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敬则则白了皇帝一眼。
“如果朕连游鱼潘的醋都吃,那你把朕当什么人了?又把你自己当什么人了?”沈沉道。
敬则则立即摆了摆手略带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别又开始说教。”
“说教?”沈沉蹙了蹙眉头。
“难道不是么?皇上有时候训我就跟训孙子似的。”敬则则不满地道,那架势大有她连个孩子都不如的感觉。
沈沉仔细回忆了一番,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是有那么点儿爱对着敬则则说教的意思。
“皇上总让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堪。”敬则则继续抱怨道。
“朕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沈沉道,“而且你不是一向下巴抬得‘老子天下第一’的高度的么?”
敬则则打算把皇帝给瞪出窟窿来,“你见过哪个真正的天下第一把这几个字刻脑门上的?”这就是承认虚张声势了。
“你不用心虚,天下第一美的头衔你还是当之无愧的。”沈沉道。
“所以我整个人就贫乏到只剩一张脸了?”敬则则可没接受皇帝的恭维。
沈沉被问得张口结舌。
敬则则一手托着脸用上语重心长的语调道:“皇上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就只是喜欢我这张脸而已?顶多就是再加上这副身子?我知道自己的长处,从小我祖母和娘亲就精心替我照看着呢,天下大抵真没几人能比得上我的。”
沈沉挠了挠额头,总觉得这话从敬则则嘴里吐出来有那么些好笑,但他又不敢笑。
“但其他的就再没有了,是不是?”敬则则问,“在皇上心里我就跟小猫小狗似的,并不值当托付大事,也不值当为只猫啊狗的吃醋闹心什么的。”比说游鱼潘了,就是对郑玉田,皇帝不也大方得要命么?
敬则则以前还觉得庆幸来着,至少没连累郑玉田,可这些日子才晓得自己是错了。
沈沉听得敬则则此言已经露出了正色来。
敬则则呢则是看都不看他,“因着医塾的事儿,总得先找人教教那些孩子们识字,我就想着三妹了,因为母亲去世,她的婚事也就撂下了,我去找她来暂时做先生,结果……“
沈沉直了直身体,等着敬则则的结果。
”结果任有安恁是不许。”敬则则咬牙切齿地道。
”任有安?”沈沉跟着念了一句。这却是将功抵过捡回一条命的任有安。“他为何能管你三妹?”
敬则则没好气地道:“他不是原配去了么,后来就盯上了我三妹,许诺她绝不纳妾,且把家里的妾室和通房都打发了。”所以皇帝那么点子表态其实不算什么,天底下不纳妾的男人多了去了。
“那他为何不许你三妹帮你做事?”沈沉问,心里已经有好生收拾任有安一顿的打算了。
“他说不喜欢任何人盯着我三妹看,女的也不行。”敬则则说这话的时候就想起一脸春情泛滥的敬三,看了那真是不顺眼,好似天底下就她是个宝贝疙瘩似的。
“呵,我看任有安不是瞧不上你三妹,就是瞧不上他自己。”沈沉讽刺道。
敬则则抬眼看了看皇帝。
“他不过是不喜欢你三妹抛头露面,招蜂引蝶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的。亦或者怕你三妹见识多了,就把他给比下去了。”沈沉道。
沈沉往前倾了倾身体,“则则,任有安对你三妹不一定是喜爱,只是占有欲作祟。”
“朕心爱的人,她不管想做什么朕都只有支持的份儿,丝毫约束都舍不得。看你每天那么充实又那么有活力,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朕也吃醋,但朕更想的是让所有人都看着你,仰望着你却又知道你不是他们能企及的。”
皇帝这就是典型的炫富心理了。敬则则啐了他一口道:“任有安那是占有欲的话,皇上你就是虚荣心过剩。”
沈沉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敬则则都有本事给他杠回来。
夜里回到宫中,沈沉就赖在了明光宫,敬则则早就习惯了,不到真正就寝的时候皇帝是撵也撵不走的。她也懒得招呼他,自个儿忙活起自己的事儿了。
第138章 除夕乐
“我在拟她们的课程单子,这事儿得赶紧的。”敬则则道,“这两日差不多已经物色好人选,过两日就开课了。”
“怎么这么急?不等过年开春再说么?”沈沉问。
敬则则搁下笔道:“皇上,你还真是不识人间疾苦呢,对那等连着落都没有的穷苦人家,过年就是年关,一年到头最难的时候。我就想赶在过年前让她们能有个容身之地,家里人的话若是愿意到医塾帮佣做工,也给工钱的。”
沈沉作为一个一向挂记老百姓的皇帝,今日居然被敬则则说不识人间疾苦,且还无力反驳,不由有些汗颜。
敬则则叹了口气,“其实唯一遗憾的就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精力也有限,不过等我的水粉铺子营业后,就能松快些了,若是医塾能步入正轨,就能多开几个院子,但也是杯水车薪,所以我打算从那些命妇着手,没事儿就召她们进宫唠唠嗑。”
沈沉点点头,“朕让靖云台替你查一查,哪家夫人嫁妆最丰厚,又信佛的,你可以重点召她们唠嗑。”但就怕“昭仪”这个头衔不好使,沈沉却没跟敬则则提。
这头年关之前敬则则忙于医塾的事情,第一次误了宫廷落钥的时辰,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宫门已经关闭了。
至于华容为何没提醒敬则则,那是因为她正忙着叫人烧水给那些女孩儿洗澡、洗头、除虱子,这可是个巨大的工程,以至于她忘得比敬则则更彻底。
“没事。”敬则则看着自责的华容道,“你继续去帮那些孩子们,今晚我们就住在医塾里好了,反正咱们准备的被褥也有多的,火盆多烧几个就不冷了。”
但显然敬则则低估了漏风的屋子有多冷,她们买的碳火完全不够烧,女孩子们住的是大通铺,整个屋子里也就烧了三个火盆,她自己也不好太例外。
夜里敬则则冻得一直都没睡着,头半埋在被子里对华容道:“真真是由奢入俭难,我在杨树村的时候,冬日里比这还冷,睡觉感觉也没什么的。”敬则则觉得自己完全是被明光宫给耽误了,她现在多想念那温暖的冒着热气的浴池啊,真想舒舒服服地泡一场。
而且入冬后皇帝还会耍赖,只要她没反对,他都会帮她把床给睡暖和了,这才起身离开。
敬则则翻了个身,哈出一口白雾,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院门被砸得“梆梆”响。那声音跟打雷似的,一屋子的女孩儿都被惊醒了,全都瑟瑟发抖地坐了起来。
敬则则更是第一时间就掀开被子下了床,华容慌忙地把搭在被子上加暖的锦裘给敬则则披上。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不过片刻敬则则就看到了气急败坏、凶神恶煞的景和帝。
“没事了,你去安抚一下那些孩子。”敬则则转头对华容道。
沈沉上前捉住敬则则的手,将她拉进屋子里,“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屋子里怎么就烧了一盆碳火?你也不怕着凉?”
“再且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夜不归宿?”沈沉是真的气急败坏,“朕给你最大的自由,可不是让你这样滥用的。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担心?下钥之前都不敢来找你,就怕你觉得朕处处管着你,你,你就是这么对朕的?”
敬则则见皇帝气成这样,也没敢跟他杠,只能弱弱地道:“就是一时忙得忘了时辰,再想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才想着在医塾睡一晚的。”
“你就没想过,你没回宫,朕会为你留门么?”沈沉问。
敬则则诧异地抬起头,她还真没想过。宫门是能随便留门的么?
沈沉拿敬则则是完全没办法。打?不舍得。骂?不舍得。说教又要被她怨,“今次就算了,念你初犯,不过以后再不许留宿宫外。”
敬则则点点头,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敬则则被皇帝带走时,女孩儿们都还没睡着,就挤在门边齐齐地望着他们。
“好了好了别看了。”古嬷嬷催促女孩儿们赶紧上床。
她也是宫中老人,年岁到了之后因为家中已经无人因此也没出宫,这次是年纪大了再不能在宫中伺候,正好被敬则则请到了医塾,总管女孩儿们生活上的事情。
“古嬷嬷,那人是谁啊?看起来派头好大呀。”有胆大一点儿的女孩儿问道。
“那是你们敬先生的夫君,以后见着可得放尊敬点儿。”古嬷嬷道。
“他一定是做大官的吧?”又有人问道。
“唔。”古嬷嬷模糊地应了一声。
“他把先生捉回去会不会罚她啊?我听说有些贵人就喜欢虐打侍妾。”齐兰道。
得,这都直接给敬则则定性为侍妾了。倒也不是她瞧着像侍妾,主要还是脸太好看,而且成日里无所事事地就在医塾里忙活,有哪家的正头夫人能这样?不得在家伺候公婆呢?有些女孩儿都是十来岁的人了,该懂的事儿都懂了。最喜欢的就是猜敬则则的事儿,谁让她那么好看呢。
古嬷嬷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赶紧睡吧,明早还得早起练身子骨还有念书、写字呢,别把现在的好日子看成理所当然的,敬先生说了的,都得靠你们自己争取,要是月考不过关的,就得撵出去。”
敬则则开的是医塾,可不是慈善堂。
次日敬则则出现在医塾时,女孩儿们一下就围了过去。本来她们初来乍到,见着一身贵气的敬则则时还有些害怕和惶惑的,并不敢靠近她,就怕自己身上的味儿熏着她了,今日却因为担心所以才围了过去。
“怎么了?”敬则则笑道。
女孩儿们一个推一个的,最后还是齐兰站了出来,“先生,你,你没挨打吧?”
敬则则没想到昨夜的事情让这些女孩子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她要挨打,她猜测大抵是她们看多了。
“没有。”敬则则摇了摇头。
但是齐兰等人显然是不信的,依旧直直地站着不动,眼珠子直往她脸上和身上扫,似乎在搜寻蛛丝马迹。
“真没挨打。”敬则则撸起袖子把雪白的手臂露了出来,表示一点儿伤痕都没有。
齐兰操心地道:“可是你昨儿晚上大半夜地被寻回去,你夫君不罚你么?你主母也不管你么?还有你婆母呢?”
敬则则看得出来,这群孩子倒不是像宋大娘那样爱八卦,她们是真的在担心她,也是在担心这医塾究竟能不能办下去,她们在害怕好不容易找到片瓦遮头却可能突然就又失去。
敬则则费了很大功夫才安抚住她们,但是这群丫头就跟惊弓之鸟一样,怕是没怎么相信。所以这事儿她还是得求到皇帝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除夕夜照例是宫中是要设家宴的,还有猜灯谜等系列活动,不过敬则则拟菜单的时候才发现皇家竟然没几个人了,或者说够资格出席除夕家宴的没几个人了,且年纪都还比较大。
所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就不好守岁了,因此家宴早早地就散了。最没人味儿的大家庭估计就是皇家了。
比较起来年味较浓的反而是医塾。
沈沉是被敬则则拉到医塾来的,在除夕的后半夜。
医塾漏风的门已经被钉上了木板,窗户上也都已经糊上了新的白纸,纸上贴着大红窗花,有些剪得很精巧,有些却剪得很拙劣,反正都是孩子们自己动手装点的。
大堂内亮着橘黄的灯,人影攒动,推门进去里头烧着四个火盆,又是一屋子的人所以显得还挺暖和。
见景和帝和敬则则突然出现,古嬷嬷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古嬷嬷撩了袍子就跪地道:“请主子安。”
“起来吧。”敬则则怕泄露身份,所以越俎代庖地道,“今日除夕,咱们不讲这些虚理。你们这是在包饺子?没用饭么?”
古嬷嬷笑道:“哪儿能呢,都吃过了,这是待会儿交子时的时候打算煮饺子,先生来得正巧呢。”
齐兰望了一眼敬则则身边的景和帝,见他身量比寻常人都要高出一头,穿着不知道什么毛做的大氅,只知道毛尖又长又密,水润发亮,把他的人也衬得冷肃高贵不可攀。尽管他唇角带着一丝淡笑,却不仅没冲淡他身上的气势和疏离,反而叫人更害怕了。
到景和帝这个份儿上,长得好不好看已经是其次了,因为已经没多少人敢直视他了。
所以齐兰只看了一眼就吓得撇开了头,然后对着敬则则道:“先生,你也来包饺子吧?咱们正在包喜呢,看看谁能吃到先生包的喜。”
“好啊。”敬则则欣然应允,转头对着皇帝道,“十一哥你也来吧。”
沈沉今日出宫前是被敬则则耳提面命过的,总之务必要营造出一种她很受宠,他不会虐打她的气氛。沈沉当时听着脸就黑了,他是会虐打人的人么?一个不顺心杀了不就了事了。
此刻敬则则既然发了话,沈沉当然不能反对。
他二人往前一站,周围的女孩儿齐刷刷地就往旁边扇形地让开了,那动作整齐划一得叫敬则则看了只觉得好笑,她觑了皇帝一眼,这人怎么跟洪水猛兽似的,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不是很受姑娘家喜欢的么?
“该怎么包?”敬则则抬了抬手准备撸袖子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锦裘。
华容在旁边看了自然要上前来替她解带子,却被敬则则给阻止了。敬则则转身面向皇帝,朝他努了努下巴。
沈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让他动手替她解呢。替敬则则脱衣裳和外袍沈沉倒也不是第一次干,只是他才动了动手指,就被敬则则骂了句,“怎么笨手笨脚的?”
沈沉看了敬则则一眼,用眼神回了她一句:别蹬鼻子上脸啊。
敬则则扬了扬下巴,用眼神无声地回了句:别坏我大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