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他说着又上前一步。
阮月微踉跄着后退几步,一不小心踩着垂地的帷幔,跌倒在地上。
赵清晖却停住了脚步,笑道:“表姊放心,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是不愿意,眼下就可以走,房门和院门都未上锁,阿娘也不会拦着你,你可以回长安,也可以自去谋生,不过五万金的聘礼和为舅父救急的两万金,自然要请舅父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阮月微顿时怔住。
赵清晖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区区七万金贵府还是拿得出来的,大不了多卖掉点良田铺子,不过表姊有没有想过回去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顿了顿道:“自然你也可以找一处寺庙出家为尼,可是表姊这样的人天生就该衣锦馔玉,去过那样的苦日子真是让人唏嘘。”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墙边打开橱门,从里面捧出个箱子,掀开盖子往床榻上一倾,只听丁零当啷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明珠美玉金簪铺了一床,在灯火中熠熠生辉。
赵清晖道:“这样的东西应有尽有,这些本来都是你的。出了这扇院门,你是体面风光的伯夫人,凡是露在衣裳外面的地方,我一定让他们完好无损光洁如玉。”
他笑道:“表姊不妨仔细想想,若是你执意放着富贵荣华不要,非去山寺里蹉跎年华,我也只好由你去,谁叫我对你痴心一片。”
阮月微低下头,撇开视线。
赵清晖眯了眯眼,拿起一根笞杖指了指其中一幅画:“今日就从这幅开始。”
他说着坐回榻上,指了指门道:“表姊想清楚,是从这扇门里走出去,还是到我这里来。”
阮月微看了看门,门帘的缝隙里有一线微光透进来,她又转头看向室内,床榻上金珠宝玉耀眼夺目,与之相比那一线天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咬了咬唇,缓缓向赵清晖走去。
赵清晖嗤笑一声,用笞杖指了指那幅画:“表姊请吧。”
阮月微几乎将头垂到胸前,慢慢跪下来,她只是走投无路,有什么错呢?
赵清晖向前倾身,伸出那条断臂,用肉瘤似的东西轻轻摩挲她的脸颊:“表姊不过是想过得好些,有什么错呢?”
第131章 番外九
阳春三月,魏博城里城外绿意盎然,节度使府的后园中一片杏雨梨云。
园中最大的那棵杏树下摆着张石雕棋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左右手边分别摆着个棋笥,只见她用肉乎乎的左手从左边棋笥里拈出一颗黑棋,有模有样地拍到棋枰上,接着又用右手拈了颗白子,踮着脚,整个人几乎趴在棋枰上,这才把棋子摆到了对角。
一个鼻尖微翘、虎头虎脑的男孩蹲在一旁,双手托腮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萧鹿,这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去校场上骑马吧,我生辰阿耶送了我一匹小白马,可神气了……”
那名唤萧鹿的小女孩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去。”
她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黑得几乎看不出瞳孔,衬着微微泛青的眼白,像深秋的湖水一样干净又冷清,她整个人也是冷冷的,从头到脚纤尘不染,连指甲缝里也是干干净净的,和节度使府中一群成天舞刀弄棍、玩泥巴傻乐呵的小孩格格不入。
男孩道:“那我们去比剑啊,我阿耶叫人给我打了把铁剑,可比木剑威风多了。”
萧鹿忽闪了一下小扇子似的长睫毛,秀气的长眉微微蹙起:“我要打谱。”
小男孩搔了搔后脑勺,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不是弈棋就是看书,有什么好玩的。”
萧鹿抬起眼睛,一针见血道:“你不会弈棋也不识字,怎么知道好不好玩?”
段大郎愣了愣,随即好脾气地道:“那你教我好不好?”
萧鹿迟疑片刻,摇摇头:“算了。”段大郎太笨,与其花力气教会他,还不如自己和自己玩。
段大郎道:“教教我嘛。”
萧鹿想了想道:“我给你做个题,你答得上来我就教你。”
段大郎眨巴眨巴眼睛:“好,你问。”
萧鹿道:“一只笼子里关着兔子和鸡,五个头十四条腿,一共几只兔子几只鸡?”
段大郎张了张嘴:“等等,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萧鹿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段大郎挠了挠腮帮子:“鸡和兔子关一起,鸡不会啄兔子吗?”
萧鹿:“……”
段大郎又道:“你喜欢兔子吗?我们去捉兔子吧。”
萧鹿忍不住想直言不讳问一问段大郎何以这么笨,忽然想起高嬷嬷的告诫——每个人擅长的东西不一样,不能因为别人在某事上不如你就冒犯人家,遂露出个礼貌的假笑:“……段大哥,你自己去吧。”
说罢又低下头去继续打谱。
段大郎现在满脑子都是捉兔子:“那我去了,我捉只世上最漂亮的兔子送给你。”
萧鹿心道你怎么知道世上最漂亮的兔子在魏博,不过高嬷嬷昨日说了,不能总挑别人的错处,于是她点点头:“谢谢段大哥。”
不远处的凉亭里,随随懒懒地靠在桓煊肩头,眯缝着眼睛看着杏树下的两个小小身影,发愁道:“这孩子怎么总是一个人玩,也不爱动,成天不是打谱就是看书……”
她顿了顿,乜了眼桓煊:“是不是随你?”
桓煊毫不犹豫地撇清干系:“你别冤枉我,你忘了那时候我和你玩得多好。”
随随道:“也是。”虽然给雀儿挖地宫也算不上多正常。
她一边说一边将腿搁到男人膝上:“今早练得太过了,腿有点酸。”
桓煊自然地替她揉捏起来,力度不轻不重正合适。
“别担心了,”他一边捏一边道,“我们小鹿早慧,和别的孩子玩不到一起也正常。”
随随叹了口气:“那天我问她最好的朋友是谁,她说是高嬷嬷……”
桓煊忍不住扬起嘴角:“毕竟是嬷嬷一手带大她的。”
随随道:“她和我们都没多少话说,只有和高嬷嬷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
她顿了顿道:“过年我们回一趟长安怎么样?”
桓煊的手一顿:“怎么忽然想起去长安?”
随随道;“阿姊前阵子寄书过来提起这事,趁着这两年边关无事,回去看看也好。”
突厥称臣,吐蕃内乱,奚和契丹不成气候,河朔军打完突厥之后又在渤海平了一次叛乱,至今四五年边关无事,等哪个部落再成气候,至少也要再过几年。
随随望着女儿,目光柔和:“小鹿还没见过她阿耶的家乡呢,何况高嬷嬷年纪大了,她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想回故土的,高迈和关六他们正好也回去和亲故聚一聚。”
她说着来了兴致,坐直身子:“我们七月末出发,一路走一路玩,到长安过年,上元之后再启程回河朔怎么样?”
桓煊道:“我们一起离开小半年不要紧么?”
随随道:“有北……”
瞥见男人脸色,她连忙改口:“有段司马和叶将军坐镇用不着担心。”
桓煊脸色稍霁,一开口却还是酸溜溜的:“好在有段司马替大将军分忧。”
随随扑哧笑出声来:“段司马都三个孩子了,你还为小时候那点事过不去呢。”
桓煊将她搂紧:“我就是嫉妒他能和你一起长大。”
随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又不是没人和你青梅竹马。”
桓煊这才发现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随随眯了眯眼:“听说城南白龙寺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不如我们去赏花?”
桓煊道:“我知错了,求大将军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着替她捏起肩来。
随随舒服地哼了一声:“懒得和你计较。”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收起半真半假的醋意,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今日洛阳送来的消息,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插手吧。”
桓煊接过来迅速扫了一眼,又将信笺原样叠起来还给她,漠然道:“与我无关。”
随随有些诧异,她知道桓煊看着冷,其实并非绝情之人,当初秋狝阮月微遇险,他义无反顾去救,如今赵家犯事,爵位被褫夺,家产被抄没,人进了大牢,还不知会怎么发落,秉公处置的话阮月微多半也要跟着夫家一起流放,按理说他不该袖手旁观才对。
她挑了挑眉:“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桓煊没将那些事告诉她,不过是因为不愿主动提起阮月微的事,此时既然问起,他也就直言道:“当初赵清晖设计你的事她知情,且乐见其成。她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我不会再管。”
随随这才恍然大悟,先前她也有过怀疑,桓煊对赵家下手时又快又准,为何偏偏留下赵清晖的性命和爵位,后来阮月微嫁给赵清晖她也觉事情太巧,如今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从一开始就是桓煊设好的局。
桓煊见她若有所思,便知她已经想通了来龙去脉。
“觉得我太狠了?”桓煊道。
随随挑了挑眉,嗔怪道:“你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道?”
她站起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放心,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桓煊心头一暖:“谁说你不是好人。”
随随笑道:“我是夜叉婆呢。”
桓煊脸一沉:“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随随道:“我又不在意。”
桓煊将她拉入怀中,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我在意。”
随随道:“夜叉婆也没什么不好。”
桓煊托起她的下颌:“世上哪有这么美的夜叉婆。”
随随道:“世上有这么俊俏的夜叉公当然也有美貌夜叉婆。”
桓煊偏过脸正要亲下去,随随眼角余光瞥见树下的女儿,忙将他推开:“没个正形,小夜叉在看我们呢。”
萧鹿一点也不稀罕看父母腻歪,反正自她记事以来两个人就是这副德行,她低下头,继续思考棋谱上难住她的这手棋。
桓煊道:“她一个人玩了半日了,我们去看看她。”
两人起身向杏树走去。
随随弯下腰,从女儿两个小小的丫髻上摘下几片落花:“小鹿,怎么不去和段大郎、关大娘他们玩呀?”
萧鹿道:“他们总是在泥里打滚,我不要弄脏衣裳。”
一边说一边把棋子收回棋笥里,盖好盖子,这才站起身,举起两条短短的胳膊,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父亲:“我们回去吧,嬷嬷该想我了。”
桓煊道:“快到小鹿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段大郎他们都有自己的小马驹,阿耶给你找一匹更漂亮的好不好?”
萧鹿想了想:“小黑脸是不是阿耶送给阿娘的?”
桓煊道:“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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