慌张,也看到他此时的明艳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