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议论声随着白家门口的马车一辆不剩了,也渐渐湮灭于夜色中。
门房打了个哈欠,关上了白家大门。
沉静夜幕下,喜气的红灯笼带着青石地砖上的影子一起摇曳。粘稠的夜色灌满角落,染黑檐下和巷道。黑暗缓缓吐出一个消瘦颀长的身影。他迈着重若千钧的脚步,站到了冰冷的白家大门前。
冷冰冰的夜风吹拂着他的大袖。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台阶上那扇好像触手可及,却又永远不可能向他敞开的大门,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燕回一开始站在身后不远,连大口呼吸都不敢。可是夜色中,他听见了若有若无的水滴声。
地面上并无湿润,天空也没有下雨。他搜寻的目光在触及傅玄邈脚边的一片血迹时,面色骤变!
“公子!”
燕回冲了过去,死命掰开了傅玄邈紧握在一起的右手。
鲜血从他血肉模糊的掌心滴落,和地面的血迹融为一体。
掌心的疼痛,不及手背旧伤的千分之一。
清冷的月光仿佛火焰,灼烧在已经愈合的伤口上,仿佛无形中有一根锐利的金簪,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将他刺穿。
“公子……”燕回满脸欲言又止。
他们是想尽办法才混进守卫森严的扬州城的,别说身边一个人手也没有,就算城外,也只有数百精兵,如何与控制了整个扬州兵力的李鹜抗衡?
燕回发自内心地担忧傅玄邈会失去理智冲入白家大门抢人,他阻拦的双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事儿真的发生了,即便事后被公子怪罪,他也要把人打晕了带走。
可是他紧张地等了许久,公子依然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
只有沿着他指骨滑落的血滴,断断续续敲打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
冷淡的月光冻结了傅玄邈脸上的一切表情,他还是望着那扇始终没有向他开启——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向他开启的门,似乎身上的时间已经停止。
倾洒在他消瘦长身上的寒凉月光,融合了苍白的脸色,在他眼底深处摇晃的月光若隐若现,月光让一切迷幻,那双仿佛已经死去的平静眼眸,罕见地露出了脆弱的残影。
“公子……”燕回看不下去了,面露不忍地说,“走吧……”
许久之后,傅玄邈转过身,迈动沉重的脚步往来时的巷道走去。
掌心被鲜血黏腻,疼痛却是从胸口传来。
他神情麻木,身体僵硬,一步步走入他的黑暗。
世人以为他父母恩爱,琴瑟和鸣。
实际,父亲心中另有他人,只在每年的中秋踏入母亲院门。
实际,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光凭他,似乎不能阻止她的悲伤。
世人以为他天生神童,冰雪聪明。
实际,他的书房每夜挑灯到万籁俱静,寒来暑往,哪怕大雨瓢泼,他不曾中断一日练武。
世人以为,宰相爱他如稀世之宝。
实际,父亲对旧人之女的关注甚至多过自己。
世人以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世上绝大部分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幸福。
实际,他拼尽全力,才能得到所爱之人的一次目光。
他假装被爱,假装聪慧,拼命在世人面前伪造出完美的假象,他拼命维系着自己的骄傲,直到迎来最后的致命一击。
世上以为他有的一切,他都没有,甚至——他连宰相的儿子也不是。他和崇敬爱戴的父亲之间,甚至连那层缥缈无踪的血脉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低贱的马夫之子。
是母亲淫乱的产物。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有——
他爱上了自己的俎上之肉。
他不肯承认心动,也不肯承认内心的害怕。曾靠近的那每一刻,他都害怕失去。他不准她穿鲜艳衣裙,他用女德束缚她的双脚,他在宫中安插大量眼线,他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换成自己的人,他把所有可能从他手中抢走她的人,都逐一排除——
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她。
他是如此害怕留不住她。
就像留不住父亲的目光,留不住母亲奔向另一个男人,留不住童年时候的天真纯粹。
他用尽力气,在命运的恶意中奋力挣扎,可到了最后,他的手中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傅玄邈停下脚步,血淋漓的右手在月光下抬了起来。
皎洁的月光从他指缝中如水流走。
傅玄邈身子猛地一晃,刺目的鲜血从紧闭的唇缝中挤了出来。鲜血映衬,他的面容更加苍白如纸。
“公子……”燕回已经声带哽咽。
傅玄邈一话不发,消瘦的身躯在月光下摇摇欲坠。
片刻后,他稳住了不稳的身躯,推开燕回的搀扶的手,好像又恢复成了那个泰山崩于眼前不动声色的天下第一公子。
傅玄邈抬手擦去嘴边血迹,再次迈开脚步——
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无尽的黑暗。
第277章
洞房第二日, 沈珠曦倒没感觉太多疼痛,只是走路走得快了会感觉一丝拉扯——但这点疼痛,比起她以前受过的疼又算得了什么?
她是听说过许多洞房后因撕裂般的疼痛而下不了床的传言,但昨夜, 她确实没受什么罪。有了对比, 沈珠曦越发觉得自己选对了人。
按常理, 婚后第一日是该早起给男方父母敬茶, 公主不受常理限制,再加上李鹜无父无母, 婚后第一日的请安便是两个新人给白家二老请的。
“孙女婿给二老请安。”
李鹜一反常态,严肃郑重地向二位老人送上新茶。
白游庚看着新孙女婿,那张总是紧紧板着, 好像总是在不高兴的脸上罕见露出一丝笑意。
以前他觉得李鹜出身卑微,配不上自己哪儿哪儿都好的外孙女, 可现在一看, 这孤儿身世、胸无点墨的地方反而成了好事——孤儿身世才会全心全意把自己当白家人,胸无点墨才能不屑繁文缛节, 礼法束缚,若是换了旁人——手中握有兵权,还想他像上门女婿一样给自己敬茶?
做梦去吧!
白游庚接过李鹜敬的茶, 故意板着脸道:“嗯, 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我这人,护短得很。只要你待殿下好, 其他事情都好商量。殿下身份尊贵,她既下降于你,你就该自此收心, 不要沾惹旁的莺莺燕燕……”
“祖父放心!”李鹜斩钉截铁,义正辞严道,“我李鹜一生一世只要沈珠曦一个女人——谁送老子女人,老子就给他爹送女人;谁要挟嫁女,老子留嫁妆不留人;谁霸王硬上弓,老子就把弓折了也不让她得逞!”
李鹜别开生面且决心十足的誓言让见多识广的白游庚也震住了,他噎了一会无言以对,只好拿起茶盏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另一边,白老夫人也喝下了沈珠曦敬的茶。
她眼眶微红,一脸欣慰地握着沈珠曦的手,退下了手上一个艳绿水润的玉镯,套在了沈珠曦的手腕上。
“殿下见惯了天下宝物,我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唯有这只组上传下的玉镯,尚能配上殿下风姿。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祖母所赠,珠曦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呢?”沈珠曦用力握住白老夫人苍老的双手。
白游庚就朴素多了。
他从手上取下一枚玉扳指。
“你既成了我白家的孙女婿,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从今以后,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我个人的信物,白家银号的所有老掌柜都认得。除每年白家主动提供的军费及武备援助以外,有这枚扳指,还可在任一州治所的白家银号调取三十万白银无须等待总部核查。”
李鹜两眼双光,迫不及待地收下了玉扳指。
“好啦,你们一大早就起来了,现在也累了,回去休息休息吧。今日是婚后第一日,要是没什么事,你便留在家中陪陪妻子罢。”白老夫人和蔼地望着李鹜,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当然,只要天没塌下来,今天我肯定要陪自己女……”李鹜咽下随意的说法,改口道,“肯定要在家里陪夫人。”
新婚燕尔,沈珠曦当然希望李鹜今日能陪着自己。
她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拜别二老后,两人出了花厅。李鹜低头观察沈珠曦的步伐,关心道:“还好吗,疼不疼?”
沈珠曦摇了摇头,仰头看着他,嘴角带着一抹不由自主的笑。
李鹜也跟着扬起嘴角,他重新看向道路前方,垂在身侧的手牵起沈珠曦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要回到两人暂住的东苑,需通过后院的一条长廊。沈珠曦二人在长廊里恰好撞见正挽着裤腿想要下池塘捉鱼的李鹍和冬靡霁。
白家养在池塘里的金鲫都是顶级珍品,除了一些粉的紫的二尾的三尾的金鲫外,白家甚至从苏州一户专门培育珍稀金鲫的人家那里花百两黄金购买到一只开了九尾的紫色金鲫。
那只举世罕见的九尾金鲫如今就正在李鹍湿淋淋的双手手掌里挣扎。
“雕儿,快把鱼放回去,不然祖父生气了会打你屁股的。”沈珠曦站在廊下劝道。
李鹍闻言,不情不愿地将手中价值万金的金鲫放回了手中。冬靡霁在他身边,瞪着眼睛看着那只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捉到的九尾金鲫摆尾消失在青苔和绿波中。
“今天,学认字?”冬靡霁收回可惜的视线,看着沈珠曦道。
“可……”
沈珠曦话没说完,李鹜就不客气地对冬靡霁说:“没空,自己找事儿做去。”
冬靡霁一脸茫然,还来不及说话,李鹜就已经搂着沈珠曦的肩膀,不由分说将她带离了长廊。
“你欺负冬靡霁做什么?”沈珠曦说。
“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李鹜反问,“这么大一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儿或者太监,干什么天天缠着别人的女人?”
“他只是想尽早学会读写我们的语言……”
“老子不管。”李鹜低下头,把脸在她脸上用力蹭了蹭,“今天你只能是我的。”
沈珠曦睨了他一眼,心里却甜滋滋的。
回到东苑卧房后,沈珠曦刚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李鹜又盯着她问了一遍:“还疼不疼?”
“不疼。”沈珠曦拿起茶壶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奇怪道,“你已经问过了。”
“既然不疼——”李鹜从后贴了上来,揽住她的身体,在她耳边低声说,“那就到床上去?”
沈珠曦一惊,舌头都找不到位置了:
“去床上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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