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沈夫人拉着沈茴的手,担忧地说:“奔波这样久,今晚能不能多留一晚?母亲担心你再折腾身体会吃不消……”
沈夫人很犹豫,她担忧沈茴偷偷从宫中溜出来的行为会给她带来麻烦,又担心女儿的身体受不了继续马车颠簸折磨。
沈茴的确累了。
她笑着点头,说明天早上和家里人一起用了早膳再回去。
一家人都很欢喜。
萧家老太太纵使有很多话想拉着沈茴说,可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也不让她陪着了,而是敦促她回房之后好好泡个澡,早些躺下歇着。
沈茴一一应下。
沈元宏坐在椅子里,一声不吭。直到沈茴离开,他望着沈茴走远的背影,目光又落在沈茴身边的裴徊光身上。
“他不走?”沈元宏终于问出来。
然而谁也没接话。
裴徊光在的时候,拾星已经习惯将盥室的东西准备好之后,悄声退出去。
沈茴解着衣带的动作停下来,她转过身走出盥室去找裴徊光。裴徊光站在沈茴的梳妆台前,正在摆弄梳妆台上沈茴的一只手串。
听见脚步声,裴徊光回头望过去。
沈茴打着哈欠朝裴徊光走过去,她去拉他的手,软绵绵地晃了晃,低声说:“没有力气,你帮我。”
裴徊光看着她困倦的脸,没动。
沈茴就扯着他的手再晃一晃。她再朝裴徊光走一步,另一只手攥着他腰侧的衣襟,整个身子软软地贴过来,软软地靠着他。
裴徊光手掌习惯性地搭在她的后腰,感受着掌下的脆弱。然后将人抱起来,抱到盥室去,为她脱衣,帮她沐洗。
沈茴还坐在浴桶里的时候,就体力不支,合上眼睛睡着了。她将脸偏到一侧,抵在浴桶边儿上,蹭了一点水。
裴徊光将人从浴桶里抱出来,用宽大的棉巾给她擦去身上的水,再动作很快地给她穿上宽松的寝衣,将她抱出去,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沈茴已经睡得很沉了,被裴徊光放在床榻上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
裴徊光立在床边凝望了她一会儿,才悄声上了床,在她身边躺下,将沈茴轻轻拥在怀里。
沈茴越来越容易疲惫。
她的身体,的确一日不如一日。
·
翌日,沈茴醒来时,裴徊光已不在身边。
她打着哈欠坐起身,望着身侧空着的床榻发了一会儿呆,才掀开被子下床。沈茴和沈家人已经用了早膳,便带着身边的人离开了沈家,回行宫去。
用早膳时,谁也没有询问裴徊光去了哪里。甚至也没有提到裴徊光这个名字,家里人只是反复叮嘱她要照顾好自己。
沈茴都甜甜笑着一一应下。
回行宫之前,沈茴又去了一趟苏家。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
沈茴刚从暗道回到浩穹楼,平盛急匆匆地迎上来,脸色有些焦急。
沈茴远远看见他的脸色,心知恐怕发生了什么大事。平盛平日里爱笑,很少露出这样焦急的脸色。
“娘娘,昨儿个您不在宫中。陛下召了些大臣进宫来……”平盛顿了顿,有些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沈茴蹙眉追问。
她在心里猜测着皇帝又想干什么荒唐事。
平盛咽了口唾沫,才艰难地继续说下去:“陛下自来了关凌,一直想二次选秀和搬回京中。可是朝臣以劳民伤财国库空虚为由,齐力劝阻。陛下想了个生钱的法子……陛、陛下昨日在宫中设宴,让、让几位妃嫔相伴……”
平盛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声音低下去:“陛下逼进宫的几位大臣扮演嫖客的角色,挑选宫中妃子。一晚上一千两……”
沈茴搭在桌上的手,颤了颤。她缓了口气,盯着跪地的平盛,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平盛明白皇后娘娘听懂了,只是一时震惊,他低声说:“陛、陛下昨晚一共赚了万两黄金。”
她搭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攥成拳,质问:“没有人阻止?”
平盛红着眼睛,颤声说:“陛下不满臣子阻拦选秀、回京,这是故意跟朝臣们对着干。大臣们忽然被召进宫,卸了兵甲还能如何阻止?倒是有位孙大人因愤怒大骂,被陛下下令斩了人头。”
沈茴恍惚了一下。
昨天?她在万福寺中诵忏经的时候?
沈茴紧攥成拳的手缓缓松开,她僵直的脊背也慢慢无力地软下来,靠着椅背。
站在一边的沉月犹豫了一下,才说:“娘娘,还有一件事情……”
沈茴抬眼望过去。
“昨儿个丁才人过来送糕点,闲聊中得知她的姐姐丁千云所嫁的新婚夫婿这次也应征,去了北阳关。”
沈茴幼时病弱,极少出门,闺中密友极少,丁千云倒是一个。一瞬间,她想起年少时,和丁千云促膝笑谈的时光。
她的抽屉里,还有丁千云写来的信。在信里,丁千云用新婚的欢喜笔触告诉她,她夫君对她很好,婆婆妯娌都很好……
沈茴忽然想起一件事。
“沉月,你把军事图拿来。”
她几乎是跑着奔过去,将军事图摊开。发颤的指尖在地图上寻找到这次哥哥剿匪的地方。她再用颤抖的手,指向北阳关。
竟,快马加鞭只需三日。
北阳关粮草断绝连连溃败死伤无数。哥哥会去吗?会的。
可,裴徊光让北阳关成了有去无回的地方。
他要干什么啊!
沈茴瞬间白了脸。
他早就告诉过她了……
他要天下大乱,伏尸百里。
沈茴用手压在心口,心脏快速跳动着,一口血吐出来,溅在羊皮纸的军事图上。
“娘娘!”沉月大惊,立刻让平盛去请俞湛。
沉月心疼地说:“娘娘,要不您去求求掌印?”
沈茴缓缓摇头,凄然而笑:“我在他心里没有那么重要。”
第156章 像她
俞湛得到消息的时候, 正在和钱太医商讨一道方子。得知沈茴身体有恙,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收拾了药匣, 快步往外走。
钱太医望着俞湛的背影,起先是皱着眉,紧接着, 仿佛想到了自己,他无声轻叹一声, 摇了摇头。
俞湛见到沈茴的时候,沈茴正坐在窗前, 临摹一幅古人的山水图。
俞湛瞥了一眼沈茴正在描绘的图画,说:“娘娘觉得身体怎么了?”
“最近总是心口疼。”沈茴说着时, 还在临摹。她将整条长线条画完,才放下笔, 走到另一张桌旁坐下来,主动将手放在桌上。
俞湛走过去, 在沈茴面前坐下来,专心地给她诊了脉。收了手后,俞湛问:“娘娘最近可有咳血?”
沈茴想了一下, 才说:“没有咳,都是直接吐出来的。”
俞湛张了张嘴, 有心指责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下来。他颔首,平静地说:“好。”
就一个“好”字。
俞湛接过沉月递过来的纸笔, 认真写下方子。所谓方子,不过是沈茴一直在吃的药。可是这药要根据沈茴的身体情况,不停做着更改。
写完药方, 俞湛收拾了东西,起身道:“臣告退。”
沈茴没有看俞湛,她转过头,望向窗外的大片玉檀。
俞湛看她一眼,也不再多留,转身离开。
“俞湛。”沈茴声音轻轻的。
俞湛怔了怔,脚步瞬间停下来。他转过身,深望着沈茴,温声询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沈茴的目光仍旧落在窗外大片的玉檀上,她轻声问:“我还可以活多久?”
俞湛紧紧抿着唇,没有开口。
沈茴小时候病得最重时,也不曾问过这问题。
沈茴缓缓将目光移过来,微笑地望着俞湛,再温声询问:“还有十年吗?”
俞湛依旧紧紧抿着唇,没有开口。
沈茴璀然一笑,她点点头,心里明白了。
俞湛心里却忽地一紧,声色干涩地说:“娘娘会长命百岁。”
沈茴温柔笑着:“这些年,让你和赵伯伯操心了。”
俞湛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很多时候,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他望着沈茴再次转过头望向窗外,他在原地静默地站立了一会儿,再深作一揖,转身离开。
直到走到楼下,俞湛才知道沈茴并不是望着窗外的玉檀。而是齐煜在树下玩一个陀螺。
她在记挂这个孩子吗?
她在担心等不到齐煜长大吗?
俞湛搭在药匣肩带上的手忽地收紧。
他在原地静立了很久,久到齐煜感觉到他的存在,诧异地望过来。
俞湛收回神,颔首行礼,大步离开。
齐煜的目光一直盯在俞湛的身上,看着他走远了,她才问身边的宫婢:“他又来给小姨母治病吗?”
“应当是吧。咱们浩穹楼,除了皇后娘娘,也没旁的主子呀。”
齐煜眨眨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