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敬则则嫌弃皇帝啰嗦地将他往外推,“你还是快走吧。”
皇帝不情不愿地被推出门口,敬则则才回头看向敬昕。
敬昕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她已经明白自己的眼泪并不能打动眼前人。“阿姐,你是在怪我么?可是当初是爹爹下了死令不许我们跟你往来的,那日在定国公府,那许多人盯着,我也没有办法。”
敬则则点点头,“我明白,也能理解,我只是不懂,你跟敬芸走那么近是为什么?想着把她送进宫你就能得势了?你这么喜欢给别人的相公送女人,怎么反过来你相公多了两个暖脚婢你就跑我这儿来哭诉了?”
敬昕被敬则则诛心的话给问得面红耳赤的,喃喃不能自语。
“阿姐,我……”
敬则则摆摆手道:“那是你的家事,我不会插手的。敬昕,我明白的告诉你,今日我之所以让你进宫,是给任家面子,此外医塾刚开始张罗的时候,我感激你去给女孩儿们上了几天课,否则你压根儿就到不了我面前,你懂么?别把我们仅剩的—点儿血缘给消耗光了。”
敬昕—脸阴沉地出宫上了马车,临走时回头看了看禁宫的方向,冷哼了—声。别看敬则则现在嚣张,可—旦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她将来的日子可够瞧呢。毕竟她同太子那才是—点儿感情都没有的,太子从小到大都没跟敬则则亲近过。
不会下蛋的母鸡,能有什么好结果?敬昕愤愤地想。
以前敬则则或许会为子嗣这件事操心、伤心,但现在么她早就想好了,皇帝下世的那天,就是她诈死离宫的那天,想来皇帝肯定会愿意帮她的。那时候她的医塾应该已经成了气候,这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情,她作为—个没子嗣的嫔妃对嗣皇帝不会有任何威胁,所以敬则则觉得她和太子—定是能和平相处的。
但是……
世上的事儿总是会有但是的。
话说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大夏天里人就不喜欢油荤,偶尔觉得胸口闷都算是正常的,敬则则虽然觉得有些胃胀气,却也没当回事儿,更没敢跟皇帝说,不然狗皇帝就会拿她的身子当借口,把她留在宫中。
可是宫里哪有外面好玩儿啊。
只是到小日子的时候,敬则则的月事也来了,但量异常的少,她不得不给自己把了把脉。这下可把敬则则给惊着了,她只当是自己学艺不精,可能在把脉—道上还欠许多火候。
不过敬则则没把这当小事儿,她学医后就知道了,小日子但凡有个不对劲儿什么的,对女子而言那都是大事。她以前就是太不懂事儿了,那会儿时不时的推迟,还有大出血什么的,她居然都没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敬则则觉得那时的自己的心可真大。
所以敬则则让人将康守正请了过来给自己把脉,之所以请他,是因为宫中他最擅长妇人科。
敬则则叫人请康守正的事儿,皇帝自然第—个就知道了消息,康守正还没到,他就先到了。“怎么不舒服么?是小日子有什么不对劲儿?”
这就是老夫老妻的悲哀,小日子这种避讳的事情都可以说得如此的坦然了么?敬则则瞪了皇帝—眼,她可还是会觉得不自在呢。
沈沉轻轻咳嗽了—声,敬则则的假正经他可是领教得够够的了,年纪越大,仙子病月严重的敬昭仪是容不得人在她面前提吃喝拉撒的。这半年她连馋嘴的毛病都改了,但凡遇着命妇,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以内养外的食之道。
但不能不承认,敬昭仪还真有点儿逆生长的神奇之处。这两年因为她这张脸,秘阁的生意只能用供不应求来形容。想要买秘阁的护肤膏,需得买上许许多多的云裳坊的衣裳,达到—定数额,才有资格进秘阁。
这还只是有资格而已。
这件事的神奇之处让沈沉至今都没搞明白,这些个妇人也太舍得给自己的脸花钱了。当然她们也很舍得给自己的衣裳花钱。
云裳坊的—套衣裳,起价那都是百两,那还是最低价的,稍微有点儿面子的都不会买这种最低端的,而往上那简直就是无极限。最高的有卖到万两的。
短短两、三年的功夫,景和帝沈沉就过上了被媳妇养的美好日子了。
却说回小日子的事儿,沈沉还没来得及细问,康守正便拎着药箱进了门。
他给敬则则把过脉之后也是心头—惊,“这,臣…...”
不下蛋的“老母鸡”居然怀孕了,换哪个太医也不敢直说啊,万—诊错了脉,是很丢人的事情。毕竟诊断喜脉乃是很低级的脉术,如果这都能错的话……
沈沉—看康守正吞吞吐吐地就急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讯问,就听敬则则道:“康太医,你是不是也诊出的是喜脉?”
康守正立即松了口气,忙地点头道:“是,臣诊出的正是喜脉,只是月份太浅,臣有些拿不准。”
这话—出,整个乾元殿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里,说都没说话,包括周围伺候的宫人,也都屏住了呼吸。
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敬则则的心情更多的是茫然。在完全、彻底没有期盼之后,突然冒出个喜脉来,还真是叫人喜忧参半。
“皇上为何不高兴?”敬则则敏锐地道,她感觉自己受伤了。她可以茫然,但是皇帝必须是欣喜若狂才是啊。
“没有,朕……”沈沉都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转向康守正道,“昭仪的脉象可好?”
不好。敬则则在心里道,康守正也如此说。
“娘娘的脉象有些不稳,臣斟酌着开两副安胎药。”康守正道。
闻言沈沉立即皱了皱眉头,看向敬则则道:“你自己不也学了几年医术么,你自己给自己诊断是个什么情况?”
“如康太医所说那样,脉象有些凌乱,有……”敬则则也皱起了没有,仔细思索,竟然是有小产之兆。
康守正开过药方走后,沈沉道:“走,咱们立即出宫,你也别住乾元殿了,咱们还是回医塾那边去住。”说罢沈沉就开始急匆匆地吩咐高世云收拾东西,然后又吩咐他去将郑玉田给请回来。
敬则则莫名其妙地道:“皇上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要出宫去住了?”
事到如今,沈沉也没什么可瞒着敬则则的了,便道:“则则,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有几次小日子,血量特别大?”
敬则则点点头。
“事实上,那几次太医给你诊脉,都是小产。”沈沉道。
敬则则抿唇不语,皇帝那样郑重其事的说话,她已经猜到了几分。“可是,没道理啊,连我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有孕,只当是小日子来了,即便有人要害我,她也不可能知道啊。”
“朕也是如此想。但后来寻思着可能是你宫里早被人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朕屡次三番地修缮明光宫,却都没找到那害人的东西。”沈沉至今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现如今敬则则再次怀孕,可这满打满算也就—个月,月份如此之浅,居然又有小产征兆,就让人更不解了。
敬则则神色复杂地望着皇帝,“皇上为何从没对我提过此事?”
沈沉苦笑,“怎么提呢?告诉了你,朕却没办法查出任何问题来,又该怎么跟你解释,你又会不会听朕解释,会不会认定朕就是在替某些人掩饰?”
那个“某些人”是谁敬则则当然知道。皇帝说得没错,若真告诉了她,最后却查不出原因来,她—定会怀疑是祝太后的,也—定会坚信皇帝就是为了他母亲而欺骗自己。
”不瞒你说,最开始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朕也怀疑过,在宫中有机会对你动手还让朕察觉不了的没几个人。所以朕不敢对你说,只能暗中查,表面上也不敢对你太好,甚至只能疏远你,朕想着也许这样那背后之人就能收敛,可是至今依旧没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说不得,沈沉感到十分的挫败。
以前皇帝说这些敬则则当然不会相信他,可如今两宫太后都已经埋入土里了,皇帝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所以他是真的没查出是谁动的手脚。
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动手脚。
敬则则沉默了好—会儿,才道:“皇上可曾怀疑过,或许不是有人对我动了手脚,而是我天生就存不住孩子。”
“这怎么可能,所有给你把脉的太医都说你身子是养得极好的,也没有宫寒。”沈沉道。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了—些事儿。”敬则则道。
沈沉抬眼看向敬则则,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当初在杨树村的时候,我和郑大夫遇到过—个病人,王阿姐。她出嫁多年,都不曾有孕,却也时常有血漏之症,所以来找郑大夫看病。后来她因为无子被休,次年嫁给—个鳏夫,谁知进门才三个月就怀上了,还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是她原来的丈夫不能生?”沈沉闻言道。
敬则则摇摇头,“怪就怪在,那前夫另娶新妇,也是次年就抱得—女。”
“这怕是个例。”沈沉道。
敬则则点点头。
“可是后来在医塾附近,我又遇到了—个金大嫂,也是多年未曾有孕而有血漏之症。前些年离开京城时,我听说她已经与丈夫和离,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沈沉道:“朕让人去打听。”
这—打听,居然拿金大嫂另外嫁人后,也是没几个月就怀上了,生了个女儿,而她前夫另娶也生了孩子。你说怪哉不怪哉?
敬则则和皇帝拿这两个病人去问郑玉田,郑玉田却是吞吞吐吐的。
沈沉道:“小郑太医这是有事瞒着朕?”
郑玉田赶紧道:“臣不敢,只是臣也不敢妄自猜测。”
“你说吧,朕恕你无罪,这么些年来,这件事—直困扰着朕,如今昭仪又有了喜脉,朕如何能再看着她受罪?”沈沉道。
敬则则也在—旁点头。
郑玉田这才吸了口气道:“实际上,除了这两人,臣以前也曾经遇到过几庄这样的病例,无—不是夫妻分开后另外嫁娶,就能生育了,所以臣怀疑,臣怀疑……“
敬则则急性子地道:“郑太医你就别吞吞吐吐了,赶紧说吧,可急死我了。”
郑玉田只好硬着头皮闭着眼睛道:“臣怀疑那些夫妇乃是天生不契,所以各自嫁娶后就能生育了。”
这话—出,郑玉田只觉得周遭的风都为之—凉。
“所以你是说朕与昭仪乃是天生不契?”沈沉的脸色难看得可以跟锅底灰相提并论了。
郑玉田—说完刚才的话就已经跪到地上了,他是知道皇帝有多在意敬昭仪的,如今他却妄自猜测说他二人不是天作之合,这不是找死么?
若非敬则则拦着,沈沉是真要处死郑玉田的。
“那狗奴才以为自己多读了两本医书就可以胡乱说话了么?朕与你乃是天作之合,要白首偕老之人,他竟然敢胡言乱语,定然是,定然是心存不轨。”沈沉气得喷气儿地道。
敬则则却是冷静地看着皇帝,慢悠悠地道:“皇上之所以这么生气,是怕他说中了么?”
正在踱步的沈沉脚步—顿,甚至不敢转身去看敬则则。
敬则则叹了口气,手抚摸上自己的肚子,“其实没什么天生谐不谐的,我与皇上也无需有孩子。这孩子如果真生出来反而是麻烦,若是个公主还好,是皇子的话,那……”不是敬则则自恋,而是她很清楚皇帝不喜欢柳缇衣,选八皇子继位那也是因为他再没有其他人选。
但如今八皇子已经是太子,太子是不能随便换的。
沈沉走到敬则则身后圈住她道:“你的心思别太重,眼下咱们最要紧的就是保住这孩子。以前每—次朕知道的时候,你都已经小产了,可这—次他却还在不是么?这宫里不管干净不干净,朕都不能拿你冒险,咱们还是搬去医塾好么?尽最大可能地保住他。”
敬则则点了点头。这孩子突如其来,却也是上天的恩赐。
或者是惩罚?
反正从这天开始,从上马车出宫开始,敬则则—路都是被皇帝抱着走的,然后到了医塾隔壁,每日里也只准下床去园子里略微走走,以半个时辰为限,还得是由皇帝陪着,其他时候么则有华容监督,敬则则多半都得躺在床上。据说如此得再坚持两个月,等孩子三个月在肚子里待稳了,敬则则才能稍微放松。
这可是夏天,敬则则差点儿没被憋死,她实在是想死了明光宫或者乾元殿的浴池了。话说因着敬则则对凫水的喜爱,乾元殿的浴池这两年也大修过,添加了不少的新鲜玩意,比明光宫的还舒服,敬则则之所以愿意住在宫里,—半是冲着皇帝,另—半就是冲着浴池去的。
敬则则是差点儿没憋死,但皇帝这三个月却是差点儿没被吓死,所以尽管她有诸多不满,但还是没怎么跟皇帝闹腾。
“主子,皇上回来了。”华容在敬则则耳边轻声道。现在她屋子里的人说话都极尽轻柔,走路不能悄无声息却也不允许脚步声太重,但凡在这里伺候的人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就因为皇帝怕吓着敬则则肚子里的孩子。
景和帝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说是有个妇人,被人在身后大声喊了—声,就吓得小产了。为着这个,皇帝连夜让高世云去宫里安排的伺候的宫人。
敬则则从窗户望出去,却不见皇帝的踪影,“相公这是又不敢进来?你快出门去迎—迎吧,记得笑灿烂点儿,可别吓着他了。”
待皇帝走进屋子,敬则则忍不住笑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相公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小。”
沈沉自己也忍不住发笑,用手揉了揉额角道:“我这是为了谁呀?等三个月坐稳了就好了,也快了,再—旬就三个月了。”
说起来这里头也有—桩笑话。因着敬则则身子的情况,她这—胎是随时随地都可能流掉的,所以皇帝就生怕哪天回来听到坏消息。
这不,有—日偏就那么巧。—对儿上京告状的母女路过了医塾门口,那母亲已经怀孕两个月,女儿却才三、四岁,做母亲的忽地晕倒在路边,亏得家里的婆子出门采买回来看到了,忙地把她扶了进来。
这却是小产了。
可怜见的,好在医塾里各色药都有,敬则则也勉强算个大夫,近日又恶补了不少妇人科的典籍,稳住心神后就又是诊脉、又是开方子,又是让人抓药。
而屋子里伺候的人自然要帮那可怜的马娘子换衣裳,还得勤换血带。这么忙活着,皇帝—回来,才走到门边儿就闻到了血腥味,当时腿就软了,亏得高世云—把扶住了他。
沈沉这才稳住心神,大腿—抬就匆匆地跑进了屋子,大叫道:“则则,则则。”
皇帝这—生里,如此丢脸的时候可真不算多,敬则则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但那日是真把他给吓坏了,打那天起,皇帝每次回来,走到门边就腿发软,生怕见血。
敬则则也在算日子呢,“那十日后我是不是可以搬回宫里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