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魏娆让陆濯先回府,她要在承安伯府多住几日,她要在祖母床前尽孝。
陆濯深知魏娆与魏老太太的祖孙情,她连与他做假夫妻的事情都瞒了魏老太太,宁可自己满腹委屈也不肯在最亲近的长辈面前哭诉,正是因为她的一片孝心。
陆濯一个人回了英国公府,将魏老太太的病告诉了自家长辈。
英国公夫人便带着贺氏来探望魏老太太。
陆濯每日从军营回来,也会来这边给魏老太太请安。
魏老太太一边高兴,一边过意不去,孙女毕竟出嫁了,出嫁的姑娘便要以夫家为先,即便是儿媳妇回家伺候亲娘,传出去也要被人议论的,谁也不会夸这样的儿媳妇孝顺,只会说她偏心娘家,弃夫家于不顾。
娶妻娶贤,一个姑娘,出阁前孝顺长辈是贤,出阁后孝顺夫家长辈也是贤,但丢下丈夫婆母跑回娘家照顾娘家的亲人,便是不贤,没人高兴自家娶这样的媳妇。
“回去吧,快点回去吧,不能因为老夫人纵着你便不懂规矩。”魏老太太再三撵魏娆道。
魏娆舍不得走。
大丫鬟翡翠跪下来,红着眼睛道:“少夫人真心疼老太太,还是早点回去吧,您这样,老太太总是牵挂此事,更休息不好了。”
魏娆深知祖母的固执,无可奈何,只能在傍晚陆濯过来探病时,随他回了英国公府。
可她放不下祖母,她早不在乎什么贤不贤的了,按照郎中的说法,祖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她宁可不要贤名,也要多陪陪祖母。
每个月,魏娆都会回承安伯府住上几日,月初去,月中去。
英国公夫人并不拘她,外人来英国公府做客,故意在她面前询问怎么不见世子夫人,英国公夫人反倒要盛赞魏娆的孝顺,宾客识趣就罢了,宾客若还想挑拨,英国公夫人便假托身体不适,命人送客。
倒是没有人去陆濯面前议论什么,反倒是陆濯经常去探望魏老太太,在百姓里面赢得了一片赞誉。说来奇怪,同样一件事,街头巷尾的闲话竟然分成了两派,一边斥责魏娆不该更顾娘家亲人,一边夸陆濯宠妻敬孝妻家祖母。
盛夏过去,凉秋来了,魏老太太的病依然未见好转,瘦瘦小小的老太太,躺在被子里,如果不走到近前,都看不出来被子里睡着一个人。
魏娆心里难受,郭氏却心急如焚地想尽快为女儿魏婵定下一门婚事,再不定,一旦魏老太太去了,女儿的婚事就要耽误下来。人家谢六姑娘有京城第一才女、美人的佳誉,耽误两年也不愁嫁,她的女儿可没有。
好在,魏婵有一位当端王妃的亲姐姐,堂妹魏娆名声虽然不好却也嫁了英国公府世子,八月底,郭氏真为魏婵定了一门婚事,男方是个即将调任外地做知州的世家子弟,这个理由刚刚好,十月底,郭氏打着魏老太太盼着看孙女出嫁的名义,热热闹闹地将魏婵嫁了出去。
“嫁了好,你们姐妹都有归宿了,祖母就安心了。”魏老太太欣慰地道。
魏娆一边服侍祖母喂药一边道:“大哥还没娶妻,还有的您愁呢,哪里就安心了。”
魏老太太笑,孙子不怕,今年刚刚二十,再耽误三年也能娶到合适的淑女。
“对了,你慧珍表姐的婚期快到了吧?”
魏娆点头。
西亭侯世子韩辽提亲是今年年初的事,婚期定的是冬月初八,再有几日也到了。
魏老太太就道:“那你快回去准备准备吧,都是亲姐妹,吃席的时候高兴点,别惦记我的病。”
魏娆笑不出来。
黄昏时分,下雪了,陆濯一跨进魏老太太的屋子,一股混杂着浓郁药味的闷热气息便扑面而来,而魏娆就守在魏老太太的床边,娇声回忆着她小时候触怒魏老太太的顽皮趣事,好像并闻不到那股药味儿。
“守城来了啊,正好,等会儿带娆娆一起回去吧。”魏老太太笑着道。
陆濯不太敢看魏老太太,老太太身上的生气,越来越少了。
他温声陪老太太说了些话,便与魏娆一起告辞了。
大雪纷飞,陆濯扶魏娆上了马车,他进去的时候,就见魏娆缩在角落,故意用斗篷的帽子遮了脸。
陆濯理解她的心情,在魏老太太面前要努力欢笑,其实心里一直在哭吧。
“今日皇上召我进宫,正说话的时候,慈宁宫来报,太后昏厥了。”
陆濯坐到她身边,低声道。
魏娆低垂的睫毛动了动。
换个时候,她会高兴,可现在,魏娆只想祖母好好的。
第84章
冬月十八,周慧珍出嫁。
新娘是魏娆的表姐,新郎一家与英国公府有世代来往的交情,于是大喜这日,英国公、英国公夫人去西亭侯府韩家喝喜酒了,魏娆、陆濯小两口来了寿安君的闲庄。
寿安君并没有请多少宾客,主要是她的娘家、周家老家都在千里之外,全是堂亲远亲,早断了联系,全靠王氏的娘家人凑了几张酒席,再把周围平时有走动的乡亲们请过来,凑够二十桌喜宴,总算凑出了喜庆味儿。
忙忙碌碌的,寿安君抽空问魏娆:“你祖母怎么样了?”
魏娆苦笑,祖母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可她说不出口。
寿安君抱住外孙女,亲了亲她的额头:“不怕不怕,没事的。”
晌午吉时,新郎官韩辽率领迎亲队伍接走了新娘,当天魏娆就与陆濯回京城了,没有在闲庄继续逗留。舅母王氏有点可惜,她还想找机会跟魏娆说说话,请魏娆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以后在各家宴请上多多关照周慧珍。
今年京城的冬天来得早,也比往年要冷。
魏娆才从闲庄回来,第二日一早,没等她收拾好要出发去探望祖母,承安伯府派了管事过来,哭着跪到她面前,说老太太不行了,伯爷请她快点过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碧桃、柳芽当时就哭了。
魏娆只是愣了愣。
其实,早就料到了不是吗,亲眼看着祖母如一片树叶日渐枯萎,这一日真的来了,又有什么可吃惊的?
辞别了英国公夫人,魏娆平平静静地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时候,魏娆的眼泪突然滑了下来,她突然害怕,害怕祖母等不到她。
“快点,赶快点!”魏娆跪靠在车门内侧,忍着哭腔命令车夫。
车夫用力一甩鞭子,马车全速狂奔起来。
魏娆踉踉跄跄地赶到祖母的床前,魏老太太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看到最放心不下的孙女,魏老太太浑浊的眼角滚下两行泪,她说不出话,颤抖着朝魏娆伸出手。魏娆跪在床头,捧着祖母的手贴到她湿漉漉的脸上:“祖母,祖母,您别丢下我……”
魏老太太歪着头,看着已经出嫁的孙女在她面前哭成了泪人,哭得像个孩子,哭得像她刚没了爹,刚走了娘的时候。
多可怜的孩子啊,魏老太太也舍不得丢下孙女,可她太疼了,她撑不住了。
孙女的脸越来越模糊,只剩那抽抽搭搭的哭声,慢慢的,那哭声也听不见了。
魏老太太闭上了眼睛。
每年寒冬,都会有一批老人离世。
魏老太太病逝的第四天,慈宁宫中,明年就能过六十大寿的太后娘娘也不行了。
元嘉帝率领一后三妃以及三位王爷、王妃、两个小皇孙跪在病床前,史官神色肃穆地跪在一侧。
太后将薨,自然是要记入史册的大事。
元嘉帝跪在最前面,就挨着太后娘娘的病床。
太后看着面前的皇帝儿子,四十出头的元嘉帝,就像一块儿被时光雕琢过的仙家美玉,雍容华贵,又难掩帝王的威严。这么好的儿子,在被她忽略数年后仍然能抢到先帝的心,成功登上大位,让她如愿以偿坐上了太后宝座,太后只觉得无比自豪。
当了这么久的太后,身边发生的一切太后基本是满意的,除了两件事。
她不想儿子心里敬重寿安君,她不想儿子宠爱寿安君的狐狸精女儿。
可她都要死了,她的临终之言会记入史册,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要求皇帝儿子承诺不会再偏宠那对儿母女,否则会显得她这个太后娘娘心胸狭窄,显得她目光短浅,只计较后宫后宅那点上不了台面的事。
“皇上,我要走了。”太后目光悲凉不舍得看着元嘉帝。
元嘉帝满面悲容。
无论太后做过什么事,她都是他的母亲,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元嘉帝渴求过太后的疼爱,也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过,但在这个时候,那些过往都不重要了,元嘉帝只知道,眼前的人,是他的母亲,他的娘。
“儿臣不孝,没能日夜在母后床前尽孝。”元嘉帝紧紧地握住太后的手,眼角滑落泪水。
太后摇摇头,笑道:“你做的很好,你是个好皇上,我死了也有面目去见赵家的列祖列宗了,只是娘还有一个心愿,此愿未了,娘死了也难心安。”
元嘉帝眼中仍要上涌的泪忽然就断掉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太后,手上的力气也松了。
有一件事,太后与他商议了多年,他始终都没有松口,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母子俩的最后一面,最后的一句话,太后还要用孝道逼他吗?为何她就不能想想,景王有什么资格做太子,风流好色文不成武不就,除了生母是皇后,除了身份尊贵一点,他哪里比得过端王,甚至连三皇子福王都不如!
元嘉帝迟迟没有开口,跪在后面的皇后急了,忍不住哭道:“母后还有什么心愿,您尽管说,儿臣一定替您办到!”
太后没看她,艰难地喘口气,她死死地盯着元嘉帝道:“皇上已到不惑之年,却迟迟未立太子,太子一日不立,朝野便难安稳,皇上,景……”
“母后,太子之事朕自有决断,请母后不必担忧。”元嘉帝突然打断太后的话,并反过来安慰太后,“母后有所不知,朕曾经做过一梦,梦见仙人降临,赐福我赵氏江山永固……”
太后的手开始发抖,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她想皇上立皇后嫡子景王为太子,只要太子定了,只要皇后的位置稳了,以后无论小周氏如何邀宠都越不过皇后去!可是,皇上竟然连她的临终遗愿都不答应,竟然不许她说出来,这个孽子!
太后恨到想跳起来,想指着元嘉帝痛骂一顿,想让史官记下这个儿子的不孝!
然而她再也没有力气了,没等元嘉帝感慨完梦中所见,太后白眼一翻,死不瞑目。
元嘉帝见了,伏到太后身上,嚎啕大哭。
史官跪下叩首,随即记下寥寥几笔:太后薨,帝恸哭不止。
太后薨了,元嘉帝休朝十日,民间三个月内不得办喜事。
丧事却是不受影响。
魏老太太下葬魏家祖坟的时候,魏娆的眼泪已经哭光了,寒风呼啸,吹得人面皮发紧,魏娆由陆濯扶着,目光呆滞地看着祖母的棺木落进墓中。
红日西垂,陆濯扶魏娆上了马车。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魏娆闭着眼睛靠在车角,并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
陆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车轮沿着官道滚动,离京城越来越近。
就在陆濯以为魏娆可能因为操劳数日疲惫睡着的时候,魏娆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这边道:“世子,我想为祖母守丧。”
陆濯心中一紧。
出嫁女是不必为祖父祖母过世守丧的,如果他与魏娆是真夫妻,魏娆这么说陆濯不会多想,可现在……
没等陆濯有所表示,魏娆平静地道:“依照你我的契书,我可以提前要求和离,与其再过几年绞尽脑汁找新的机会,不如趁现在离了吧,我要为祖母服丧,不忍心耽误世子一年,所以自请和离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