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写离声
“那女人留在长安城中一日,阿姊便要遭人非议,”赵清晖眼中闪过阴鸷之色,“我真是替阿姊不值。”
阮月微泪盈于睫,强忍住道:“那是齐王自己的事,与我无关,由他们说去吧。”
“我可以帮阿姊,”赵清晖道,“我已查过那女子的身份,只是个贫贱的孤女,我可以……”
阮月微心头一突,脑海中莫名闪过那只断了脖子的金丝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制止他说下去:“表弟切莫胡言乱语!”
“表姊放心,我不会要她性命,”赵清晖道,“只是让她不能留在京城碍你眼而已。”
阮月微心里微微一动,不过立即清醒过来,正色道:“你趁早将这念头打消,切不可去惹齐王!”
顿了顿,放缓了语气:“我知你为我着想,但齐王不比旁人,你这么做只会招来祸端。”
赵清晖凝注她一会儿,这才缓缓道:“好,表姊若是哪天改了主意,只要一句话。你知道,我什么事都愿意替你做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两声轻咳,赵清晖恋恋不舍道:“有人来了,我找一处藏起来,表姊先出去,我等一个时辰后再离开。”
阮月微点了点头,快步朝外走去。
她后背上冷汗涔涔,但心中莫名有股欣慰,虽然这赵世子阴恻恻的让人不太舒服,但对她的一片心却如此赤诚。
……
桓煊在曲江池应酬了一日,芙蓉苑中还有夜宴,宴罢回到王府,他连衣裳都没换,便叫来高迈问道:“常安坊的东西叫人取回来了?”
高迈道是。
桓煊又问:“高嬷嬷也回来了?”
“午后就回来了,”高迈道,“要老奴去传她来么?”
“不必,明日再说,”桓煊估摸着老嬷嬷已歇下,“常安坊的人怎么说?”
高迈真是服了他家殿下,每次想打听人家的消息总是拐弯抹角,有话不肯好好说,一定要端出一副纡尊降贵的架子。
人都不在这里,也不知做给谁看。
“回禀殿下,”他恭恭敬敬答道,“老奴今日过去的时候鹿……氏外出了,要不等鹿氏回来,老奴再遣人去问问?”
桓煊挑了挑眉道:“不必了,早说她的事不必向我禀报。”
高迈:“……是。”
桓煊又道:“明日你去京畿的几处庄园巡视,问问高嬷嬷,若她想去蓝田看侄孙,便带着她同去。”
……
山池院中。
春条扶随随坐回床上,摸到她额头滚烫,急着要去找大夫。
随随拦住她道:“坊中没有医馆,得去城北请,大半夜的没有王府令牌,遇上金吾卫巡街怎么办。”
春条道:“侍卫也是王府的人,金吾卫一查便知,总要看齐王府的面子……”
话未说完,她自己也想起来他们家娘子是今非昔比了,之前她得宠,什么规矩都不是个事,可她现在分明已经被齐王厌弃了。
之前她还心存侥幸,指望着殿下念着他们家娘子的好,哪天能回心转意,可今日傍晚回来一问才知道,清涵院里齐王的私物都搬走了,连高嬷嬷也奉命回了王府。
东西撤走还能说是为了方便取用,高嬷嬷这一走,谁都知道鹿随随彻底没戏了。
这时候若是再让下人犯夜,金吾卫找到齐王那里,还不知她家娘子的处境会变成什么样。
随随不知道春条想了这么多,她只是仗着自己身体好,觉得一点风寒不值得劳师动众。
“你去煎一服风寒药让我发发寒,明日一早保准好了。”随随不以为意地道。
春条仍旧有些迟疑:“可是娘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随随用手背贴了贴额头,轻描淡写道:“许是你手凉,我摸着还好,俗话说‘有病不治可得中医’,放心吧。”
春条还是放不下心来,到底托了福伯,去坊内请了个老福医来——福医不会医病,但沾沾她的福气病好得快。
随随喝了发汗的汤药,又让福医摸了额头,便接着睡觉。
折腾了一场后她却走了困,静静躺在床上,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桓炯那些话。
一定有人想办法让他知道了皇后将他养废的真相,但这个人肯定不会暴露自己——陈王这样敏感自卑却又自傲的人绝不愿意被人利用,看他得知自己被利用时恼羞成怒的模样就知道了。
桓烨的死,受益最大的当然是桓熔,他知道皇后的事也不难——这种事只要留个心眼,总能看出端倪的。
她只是不明白,桓烨回长安后便提出要让位,桓熔只需耐心等他把储君之位让出来便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去挑唆陈王?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桓熔,他没有亲手参与此事,充其量只能算离间兄弟感情,即便有证据也不能置他于死地——她毕竟没有神通广大到可以单枪匹马暗杀当朝太子的地步。
而且桓熔是桓烨的同胞手足,若非确定无疑,她也不会去杀他。
她翻来覆去思考许久,听见外头传来鸟雀的啁啾声,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那福医大约真有些门道,一觉醒来,她的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
随随出了一身汗,去净房洗了个澡,心里盘算着明日得去一趟脂粉铺,顺便听听街谈巷议,看看他们抛在山林中的尸骸有没有被人发现。
这一日她的热度时高时低,总不见彻底好,但她看着不严重也就没管,只按时服药发汗。
第三天,她起来用过早膳,叫春条备车马,自己弯腰从衣箱里取出门穿的胡服,一直起腰,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春条回到房中见随随躺在地上,不由吓了一跳,一摸额头,竟然重又发起热病来,似乎比昨夜更烫了。
她连忙掐随随的人中虎口,又给她灌茶汤,随随醒转过来,知道这回自己是托大了。
好在是白天,春条立即叫人去城北请大夫,盼来盼去总算把大夫盼来了,大夫一摸她手腕,连脉象都不用探,就知热度高得吓人。
大夫写退热方子,春条在一旁对小桐嘟哝:“娘子身子骨一向很好,怎么就去了趟青龙寺还愿,回来就发起高热来……”
大夫一听这话,皱起眉头停下笔:“你说她去过什么寺?”
春条道:“青龙寺和灵花寺。”
随随许愿时两个寺庙的佛祖都拜了,还愿时也一样。
大夫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青龙寺的悲田病坊里发时疫,昨日羽林卫和太医署的人去把寺庙封了,这位娘子前日刚去过青龙寺,很可能是染上了时疫。”
第38章
春条犹如五雷轰顶, 脸色顿时煞白。她小时候在老家经历过瘟疫,旁的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人像麦子一样一茬一茬地倒下。
“大夫莫不是在开玩笑吧?怎么会是时疫?”小桐问道。
大夫道:“这种事哪里能开玩笑, 不信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太医署已经在发广济方了。”
“是青龙寺吗?会不会弄错了?”春条道。
“没弄错, 就是青龙寺,”大夫道, “寺里悲田病坊前日收了一批流民,起先不知是时疫,发现时已经传开了,寺里好几个僧人都染上了。”
“那怎么办呐……”春条已经快急哭了。
大夫道:“老夫写个方子, 你们赶紧去抓药,晚了那些药材说不定都买不到了。这院子也要锁起来,最多留一两个照看的人……”
老大夫将注意事项一一叮嘱,又问:“除了她还有谁去过青龙寺?”
春条道;“还有奴婢。但是没察觉什么。”
“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染上, 你且别担心, ”大夫道,“但你也要隔离开, 不能和旁人接触,衣裳食具要蒸煮。”
春条点点头:“我总是要照顾娘子的。”
大夫走后不久, 随随醒转过来,看见床边的春条。
春条双眼肿得像胡桃,声音瓮瓮的:“娘子好些了么?可要用点粥?”
随随冲她笑了笑:“你去厢房住, 别进我屋里, 汤药和饭食放在门外,我自己取就是。”
春条张了张嘴:“娘子……”
“刚才我没睡死,大夫的话都听见了,”随随声音有些虚弱喑哑, “不管是不是疫病,你现在还没染上,别靠我太近……我是粗人,自己能照顾自己……”
得知自己可能染上了时疫,随随竟有些苦笑不得,她想过在长安可能遭遇许多危险,万万没想到会遇上这个。她长年习武,身子骨很好,连风寒都很少染上,有个头疼脑热的睡一晚就好得差不多了。她在战场上也曾遭遇过瘟疫,那时她还是个百夫长,兵营里不少人染上,她却一点事都没有。
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她还要回河朔收拾萧同安和薛郅,挑唆陈王害死桓烨的人也还没遭到报应,她是不会死的。她周岁时有个高道给她看过命,说是天煞星入命格,天生孤命。她命硬得很,死谁都不会死她。
春条却是忍不住了,“哇”一声哭了出来:“不管娘子怎么样,奴婢都陪着你……”
随随笑道:“春条姊姊的小身板还不如我呢,你要是倒下了,我可照顾不来两个人。”
春条抹着眼泪,又气又笑:“都这时候了娘子还有闲心说笑!反正奴婢是不会离开娘子半步的,娘子病好了打骂奴婢吧。”横竖她也没力气哄她走。
随随知道她性子,也不再劝,只问道:“院子锁了么?”
春条道:“福伯已经将院子锁了,小桐他们要留下,叫奴婢赶走了。”
随随点点头:“那就好。”
春条又道:“福伯已经遣人去王府禀报殿下了,娘子别怕,安心将养好身子,待病好了,殿下一定会来看你的……”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随随这才想起这一茬,不过桓煊知不知道都无济于事,他将高嬷嬷召回王府,便是决定不再理会她了,大约是上元节遇上阮月微,让他明白赝品终究不能代替心上人,把她当慰藉终究是饮鸩止渴、自欺欺人。
福伯并未派下人去王府,他将山池院的事安排妥当,亲自跑了一趟。一来来府里有人得了疫病不是小事;二来鹿随随尽管失宠,毕竟是齐王的外宅妇,得了重病总要禀报一声,他平日没少吃鹿娘子的烤鹌鹑烤羊肉,想着自己在齐王跟前还算得脸,说不定能见机替她说两句好话。
然而福伯却连王府的大门都没能进去,在门口就碰了个软钉子。
侍卫认得他,笑着寒暄了两句,便道:“殿下正忙着,这时候怕是不便见你老人家,有什么话,你先留下,待殿下忙完,我替你禀告。”
福伯哪里听不出这是在搪塞,坚持道:“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殿下要是顺便问起常安坊的情况,小兄弟答不上来,恐怕殿下不快,倒带累了小兄弟。有劳小兄弟通禀一声。”
说着便要行礼。
侍卫连忙避开了:“你老人家不是折我的寿么!”
说着叹了口气:“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同你说句实话吧,殿下前日下了命令,你们那边的消息一律不让进二门,疫病的事你老人家看着处置吧,该报官的报官,该锁院的锁院,小心些别传开去。那边的事殿下明摆着不想再理会了。”
福伯道:“那劳烦小兄弟向高总管通禀一声。”
高迈与他交情不错,在齐王殿下跟前又说得上话,见不到殿下,见他也是一样的。
侍卫道:“不瞒你说,高总管去京畿巡视庄园去了。”
“那高嬷嬷呢?”福伯又问。
“可真是不凑巧,”侍卫道,“高嬷嬷也跟着同去的,回蓝田看侄孙去了。”
“关统领和宋副统领呢?”福伯仍旧不甘心,“马忠顺总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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