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俞湛低着头,望着桌子上的药匣,语气寻常:“她身边有人,没有当场拆信。”
萧牧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又立刻说:“应该的。她如今的处境,的确应该谨慎些。”
“若萧公子这样想,又何必费心潜入船队,再送信给她。”俞湛道。
萧牧却笑笑,眉宇间显得很自信。他说:“无妨的。那信即使落到了旁人手中也无妨。”
想到了只有沈茴才能看懂那封信,他眉宇之间难得染上了几分笑意,说:“若那信落到旁人手中,只会是一张白纸。这世间,只有我和她才能让那白纸显出字迹。”
俞湛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问:“萧公子打算何时下船?下次宫人下船采买的时候?”
萧牧脸上的表情慢慢凝重。他以为自己会忍住不来见她,却没想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们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这样久。
“俞大夫,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萧牧恳切相求,“我想见她一面。我保证不会连累你,我在信上没有告诉她我在船上,在与她这样近的距离。带我去见她一面,我不与她说话,只远远地看她一眼!”
俞湛摇头:“我不能。”
“俞大夫!”萧牧掀开衣摆,直接在俞湛面前跪下来,“帮帮我,让我远远看她一眼。让我知道,她还好好的……”
俞湛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再松开。他垂着眼,仍旧用一惯清儒的声音说:“我为她诊脉,进她的住处必有宫人仔细搜身,只我自己能进去,并没有带人进去的法子。就算有,也过于冒险了。”
俞湛顿了顿,再道:“更何况,萧公子现在见她一眼,于你有饮鸩之用,于她却除了危险别无它用。”
俞湛弯腰,将跪在面前的萧牧扶起来。
“萧公子,若你没有能力将她从邪魔身边带走,就不要靠近他。”
·
齐煜再一次来找沈茴,再一次被沈茴身边的宫婢拦下来。
灿珠蹲下来,拿出哄小孩的语气:“煜殿下,您知道的,娘娘身体一直不太好,上船之后娘娘有些晕船,又引了旧疾,如今很不舒服,每日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床上睡着的。娘娘吩咐了,她如今得了俞太医的新药方,要每日都睡够了才能真正起药效,所以不让旁人进她屋子打扰她。奴婢这样说,煜殿下听明白了吗?”
齐煜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灿珠只好再继续编下去:“奴婢知道煜殿下想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知道煜殿下的心意。只是娘娘如今的身体状况,要每日睡得越多才能将身体养得更好。所以煜殿下为了皇后娘娘的身体着想,并不会去进去打扰娘娘对不对?”
齐煜咬着牙说:“我就进去看看她,不吵她!”
“不行的。”灿珠摇头,“娘娘服的这药呀,睡得越多对娘娘身体越好,偏偏这药让人特别精神,很不容易入睡。所以只要有一点响动就能将娘娘吵醒呢。奴婢都两日没见到娘娘啦。”
齐煜闷闷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孙嬷嬷站在齐煜身后,无奈地摇摇头。她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不见齐煜,可定然有皇后的理由。她板着脸,朝齐煜说:“好了。回去做功课。”
齐煜红着眼睛又闷哼了一声,然后也不往前走,朝孙嬷嬷伸出一双小小的短胳膊。孙嬷嬷终究是不忍心,弯腰将齐煜抱在怀里。
“别整日黏着皇后娘娘,要真是盼着皇后娘娘好,就听皇后娘娘的话,回去好好读书。”孙嬷嬷板着脸训话。
齐煜没吭声,把垮了的小脸蛋埋进孙嬷嬷的怀里。
等孙嬷嬷抱着齐煜走远了,拾星笑着对灿珠说:“灿珠,真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哄小孩子的。”
灿珠刚想说话,胃里一阵翻滚。她急急跑到船侧,望着裹着船身的运河水,一阵干呕。
拾星赶忙端了酸梅汁递给她,皱眉问:“你最近怎么总干呕啊?”
灿珠喝了好些酸梅汁,等胃里的翻滚好受些了,才白着脸说:“有点晕船。”
“那给你的晕船药,你怎么不吃啊?”拾星嘟囔一句,见婢女端着东西进船,她赶忙也跑过去帮忙了。
灿珠转过身来,望着波痕荡漾的水面,微微走神。
凉风拂面,将她的头发吹乱了一些,挽起的一缕发垂落下来,在她眼前轻轻地飘。好半晌,她才将这缕头发掖到耳后。她低下头,用手指头在船侧的扶栏上,一笔一划地写——王来。
一笔一划,反反复复,将他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千回百转。
·
沈茴仔细翻看着包袱里的东西。她被裴徊光连夜带走时,连身换洗的衣服都没带,可没少吃苦头。
沈茴翻东西的动作一顿,不由又想起来月事那几日的窘迫。她赶忙收回思绪,重新检查带的东西。这次再从容阳的小院里启程,沈茴提前收拾了行囊,势必不要再什么都不带了。
“娘娘找什么呢?”裴徊光走进来。
沈茴一边检查,一边说:“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可总觉得落了什么,但是又想不起来……”
“行了。缺了什么,再买便是了。”裴徊光看了顺年一眼,顺年赶紧悄声快步走过来,将沈茴收拾好的包袱系好,背在背上。
沈茴随裴徊光走出小院,看见停在院门外的马车,不由松了口气。
裴徊光身边明明安排了顺年和顺岁,他还要自己亲自烧水、煮饭,这让沈茴临出门前还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安排一趟苦行之旅,折腾他自己,也折腾她。没看见这马车前,沈茴甚至怀疑,裴徊光会拉着她步行、骑驴、赶客船。
“上来了。”裴徊光立在马车前,望向沈茴。
沈茴回过神来,提裙快步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裴徊光的小臂。她刚要抬脚踩在小杌子登上马车,忽然想到忘了什么东西。
“等等,我回去取个东西!”沈茴转身往回跑。
裴徊光抬抬眼,望着沈茴纤细的背影。他的目光在沈茴的细腰上多停留了一瞬。
沈茴跑进了盥室,没多久又重新出来,走到裴徊光面前,搭着他的手登上马车。
裴徊光跟着坐进马车,问:“落了什么?”
“没什么,一个帕子而已。”沈茴目光躲闪,拽了拽袖子。
“那帕子呢?”裴徊光问。
沈茴将收着衣服的包袱拿过来放在膝上,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塞进包袱里。她胡乱敷衍:“不常用的帕子,塞进包袱里就好啦。”
裴徊光握着合上的折扇压在沈茴膝上的包袱上,啧啧两声,说:“该不会是万顺镖头侄子送的信吧?”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呢?她连镖头的侄子是谁都不知道!
“给你!”沈茴将往包袱里塞了一半的几个月事带拿出来,重重拍在裴徊光的腿上,“给你用吧!”
裴徊光挑挑眉,他将折扇放下,拿起一个月事带来,举到与视线相平的高度,悠哉端详。
沈茴脸上发烧,伸手去抢。
裴徊光抬手,不给她。
“咱家的寝衣做的,娘娘又说给咱家用了,岂有再要回的……”裴徊光忽然住了口。他手臂一伸揽住沈茴的细腰,将人带进怀里,旋身起身,从车顶而出,带着沈茴立在树上。
沈茴刚刚站稳,低下头去,就看见刚刚乘坐的马车被万箭射穿。
坐在前面的顺年和顺岁皆敏捷地跳车避开。而马也受了箭伤,嘶鸣狂奔。马车沿山而行,一面是树林,一面是悬崖。马匹受惊,车厢朝一侧倾歪,车厢里的东西尽数朝悬崖倾倒。
“扇子。”裴徊光忽然说。
沈茴没听清,回头看他。
裴徊光却已纵身一跃。
第81章 邪功
沈茴眼睁睁看着裴徊光随着那倾翻的车厢一起, 跃下悬崖,殷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沈茴的心,忽地一紧, 被攥着提起,悬在那里。
理智告诉她,裴徊光自然有把握才会跃下悬崖, 天下人皆知他自幼修炼邪功,一身武艺可敌万军。他定然不会有事。
可沈茴望着裴徊光纵身一跃的地方, 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凝住,漫长无边际。
直到裴徊光的身影重新出现, 沈茴松了口气,那颗悬起的心才又有了跳动。
沈茴后知后觉地扶住树枝, 免得从树上跌下去。她朝下望去,只能看见风吹起她的裙摆。
这、这么高的吗?
再下一次风从身后吹来, 将沈茴蓝色的裙摆吹成浪摆时,沈茴好似真的站在了海浪上, 眼睛发晕,双腿一软,直接脚底一滑, 摔下去。
裴徊光遥遥望着沈茴从树上摔下来,他左脚微微向一侧挪动, 一股力道送过去。
树林里的枯叶忽地腾空而起,一边飞旋着相互凝聚,一边朝沈茴而去。
裴徊光离得那样远, 沈茴已做好了摔下去的打算。身子悬空的时候,她甚至想着幸好这树不算太高。运气好些,只会摔疼而已。运气差些, 摔断了胳膊腿儿。运气差到家了才会摔死……
沈茴心思千回百转,事实上不过瞬息间。
她料想的疼痛并没有来。
后背碰到东西,传来干草的味道,明显不是坚硬的地面。感受到下坠的速度在降落,沈茴懵懵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沈茴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悬在半空。
是停半空吗?
那身下的东西又是什么?
沈茴侧过头,眼前出现几片枯叶,还有逐渐走近的裴徊光。沈茴怔怔望着一身殷红锦衣的裴徊光,一步步走近。
他手中握着那把折扇。
那把沈茴在路边摊随手买来的,连题字落画都没有的,空白折扇。
裴徊光挥了挥手,凝聚枯叶的力道刹那散去。聚集在一起的枯叶一瞬间落地。沈茴身子没了倚靠,再次失重朝下摔去。
然后摔进裴徊光的怀里。
沈茴下意识地攥着裴徊光的衣襟,近距离地望着他。她闻到他身上细微的玉檀气息。大抵是离开了沧青阁,没有那样多玉檀树相围,他身上玉檀的味道已经淡去很多。而此时,沈茴再一次清晰地闻到了玉檀的淡香。
沈茴望着裴徊光,裴徊光却没有在看她。
他侧首,微眯了眼,望着远处的树林,箭矢射来的方向。
沈茴压了压紧张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顺着裴徊光的目光望过去,分析眼下的情况。在马车经过这样狭窄的悬崖旁边的路上,射出这样密集的箭雨,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沈茴正这样想着,又一阵箭雨迎面而来,蝗虫过境般,密密麻麻。
“啊!”沈茴瞳仁缩了缩,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
裴徊光低头看了沈茴一眼,然后,沈茴听见裴徊光含着鄙夷地轻笑了一声。
枯叶平地起时,沈茴压下心里的惊颤,忍不住好奇地望过去,她心里甚至在想着难不过这些枯叶能像接住她一样,变成一道盾墙?
显然,沈茴想错了。
枯叶没有变成盾,而是成为最锋利的矛,迎面而上。每一片小小的枯叶都可以拦住急速射来的利箭。不,不仅是拦住。所有碰到枯叶的利箭,顷刻间化为了灰烬。
藏身在树林深处的刺客,无不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