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瘦马 第167章

作者:义楚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四面的风是冷的,安静得没有丁点的声响。玉笙的心口却还是在跳,饶是她知道这人对她好像没有危险,但他毕竟还是个陌生人。

  这个样子若是被外人看见了,只怕等她的不是一杯毒,酒,就是一条白绫。

  她心口抑制不住地在颤。

  陈珩跪在地上替她穿好鞋,双手仔细的整理好她凌乱的裙摆才从她身上挪开。他低着头半跪在地上没起身,过了许久才问上一句:“他可曾怜惜你?”

  泛红的眼睛落在她的鞋面上,过了好久,他又加上一句:“这……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平淡的一句话像是随口问的,可无人发现的是他开口之后嗓音都在发着颤。像是被刀口割破的喉咙,连着呼吸都不稳定。

  这么些年,他怕的不是别的,唯一怕的大概是她过得不好。

  洛家被灭门那年,他刚满十六。皇城中走出的少年郎,志气风华,半点不知愁苦。

  而她家破人亡的时候,才七岁。

  七岁才多大啊?糯米团子大小吧。亲人死的死,亡的亡,能活下来的就她一个人。越想越是惦记,越是惦记越是派人去寻。

  兜兜转转了大半年,探子说寻到人的时候,他瞧见‘洛长安’的第一眼,她当时骨瘦嶙峋。不知吃了多少苦,他内疚又自责,只拼命的加倍的对她好。

  要星星不给月亮,宠来宠去,想将她吃的苦都给补回来,却没料到自己宠了个假的七年。

  如今真人在他眼前,他连着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连着问上一句,心口里全是虚。

  这话问的像是拿刀在戳他的心窝,他问的全是废话,她一个人,才多大?如何会过得好?怎么可能会过得好?

  四周都是风声,寒风刮入她的斗篷中,她浑身上下都泛着冷。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是站了起来。

  她想要细看,面前却瞬间一片漆黑。

  “别看。”陈珩站起来,双眼通红。宽大的掌心伸出去,挡在了她的眼前。

  喝醉后的掌心是带着炙热的,他手指并拢着遮住了她的目光。她那么小,小得仿若一只手就能挡住她的脸。他却连碰都不敢碰,掌心是悬空着,他只敢遮着。

  连碰到她的脸他都不敢,他不配。

  玉笙眨了眨眼睛,闻着他身上的梅子香。

  炙热的掌心就在她面前,她睫毛太长了,在他掌心中来回地扫动着,像是被根羽毛在心口抓了抓。挡在她面前的这只手开始渐渐地开始收紧。

  他紧绷着下颚,漆黑的眼眸中神色翻滚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算是深吸了一口气:“我送你回去。”

  三七寻到她的时候,玉笙已经能够说话了。

  掉了的兜帽重新戴回了她的头上,地上的宫灯重新点了起来,玉笙手里还拿着那束梅花,四周却没了那个人的踪影。

  “主子。”三七寻到人松了一口气:“出来得已经太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玉笙往四周看了一圈,半点人的身影都瞧不清楚。但空气中的酒味却一直没有散,她被拥着往前走,不可控制地点了点头。

  “走。”

  她抓住三七的手,拼命地快步朝着前方走去。那人没走,一直在看着自己。

  等那素色绣着绿鄂梅的斗篷彻底消失,梅林中那双玄色的长靴才走了出来。陈珩盯着那消失的背影看了许久,久到天仿若都要亮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挪开目光。低头的时候,却是愣住了。

  那梅花树下,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落在地上,陈珩弯下身。一阵风吹来,冰冷的落在他的眼睛上,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瞧见了指腹间的水渍。

  ——

  “主子,下雪了。”

  翌日一早,合欢殿后院的梅花相继地开了。三七推开门走进来,一双眼睛里都是喜意:“前几日就说要下雪,今日总算是下了。”

  一晚上过去,大雪吹得外面一片银白。玉笙捧着姜茶喝了一口,跟着点了点头。

  昨个儿晚上这一遭,她依旧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心口扑通扑通的还在跳着,好在昨日的事没人知道,就连三七都以为她只是走丢了。

  “这下雪天冷,主子下次可不能再出去了。”素嬷嬷坐在一旁,手中正拿着昨晚她穿的绣花鞋:“这鞋才穿了一回,暗扣上的珍珠就掉了。”

  玉笙撇见那鞋子心口就发慌,低下头假装喝着茶,掩饰住心口的慌乱。

  素嬷嬷低着头,又重新拿了颗新的给她缝上去:“一大早就让小宫女去寻了,寻了一早上也没寻到。”

  珍珠不比西珠,西珠不比南珠。

  又只有指甲盖大小,缝在鞋子后面做暗扣的,值不了几个钱。玉笙手中的姜茶快喝完了,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寻不到就算了,指不定是在哪里丢的。”

  “这东西值当不了几个钱,如今又下着雪,别让奴才们去寻了。”

  素嬷嬷点着头,同时手中的鞋子也缝好了:“也是。”她点着头,瞧了一眼面前的鞋,却还是遗憾道:“只可惜原来这珍珠是一对,如今虽找了个大小差不多的,但也没之前那个好了。”

  玉笙听了心口慌,赶紧挪开眼睛不敢再看,让人将鞋子给收了起来,总之她日后是不敢再穿了。

  话音刚落下,门被人打开,冬青带着沈清云走了进来。

  三七瞧见来人,低下头,端着茶盏立马就出去了。玉笙的眼神从她身上挪开,看向面前的沈清云。

  好长时日不见,沈清云气色好了不少。他一张脸生得好,冬日里许是吃得多了些,眉目都越发的夺目起来。

  玉笙笑着打趣了儿一句:“沈太医这张脸,若是个女子只怕是无人能敌了。”沈清云有段时日没来,倒也不见生分。

  听了这话半点不气,反倒还轻笑了一声。他将身上的药箱放下来,眼神看向软塌上的玉笙:“比不得你。”

  玉笙是真的好看,翻了年马上又要再大一岁。

  眉目身段完全长开了,娇小地坐在软塌上,杏眼桃腮,琼鼻红唇,生的是越发的清丽动人,一颦一笑都让人难以挪开眼睛。

  沈清云面上带着笑意,上下瞧了她一眼,才道:“像是受了寒。” 把过脉,又开了药。

  借着给她开药方的时候,玉笙没忍住,又往他袖口里去瞧。这若是旁人,玉笙定然不会那么没规矩,这举动也会惹得人不喜。

  可这……沈清云如何说呢,玉笙认识他时间长,二来之前瞧过他太多无人瞧过的一面,在规矩上反倒是少了一些。

  她目的太明显,捧着茶盏又不好直接说,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袖子上瞧。

  沈清云收拾药箱的时候,轻笑一声将手腕给抬了起来:“没有。”那上面干干净净的,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玉笙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捧着茶盏的手也放了下来:“你既然出来了那姜世子应该没事了吧,姜世子他……有没有为难你。”

  沈清云扭过头,就瞧见她眼中的忐忑。她这话问得是艰难的,极少有人知道她与姜玉堂的关系。唯独她虽是知道,却是不清楚其中的纠结。

  每次她一从永昌侯府回来,或多或少她都是担忧。

  沈清云心中浮出几分暖意,不可置否地被人这样关心着,是个人心中都会温暖。

  她笑了笑,拿起药箱对着玉笙安抚着道:“没有。”

  玉笙彻底松了一口气,唇角往上勾了勾:“上次听说姜世子从马车上掉下来了,你又被从太医院掳走了,倒是吓了我一大跳。”

  长袍从她身侧略过,沈清云人走到门口还是回了头:“他是被我从马车上踹下来的,你放心。”

  等人都出了合欢殿的门了,玉笙还没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

  她将张大的唇给合上,眨了眨眼睛:“嬷嬷,我是不是听错了?”素嬷嬷在一侧,也是惊讶得嘴巴都张大了。

  回过神来,却是笑了笑:“主子,您放心吧,看这段日子沈太医一日比一日好,就知道他定然是没吃苦的。”

  玉笙听到这里,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也是。”刚见面的时候沈清云瘦得跟个骨头架子似的,如今气色的确是越来越好了。

  低头揉了揉眉心,她笑着呼出一口气:“倒是我瞎担心了。”

  心中松了口气,又灌上一碗浓浓的姜汤,昨日晚间受的寒一点一点都消退了。那雪从昨夜下起,清早起来外面就铺满了一地。

  玉笙在屋子里瞧着,想着等雨停了再去赏雪。雪刚停下没多久,太子那儿便是来了人。

  王全跪在地上,面上全是喜意:“殿下让玉主子去冷香园。”玉笙坐在软塌上,那一瞬间面上全白了。

  好在王全跪在地上,没有瞧见,他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模样跪着,面上全是笑意:“殿下给玉主子准备了衣裳,让玉主子换上这身衣裳过去。”

  小太监将托盘送上来,玉笙打眼一瞧,见上面摆着素白色绣着梅花的丝绸罩衣,如意百褶裙,外面一件绣着绿鄂梅的披风。

  玉笙喜欢梅花,身上的披风斗篷大多都是绣着绿鄂梅的。

  唯独这件却是不同,领口与袖口都是银色玄狐皮,滚了一圈细边,那上面的罩衣与百褶裙也都是掺了金丝绣成的。

  细微之处瞧得见的奢华。

  奴才们伺候着换上衣裳,玉笙站在镜子面前瞧了一眼,总算是想出其中的不同来。

  “这……”三七是第一个回神的,凑在玉笙耳边小声道:“主子您在扬州的时候好像有过一件这一模一样的衣裳。”

  玉笙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这是她当时随着贺文轩去看梅花,与当时微服出巡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穿的。

  王全传了轿撵来,抬着她去了冷香园。

  这是玉笙第二次过来了。

  昨晚她心中存了事,又去的匆忙,后又遇到个怪人,根本没有仔细去看。下了轿撵,□□的才将这冷香园给瞧了清楚。

  从门口看过去便是一院子的梅花,下了一晚上的雪,梅花开得是越发的娇艳。

  “主子您进去吧。”

  王全在门口候着,头微微往下弯,身姿是格外的恭敬:“殿下在里面等着您。”雪还在下,玉笙撑着油纸伞往里面走着。

  红梅一夜之间仿若是全开了,个个枝干在随意攀爬着,娇艳似火。

  一路上摆满了宫灯,玉笙随着宫灯往里面走,从如火般的红梅寻到了最里侧,火红的一片红梅林中往里走,是一大片的绿梅。

  玉笙站在原地,简直是看呆了。

  这远比扬州时候的梅林更加的令人震撼,一大片的全是绿鄂梅,一眼看不见头。不知殿下是何时弄的,所有的树都开了花。

  绿梅清丽,比炙热的红梅更加地温婉,素雅。

  也更加的难寻,这一大片的梅林中都是绿梅,玉笙惊讶之后才细细看去,这才瞧见地上土都是新翻的。

  越往里面走,那一大片的绿梅林子里果不其然的瞧见一处亭子。等着脚步声靠近之后,里面的人像是迫不及待的开口喊了一声:“过来。”

  声音清润又温和,玉笙没忍住,笑了一声。

  凉亭中,太子皱了皱眉心,他在这等了她好久了,这么长时间却没个动静。他将手中的书放下,对着外面又喊了一声:“过来。”

  玉笙的眼神落在那座凉亭上,过了有一会儿,才算是记起来她当初说过的话:“小女子无意间闯入此地,还请贵人谅解。”

  她知道殿下在看,面对着凉亭,穿着斗篷的身子往下弯,对着那看过来的眼神拂了拂膝盖。

  里面看过来的眼神这才满意了,太子看了眼手中的书,淡淡道:“再说一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