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曦儿,不要再惹我生气了。”傅玄邈说。
知道自己踩着傅玄邈底线的沈珠曦立马识时务地闭上了嘴,横跳找死这种事,她历来不做。
傅玄邈沉默片刻后,朝她走来,沈珠曦一脸戒备地后退,直到又一次被逼退到墙角。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沈珠曦如今不仅插翅难逃,就连目之所及的所有可能充当武器的东西,都被无一遗漏地收走了,别说刀剑,连瓷片都找不到一片,就连头上的簪子,也全都换成了象牙和檀木。
“我知道。”傅玄邈停在她面前,黝黑的双眼深深地看着她。
“……”
沈珠曦不言不语,如临大敌地提防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早就知道。”他低声道,“在我眼中,你并不只是不知世事的娇气公主。我对你……”
傅玄邈停了下来,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堵住了他袒露心言。
短暂的停顿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抬眼看着沈珠曦的双眼,张开了口——
“报!陛下!襄州、建州急报!”
一声焦急慌张的呼声打断了傅玄邈的话。
他面色一变,先前要说的话再次被压了回去。
“什么事?”傅玄邈转身走出门外,燕回和一个传信兵模样的人一齐跪了下来。
“襄州兵变,镇川节度使李屏已经自杀身亡,襄州叛军和金州叛军汇合后,一举包围了建州!”
傅玄邈问:“建州城内状况如何?”
“有不良商家趁机哄抬物价,城内粮价飙升,百姓人心惶惶——”
敌人的不快乐就是沈珠曦的快乐,这个消息像一道烟花在她眼前绽开,让她难以遏制脸上的惊喜。
“报!前线急报!”又一个传信兵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在距离傅玄邈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敌军在城外敲起战鼓,要求和陛下和谈,否则……否则……”
“说。”傅玄邈声音阴沉。
“否则……城破后就将建州城内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家眷,斩尽杀绝……”
傅玄邈彻底变了脸色。
北春园外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呼声,沈珠曦竖耳去听,只能听见一声声的“陛下”。
傅玄邈看向燕回,后者低下头,神色不安道:“那是金华城中的五品以上官员……他们听说建州的消息后,纷纷赶来求见陛下……”
院中鸦雀无声。
沈珠曦在电光石火间联系起青凤军的整场计谋。他们围城是真,围的却不是傅玄邈和金华城,而是无人坐镇的建州城。
显而易见,联军已经占据优势,沈珠曦不想在这个时候引起注意,悄悄往屋里退去,傅玄邈却一个锋芒毕露的目光朝她扫来,冷声说:“带上殿下,随我前去城楼。”
沈珠曦被强制性地“请”出北春园,朱红色的大门甫一开启,门外的百官就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请求傅玄邈同青凤军进行和谈。
傅玄邈视若未见,带着沈珠曦坐上马车,在前往城门的路上一句不发,面色冰冷。
沈珠曦生怕触他霉头沾上狗屎,也跟着一句不发,心里却在紧张地思量李鹜的计谋能否顺利进行下去。
马车停在城门后,傅玄邈率先下车,这回却没等着扶上一把,沈珠曦下车时,只看见他被众人簇拥的身影往城楼上走去。
十几个虎视眈眈的侍卫握着刀把站在周围,沈珠曦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上城楼。
明亮空明的秋月高高悬挂在寂寥的夜幕之中,惨白黯淡的光带,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傅玄邈在城楼现身后,城外联军中走出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沈珠曦忍不住靠近城楼半人高的石墙,双手紧紧握在边上,看着李鹍气沉丹田,声如洪钟地大声复述着身旁人告诉他的言语:
“傅玄邈!你老家没了——了——了——”
城楼上诸多官员面色难看,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傅玄邈!把老子女人还——哎哟!”李鹍挨了身后一脚,旁边那人用沈珠曦熟悉的神态骂骂咧咧两句,李鹍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重新喊道,“把我猪猪——哎哟!把我嫂嫂,还来!”
“不然,建州城内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无论男女老少,就都没命了!你的太后老娘——老子也要请她来扬州喝一杯茶!”
沈珠曦原本含着眼泪,现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眼泪闪烁中,她看着那个许定了终生的男人,他神采飞扬的面容,如一束金光灿烂的朝阳,划破黯淡疯狂的月影,照亮了她的世界。
忽然,她的笑容凝住了。
一只手从后卡住了她的脖子。
傅玄邈瘦削的五指牢牢握着她的脖颈,压迫着她皮肤下的气管,沈珠曦呼吸困难,拼命挣扎却摆脱不了那只铁箍一般的大手。
傅玄邈没有看她。
他依旧身量笔直,玉树临风。夜风轻轻吹拂着他的袍子,像风穿空谷,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望着城楼下的李鹜,说: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吗?”
第289章
文武百官, 己军敌军,通通震惊地看着城楼上的傅玄邈。
以德行著称的天下第一公子,右手稳稳卡在大燕皇室最后一位公主的脖子上。
沈珠曦气管被外力压迫, 好像有一百只蚂蚁在她的喉咙里爬动, 不但呼吸困难, 还痒痛难忍。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双手拼命掰着脖子上的右手, 傅玄邈的压制却纹丝不动。
波澜不惊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我说过了,你的野心,终会被私情拖累。”
“你想用建州城内大小官员家眷的性命逼我让步,如果做这些的是淳于安,我或许还会真的让他如愿。但你——”傅玄邈顿了顿,黝黑无底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你真的做得到吗?”
李鹜挑起一边嘴角, 冷笑道:“你猜老子为了救回自己的女人, 做不做得到?”
傅玄邈身后的百官发出一阵微弱的私语。
“那你也来猜猜, 我做不做得到?”
沈珠曦脖子上的大手缓缓收紧了,她不由自主露出痛苦的表情。
“把你的狗爪子拿开!”李鹜大怒。
“想让我放了她,除非你自刎在两军阵前。”
“你爹死了!”李鹜破口大骂,“想得倒美,你怎么不自刎一下给老子看看?”
“那我们就来赌这一场,看谁能够得偿所愿。”傅玄邈说。
“你——”
玄色长袍的傅玄邈站在寒风瑟瑟的城楼上,冷冷地俯视着城楼下银白盔甲的李鹜, 明灭闪烁的火把在他身后连成一片带状的火海。
狭长而惨淡的月光像一柄冰冷且锋利的匕首, 割裂了两人中间的世界。
“傅玄邈,你他娘怎么这么无耻——”李鹜骂道。
一旁的李鹍仍嫌声音不大,中气十足地吼出了最后二字:
“无耻!”
“怎么比得上你?”傅玄邈冷声道, “从用作筹码的人命数上看,我甘拜下风。”
他卡紧了沈珠曦的脖子,望着底下的李鹜,说:
“你出身卑贱,粗鄙不堪,但偏偏有人觉得你品行高尚。我想让她看看,你是否真的如她想象一般。”
“你想做什么?”李鹜说。
“我只想看你做出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选的抉择罢了。”傅玄邈说,“只要你后退一步,身首异处,你往前一步,却是皇位唾手可得。你需要舍弃的,仅仅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女子罢了。等你登上皇位,又何愁没有美人常伴身边?”
“可那都不是沈珠曦。”李鹜想也不想地说。
他的目光从傅玄邈身上,移到了前边的沈珠曦脸上。
“我只要沈珠曦一个。”
“既然你要她——”
傅玄邈面沉如水,随着李鹜言语间不断收紧的右手,让身前的沈珠曦一脸痛苦。
“那就自刎吧。”他说,“你自刎之后,只要其余人等自觉返回驻地,我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跟随你的那些鸡犬,我也可以饶他们一命——”
身后有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传来,沈珠曦带着纹丝不动卡在脖子上的手,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撞到箭垛上,身体传来一股闷痛。
城楼上下,都响起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沈珠曦半个身子都悬在城楼外边,听着身后傅玄邈说:
“否则,我们就看看……谁才是说话算话的那个人。”
城楼下寂静无声,只有李鹍疑惑而洪亮的疑问在响:
“自吻是什么?可以自吻,我……吻胳膊肘我能……”
忽然,沈珠曦剧烈挣扎起来。她不顾喉管上的压迫,往后猛踹几脚,趁傅玄邈手上力道本能松懈的空当,神色决绝,面部猛地用力。
“呆瓜!”城楼下的李鹜脸上刷地白了。
傅玄邈面色大变,从来未曾出现过的恐惧冲破了那张冷静自持的面庞,他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右手捏住沈珠曦的下颌,左手狠狠压迫她的喉咙,逼得她不得不收回舌头,连连咳嗽起来。
“……为了他,你宁愿去死?”傅玄邈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沈珠曦弯着腰,因生理上的痛苦不断咳着,她咳出了眼泪,仇恨的目光却依然有力地刺向神色怔怔,仿佛丢了一魂的傅玄邈。
“沈珠曦!你别做傻事!”李鹜在城楼下焦急地喊道。
“猪猪!猪猪!”李鹍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呼喊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了沈珠曦耳边,只剩模模糊糊一个轰鸣。
她目不转睛地瞪着眼前这个囚禁控制了她半生的男人,强烈的仇恨和痛苦浪涛一般拍打在她的灵魂上,他的存在,他的目光,他的话语,都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紧紧缠绕着她的躯体,拉着她的灵魂,往深不见底的沼泽底部沉去。
他希望她坠落。
是李鹜托她向朝阳。
如果她有一天坠落,也只会是因为,想要将他托向天空。
沈珠曦双手撑住箭垛,毫不犹豫将身体倒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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